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枯槁的軀體就這樣僵硬地保持着生前最後的姿勢。
他雙眼直視前方，滿含不甘地想要記住生前最後看到的景象。擡起的右手食指指着某人，生前他的手指總是顫顫巍巍抖來抖去，死後終於保持了恆久的穩定。
日月帝國的老皇帝，通過血腥手段從自己的兄長手中奪走皇位的一代君王，燈枯油盡的生命在這一刻徹底結束。
從他發動政變到現在，真正統治整個日月帝國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過才十年。
只是老皇帝這一死，比他活着時的用處大多了。
模擬中的霍雨浩露出了一絲感慨的表情，他真沒想到老皇帝會直接氣死在早朝上。
和菜頭的血海深仇，他也終於算是幫對方了結了。
但老皇帝現在一死，給霍雨浩帶來了些許麻煩。他死的太早，太突然了，留下了不太好的影響。
“陛下！”
幾名老皇帝的心腹看着老皇帝的屍體，聲音微顫。
短暫的錯愕之後，徐天然眼中多了一抹喜色，然後很好地將這份驚喜隱藏了起來，眼角流下兩行淚水，悲痛欲絕地大哭道：“父皇——”
其他幾位皇子也反應過來，跟着徐天然紛紛哭了起來，跪倒在地，哭得一個比一個傷心。
“父皇啊——”
孔德明雙眼微瞪，而後輕輕搖了搖頭，發出一聲釋然般的沉沉哀嘆。
之後便是文武百官，他們始終保持跪伏的姿勢，時不時有人用衣衫擦拭眼淚。
那些先前還站着的親衛兵們也都跪下了，一時間，整個日月皇宮的大殿中盡是哀聲與啜泣。
霍雨浩幾人傲然站立着，眼中滿是冷漠，與周圍跪下哭泣的人羣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然而，那哭泣聲中究竟有多少是真實情感就不知道了。
至少徐天然的悲痛是裝的，他的內心其實在笑。
老皇帝一死，最有利的便是他了。
就算突然出現了一名不速之客，但他依舊是皇位的第一繼承人，對方雖然有強者支持，但無法本質上撼動他的地位。
一切針對他的彈劾，無論是與聖靈教合作還是手段暴戾，他都可以全部推到自己剛剛死去的父皇身上。
而且對方在朝堂之上活生生氣死了自己的父皇，局勢就對他有利了。
就算老皇帝再怎麼有罪與得國不正，現在仍然是一國之君，對方也沒有資格處置他。
他身爲太子，就有了和對方一樣的盡孝大義，對方並不比自己名正言順到哪去。
有的時候，孝是比公道更高階的政治正確，哪怕父權扮演着絕對負面的形象，子女也絕不能大義滅親。
霍雨浩微微皺眉，他其實並不認同這樣的價值觀，但很顯然，這個皇宮裡的人十分認同，這個時代的人十分認同。
他輕哼一聲，不打算繼續就這兩個話題攻擊老皇帝和徐天然了，他手上掌握着徐天然的終極把柄。
霍雨浩並沒有關注徐天然和其他皇子，而是一直在觀察孔德明，思考要用什麼樣的方式將這一終極指控透露出去。
匿名？還是不匿名？透露給誰？在皇宮還是在明都？
匿名的話是在明都發報紙？還是打廣播？
不匿名的話用什麼身份？徐盛、聖子，還是他霍雨浩本人？
聽上去似乎沒什麼差別，都是對徐天然的控訴，但會側重於不同的效果。
霍雨浩當然可以現在就在宮中透露，但這可是對男性的終極侮辱，他敢斷定徐天然一定會狗急跳牆。
雖然徐天然一身修爲基本都是嗑藥起來的，但終歸是一名封號斗羅，他要是惱羞成怒當場自爆，還是能把皇宮炸上天的，這一點霍雨浩不願看到。
孔德明緩緩走到龍椅旁，手掌輕輕合上老皇帝的雙眼，再次輕嘆一聲，隨後轉頭望向羣臣：“陛下積勞成疾，身患重疾多年，於今日歸天。”
“陛下雖有錯在身，但終歸是天命之軀。日月帝國衆臣聽令。”
說着，孔德明話語中的悲愴化作有力的氣勢。
衆大臣恭敬道：“臣在。”
“今日爲陛下入殮，聖體移入殯宮，擇良辰吉日送入日月皇陵。”
“眼下新皇未立，祭祀暫緩舉行，內務大臣加快建造日月天壇，屆時，在祭天大典上擇皇室後輩優秀者繼位。”
孔德明緩緩看向“徐盛”，同時朝北地斗羅的方向抱拳行了個禮，道：“張兄，我皇室後輩流亡異國他鄉，這麼多年受您照顧了。”
雖沒有細說，但孔德明意思已經暗示到了。
“徐盛”也有資格參與皇位的競爭，與徐天然正面對決，至於之後能不能成功，就各憑本事了。
孔德明保持着絕對的中立，沒有公開支持誰，也沒有公開反對誰。
衆臣與皇親國戚都不由嚥了嚥了口口水，原本太子殿下穩操勝券的皇位，於今日早晨突然演變成了他與先皇血脈的龍爭虎鬥，結果變得難以預料。
表面上看，徐天然在宮中運營多年，根基穩固，但橫空出世的徐盛霸道逼人，大有擊敗徐天然之勢。
明都要變天了。
孔德明沉聲喝道：“退朝。”
說是退朝，但百官沒有一人起身，只有老皇帝的那幾名心腹上來整理他的遺體。
霍雨浩冷冷望了老皇帝的屍體一眼，又望了望徐天然方向，沒有說什麼，操控本體和精神之體同時朝孔德明行了個禮，便向殿外走去。
孔德明見狀，也並未阻攔，任其離去。
見霍雨浩幾人消失，徐天然的眼中閃過一道陰險與狠厲。
橘子在他耳旁輕聲問道：“殿下，我們……”
“橘子，我不好親自離宮，託付給你個十分重要的任務。”徐天然用其他人聽不到的聲音吩咐道。
橘子趕緊仔細傾聽：“殿下請說。”
“你拿着我的手令，儘快去調集我們能夠掌控的所有力量。軍隊、明德堂、供奉堂……”
“所有力量務必要在祭天大典當日集結完畢。”
徐天然吩咐完，伸出一根指頭比劃了了一個外人不易察覺的一橫的手勢。
橘子當即領會了他的意思，雙眼微瞪：“殿下，您真的決定了嗎？”
徐天然目光冰冷，下巴點了一個微不可查的弧度。
“是。”
橘子輕輕頷首，表情凝重，她知道，這也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
對方身後有極限斗羅撐腰，但徐天然掌控的勢力也絕對不容小覷。
護國之手獸王級魂導師團，好幾位九級魂導師和封號斗羅供奉，明德堂與鏡紅塵……一切力量全部加起來，坑殺一名極限斗羅也並不是不可能。
要知道，光是軍隊手中就有好幾枚堪比極限斗羅全力一擊的九級定裝魂導炮彈。
舉辦祭天大典的日月天壇建造在明都南郊，正是一個可以提前佈置陷阱的好地方。
徐天然不愧是老皇帝最喜愛的皇子，無論是心性還是做法，都與十年前的老皇帝別無二致。
他又看了一眼剛纔壞他好事的三皇子，絲毫不掩飾眼中的殺意。
遠處的三皇子一哆嗦，回望過來，眼神毫不示弱，他早已把心橫了出去。
既然他早已失去了爭奪皇位的資格，那徐天然也別想好過。無論是誰上臺都行，只要不是徐天然，他都可以活。
霍雨浩緩緩走在日月皇宮中，僞裝成日月皇室的身份，沒有人膽敢阻攔他。
之前他也潛入過幾次皇宮，但都是用了模擬的隱身。現在的他則是光明正大地走在陽光下。
而下一次，他連模擬都不需要，可以直接用本人的真面目了。
冰雪二帝緩緩伴在他身旁，天夢和八角則一同待在精神之海里。
“那個人類，他的能力到底是什麼？難道全都來自雨浩你口中的魂導器嗎？”
雪帝一直在輕聲唸叨孔德明。
霍雨浩搖搖頭：“我也不清楚，已經數十年沒有見過銀月斗羅親自出手了，不過既然連葉夕水都要忌憚，自然不可小覷。”
天夢躺在雪地上，懷中抱着八角，疑惑問道：“雨浩，你不是說你能立刻扳倒那個只長了一半的傢伙嗎？剛纔怎麼不繼續說了？”
霍雨浩做思考狀：“我在考慮具體要用什麼方式，剛纔並不是一個好時機。宮裡不是個適合動手的地方，旁人太多，又太少。”
“雨浩……你在說什麼傻話呢？人怎麼會又多又少？”
霍雨浩微笑着解釋：“說旁人太多，是指真動起手來要顧忌的後果比較嚴重，說旁人太少，是指圍觀者不夠多，不能給當事人的心靈造成嚴重打擊。”
“本來我是想在魂師大賽決賽這種幾十萬人程度的現場宣佈的，可惜好像沒有那種程度的活動了。”
“就是不知道接下來的祭天大典，圍觀羣衆多不多，希望不要讓我失望啊。”
說到這裡，霍雨浩停頓了一下，微微眯眼，露出一絲和善的笑容。
“天夢，說起來，我有件事情一直都很好奇，可一直都沒有機會測試一番。”
天夢滿臉疑惑：“什麼？”
霍雨浩沉思道：“精神探測最多能共享給多少人？”
“這個嘛……”這個問題連天夢也答不上來，因爲影響因素太多了。
她給出了一個保守估計：“我也不清楚，不過以雨浩你現在的精神力水平，幾萬人肯定是綽綽有餘的。”
“幾萬人太少了。”霍雨浩微微一笑，“一百萬可不可以？”
聽到這個天文數字，天夢和冰雪二帝都愣了一下。
冰帝疑惑問道：“你要共享給這麼多人幹嘛？嗯？難道……”
她顯然已經猜到了霍雨浩的打算，這位極北三大天王之一的俏臉上露出了無語的表情。
“對，就是你想的那樣。”霍雨浩很自然地回答。
“不知道徐天然的心理承受能力有沒有他爹強，希望別像他爹一樣那麼輕易就給氣死了。”
天夢和冰雪二帝同時沉默了。
良久，冰帝纔有些遲疑地出聲道：“雨浩，殺人不過頭點地，你這樣做……是不是有些太惡毒了？”
這個時候，一直靜靜待在天夢懷中，從未主動開口的八角發聲了。
它冰冷的聲音充滿疑惑：“那個人類……跟你有很大仇嗎？”
通常來說，強者也都是要臉面的，這已經不只是簡單的羞辱了，而是直接把對方的臉皮全都撕碎了扔到蟻穴之中被螻蟻啃食。
沒有強者會忍受這樣的侮辱，徐天然做出什麼樣歇斯底里的反抗冰帝都不覺得意外，甚至有些同情。
冰帝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惡寒了，今天久違地再次體會了一下。
“你管他跟我有沒有仇，他勾連聖靈教殘害百姓的時候咋不想想明都百姓和他有沒有仇呢。”
霍雨浩冷冷說道：“而且我掀起的攤子我一定會處理好，到時候就是徐天然的死期，先讓他再得意幾天。”
說到這，他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有些鄭重。
“還有聖靈教，我也一定會徹底了結的。”
……
日月皇家魂導師學院。
鏡紅塵的辦公室中，他正在享受來之不易的一絲閒暇。
“呼——”
批閱完一沓厚厚的文件，這位明德堂主正雙手捂臉，閉目養神。
明德堂的重建工作忙十分繁忙，但好在昨日終於將地下基地的整體框架重新搭好了，接下來就是內部構造的具體修繕，基本都交由明德堂其他高手主持了。。
這幾日，鏡紅塵的睡眠少得可憐，雖說對封號斗羅強者來說這點勞累算不了什麼，但他還是呈現出一絲蒼老之態。
他嘆了口氣，疲倦中還有些許輕快之意。
後面的工作還有很多，但總算是步上了正軌，一步一步來吧。
“蕭澤……”
鏡紅塵輕輕唸叨着這個名字，情緒無比複雜。
就在這時，林佳毅推門而入，神色驚慌：“堂主，太子妃來了。”
太子妃？
鏡紅塵不敢怠慢，立刻道：“請她進來。”
還不等林佳毅出門，橘子就自行進入了辦公室。
“紅塵堂主，橘子叨擾了。”
橘子恭敬地說道。
“紅塵見過太子妃，不知是太子殿下傳來了什麼旨意嗎？”
鏡紅塵忙起身道。
橘子的樣貌與離開學院時幾乎沒什麼變化，但身份卻大不相同。
橘子點點頭，長話短說道：“紅塵堂主，今日早朝上……”
鏡紅塵聞言，張大了口，滿目駭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