廣陵城外,北府軍營。
幾天前還顯得有些冷清,人氣不足的大營,現在已經熱鬧非凡,彷彿變魔法一般,空空蕩蕩的營帳之中,一下子擠滿了人,而三五成羣的壯漢子,正源源不斷地從各個方向的營門進入,每個人的臉上都寫着刺激與興奮,而褲腰帶上彆着的北府軍的軍士令牌,則讓他們在這營地裡暢通無阻。
劉裕雙手抱臂,站在一處塔樓上,劉穆之嘴裡啃着一塊大餅,肉香四溢,而他一邊吃着這塊餅,一邊吮着手指頭:“孜然粉應該多加一點,這樣更有味道,回頭還是得叫廚子多弄點。”
劉裕的眉頭皺了皺:“我記得你不喜歡吃麪食的,怎麼兩年不見,轉了性了?”
劉穆之哈哈一笑,把最後一口餅塞進了嘴裡,含混不清地說道:“我這也是爲北伐作準備嘛,到了北方,想喝小米粥,吃大米飯可不容易了,聽說這種肉夾饃是關中名吃,正好叫廚子做來嚐嚐。”
劉裕奇道:“關中確實流行吃這個,可問題是你哪找到會做這東西的廚子?”
劉穆之笑道:“你忘了那個秦國的前青州刺史苻朗了嗎?他可是天下頭號的美食家,自來我大晉以後,我很快跟他成了好朋友,畢竟我們有很多相通的愛好,比如文才,比如美食,這些關中風味,他的那些個廚子自然是駕輕就熟,我也跟着學了兩手,這肉夾饃就是前兩天現學的呢。”
劉裕勾了勾嘴角:“吃吃吃,就知道吃,你可知道現在關中百姓,尤其是長安城裡的,都在吃土吃泥麼。”
劉穆之搖了搖頭:“沒,他們沒吃土,他們在吃人。自從那夜嚐到了人肉的滋味後,長安百姓已經好這口了。”
劉裕的臉色微變,那夜可怕的慘劇又在他的眼前晃盪着,他咬了咬牙:“不管怎麼說,吃人都是喪盡天良的事,關中無論是兵是民,都已經沒了人性,我們應該早點去解救這個地獄。對了,苻堅現在怎麼樣了?”
劉穆之收起了笑容,正色道:“以前苻堅攢的仁義這時候終於有回報了,秦軍在死撐,西燕也不好過,他們同樣缺糧,而那姚萇又是坐山觀虎鬥,所以慕容衝這一陣子放棄了攻城,轉而縱兵劫掠長安周圍的各個塢堡和村寨,這反而讓本來只是結寨自守的那些百姓,轉而冒死支援長安了。”
劉裕嘆了口氣:“結塢自守,靠着地形的險要,也許可以擋住西燕的小股部隊,但要是這樣出來,那不是送死是什麼?”
劉穆之點了點頭:“是的,這些百姓前赴後繼地涌向長安,可十個人裡最多隻有一兩個能突破進去,最後苻堅也看不下去了,登上城頭公然地發了檄文,說他原來軍隊如海,猛將如雲,可現在卻成了這樣,乃是天意所致,如果百姓真的忠於大秦,最好潛伏不動,只要心存忠義,將來總有報仇雪恨的一天,不要現在做這些無畏的犧牲。”
劉裕點了點頭:“苻堅確實算是個仁君明主,只可惜看不清敵人,聽不進忠言,不過話說回來,若是他真的狠心殺慕容垂和姚萇,也許就不會對百姓這麼好了。所謂成也仁義,敗也仁義,就是說的他了。”
劉穆之笑道:“可是苻堅雖然這樣說了,但仍有人不死心,有些被西燕軍俘虜的百姓,悄悄地帶話給苻堅,要他派兵接應,他們會在營中放火,裡應外合,必可大破西燕軍。”
劉裕的眉頭一皺:“只怕不容易吧,慕容衝也許會着了道兒,但慕容永是名將,不會留這種機會的。”
劉穆之點了點頭:“正是,苻堅本來勸那些俘虜不要這樣做,可他們一再堅持,最後苻堅沒辦法,派出七百敢死之士,趁夜出城接應,本來他們運氣不錯,慕容永帶兵出去掃蕩了,那些俘虜還真的成功地放了火,一時間火光沖天,可沒想到就在最關鍵的時候,風向突然變了,不僅大火沒燒嚮慕容衝的中軍營地,反而把接應的秦軍壯士和那些放火的俘虜全給燒到了,幾乎沒有一個活着回長安的。”
劉裕長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苻堅的運氣也太背了,大概他前半生太順,所以從淝水開始就一直走背字,如同鬼撞牆一樣。也許,這就是所謂的時來天地皆與力,運去英雄不自由吧。”
劉穆之點了點頭:“你以前不信命的,現在怎麼也說這話了?”
劉裕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落寞:“也許是經歷的多了吧,這一趟關中之行,見識到了各種執念的可怕,人性的扭曲,看到了幾十萬人是如何變成野獸的,有些信念,也許是動搖了,不過,我仍然相信,自己的命運應該是自己掌握,而不是被老天或者是別的什麼東西所控制。”
劉穆之微微一笑:“這纔是我認識的劉寄奴。不過這次的北伐,仍然會是攻擊河北,而不是關中。”
劉裕點了點頭:“是的,不過讓我意外的是,希樂這回做得這麼幹脆,三天時間,就從京口召來了萬餘老弟兄,這能力實在是讓人刮目相看,更不用說還有刁家兄弟在那裡搗亂呢。”
劉穆之嘆了口氣:“刁逵這次倒是沒搗亂,幾乎是看着劉毅把人帶走,這讓我感覺不太好。還有件事,苻朗昨天死了。”
劉裕的臉色一變:“怎麼回事?”
劉穆之長嘆一聲:“因爲那天的宴會上,他戲弄王家兄弟,說他們一個是狗麪人心,一個是人面狗心,所以王國寶懷恨在心,這幾天一直在皇帝面前進讒,說是苻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來建康後私結黨羽,有刺探軍情,圖謀不軌之嫌,於是皇帝下令去苻家搜查,果然查到了一些兵器鎧甲,直接就下令將之斬殺了!”
劉裕的雙目炯炯,臉上閃過一絲警惕之色:“苻朗是玄帥和相公大人親自招降的,這個時候殺他,用意非淺啊,看來這次的北伐之路,不會那麼平坦的,阻礙不僅來自前方的強敵,更來自後方難分的敵友啊。”
劉穆之點了點頭,肅然道:“不錯,所以作爲朋友,我必須要說,寄奴,這次最好別去了,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