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鳥沒想到洗髮妹一翻臉就這樣兇,知道不給錢是跑不掉的了,只得從口袋裡摸出錢來,數了五十元丟在按摩牀上,憤憤地說:“有什麼稀奇呀,你又沒少一塊肉!錢都在這裡了,你要就要,不要就不要!”
趁洗髮妹彎腰拾錢的工夫,二鳥逃一般離開了髮廊。
那一次按摩,讓二鳥後悔了好些日子。五十塊錢,好幾只雞呀!
二鳥最喜歡下雨了。下雨的日子,鄉下的天黑得早,農民吃過夜飯便會關起門來守着電視機,沒電視機的就會早早地鑽被窩。在路上很少會碰到人的。男人們都到南方打工去了,有哪個婦女敢在下雨天的晚上出門呢?
二鳥又盼來了一個下雨天。這天傍晚,冷颼颼的西北風颳來了滿天的烏雲,烏雲越來越厚,越來越低,隨着一聲驚天動地的炸雷,雨便嘩啦啦下了起來。這是一場春雨,雨點打在臉上冰涼冰涼的。
大雨使山村提前進入了夜晚。
二鳥又準備作案了。以往他出去作案,多數時候並無預定的目標。白天,他會裝作在村子裡閒逛的樣子;夜晚,他則像孤魂野鬼似的在人家屋前屋後遊蕩。他是在逛蕩中臨時尋找可以動手的目標。這次他要去作案的目標卻是既定的了,那就是多英養的雞。
二鳥纔不管“兔子不吃窩邊草”這句話哩。多英和玉林在外掙了錢,新屋起好了,又養了這麼多雞,搞它幾隻雞有什麼關係?至今沒動手,確實是沒找到好機會。他曾明裡暗裡去偵探過好幾回,不是多英就是玉林爹在那兒守着。半個月前他又偷偷地去察看,竟被多英發現了。幸好讓他假借追野兔搪塞了過去,而且還搞清楚了多英晚上關雞的地方。二鳥知道自己名聲不大好,多英對他會很警惕的。可他曉得,警惕性再高的人,時間一久,警惕性也就放鬆了。所以儘管他已經把多英屋裡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這十多天他仍沒動手。
二鳥在等待多英放鬆警惕,二鳥在等待最好的機會。
今晚二鳥覺得最好的機會來了。他站在他屋裡的窗子後面朝外看去,外面是一片漆黑。除了嘩嘩的大雨,村子裡聽不到任何別的聲音,連狗也像被嘩嘩的大雨嚇得不敢出門了。捱到半夜時分,他估計村子裡所有的人都睡了,便穿上套鞋和油布雨衣,拿上手電筒和一根帶鉤的麻繩,從自家的後門走了出來。
到多英家不過一里多路,二鳥一會就走到了。由於地形很熟悉,他輕易不亮手電。他耳貼多英家的大門仔細聽,裡面沒有絲毫聲音。他又繞着圍牆走了一圈,也沒發現屋裡有任何動靜。他還不放心,又用手從地下挖了一大團泥土朝圍牆內拋去——這是他從電視劇裡學來的方法。院子裡“叭”地響了一聲。響聲過後,又只聽到嘩嘩的雨聲了。
二鳥知道多英睡在樓上。“她早睡死啦!”他心裡禁不住一陣高興,決定馬上行動。他沿圍牆走到靠近豬欄屋一點的地方,掏出麻繩,將麻繩一端的鐵鉤往圍牆頂上擲去,試了兩次,鐵鉤就把牆頂鉤牢了——這也是他看電視劇學到的經驗。他手扯麻繩,一下就爬上了牆頭,再一躍,就飛落到了多英家的院子裡。
二鳥已經知道多英把雞都關在豬欄屋改成的雞塒裡。豬欄屋在院子左邊的後面,他很快就摸黑走到了豬欄屋前。這時候,二鳥覺得必須用一下手電筒了。因爲豬欄下面有個很深的糞池,爲了讓雞能順利進塒和方便自己打掃衛生,多英用兩根木頭在糞池上架了個跳板。二鳥要去捉雞,自然也得通過這跳板了。二鳥用手電筒照了照,一切都是半個月前他跟着多英來看過的樣子。
二鳥要抓雞了,他伸出腳向跳板上跨去。不想他這一腳就像踏在懸空的一張紙上,只聽“噗通”一聲,他連跳板一起掉進了滿是糞水的糞池。而幾乎是同時,豬欄屋裡的電燈也一下被人拉亮了。
半月前的那天下午,多英把二鳥喊進家裡喝茶,開始本想揭他的老底,狠狠罵他一頓,要他走正路,不要再做偷雞摸狗的事了。後來一想,如果不抓他個現場,他死活都不會承認的。所以她臨時改變了策略,當時沒揭他的底,還引狼入室地領他看了豬欄屋改成的雞塒。那以後,她就等着二鳥上門來偷雞。她怕一個人對付不了他,請公公整天都留在她的新屋裡。公公在豬欄屋隔壁的一間空房裡臨時架了牀,晚上睡守在那裡,豬欄屋裡有什麼響動他都聽得清清楚楚。
不想一天一天過去了,二鳥卻沒有來偷雞。二鳥不來偷,多英反而更不放心了。隱患不除,心裡就不踏實。可讓已經六十歲了的公公總在這兒守着也不是辦法呀!
多英一焦急,倒讓她急出了一個好主意。她想起在把豬欄改爲雞塒時,曾擔心架在糞池上的跳板不牢靠,人一腳不踏穩就會掉進池裡去。二鳥來偷雞,肯定要從跳板上過,我怎麼不在這跳板上做點手腳呢!
多英爲自己想出的辦法高興得什麼似的。這也叫強攻不如智取啊!三天前,她就讓公公回他自己屋裡睡去了。她自己則從樓上睡到了公公臨時架好的牀上。
黑漆漆的天,嘩啦啦的雨,使多英預感到今天晚上二鳥會出動,所以她睡得很警醒。二鳥往院子裡丟擲泥土的那聲“叭”就把她驚醒了,她一躍而起,屏聲息氣地藏在門後監視着豬欄屋。不一會,她從門縫裡果然見二鳥躥進了豬欄屋,並且還亮起了手電。
多英聽得二鳥“噗通”落水,便一下拉亮了電燈,隨即手拿事先準備好的照相機衝進了豬欄屋。
“賊牯子,看你往哪裡跑!看你往哪裡跑!”她一邊大喊着,一邊刷刷地拍照。
掉在糞池裡的二鳥驚魂未定。他手腳並用地掙扎着想爬上糞池,但糞池太深,池壁又滑溜,爬了幾次也沒爬上來。
二鳥的狼狽樣兒讓多英直想發笑,可她極力忍着,故作驚訝地大聲說:
“呀,這不是二鳥嗎,二鳥,怎麼是你?”她讓手裡的相機又閃了兩下光。
“嫂子,是我,我是……”二鳥結結巴巴地。
“還說你是來追野兔的嗎?”多英嘲諷地逼着問。
“嫂子,我不要臉,我不是人,你別照我的相了,你去拿棍子來打我一頓吧。”二鳥沮喪萬分。
多英沒拿棍子,她拿來了一條扁擔。她拿扁擔不是打他,而是讓他抓着扁擔的一端把他拉上了糞池。
二鳥滿身糞水,像落湯雞一樣垂着頭抖抖索索地站在多英面前,等着她揍他。
“你哇,”多英狠狠地頓了頓扁擔,咬牙切齒地:“你不曉得村上的人都在罵你這個偷雞賊嗎?”
“我……我曉得。”
“有人早到派出所告了你了,派出所也立了案。”多英晃晃掛在脖子上的照相機,“我只要把今天照的相送上去,派出所肯定就會辦你!”
“別送別送!嫂子,看在玉林哥的份上,你別送,我求你……”
“你還玉林哥哩,姓牛的人讓你弄得臉上都無光了!”
沉默了一會,多英又說:“二三十歲的年輕人,你一不缺腳二不缺手,怎麼不跟大夥一起去南方打工掙錢呢?”
二鳥眼睛瞅着地下,囁嚅着說:“都說我手腳不乾淨,沒哪個願意帶我出去。”
多英說:
“只要你改邪歸正,還怕找不到事做?”
二鳥搖了搖頭,一副悲觀喪氣的樣子。
多英想了想,問道:“你願不願意幫我來養雞?”
二鳥擡起了頭,有點吃驚地望着她。
“你幫我做事,”多英說,“我管你吃喝,還發工錢給你。你幹不幹?”
“我幹。”二鳥點了點頭。
“那你得老老實實,規規矩矩!”多英又晃了晃照相機,“要不莫怪我不客氣!”
第二天,二鳥果然到多英家來上班了。出乎多英預料的是,二鳥做事很主動,很勤快。他去土裡挖蚯蚓,去小河撈魚蝦,去馬路邊的飯店收集殘菜剩飯,都非常積極和賣力。
二鳥彷彿一下子變了個人似的。
多英看在眼裡,喜在心頭。她便每日酒肉相待,讓他吃喝得高高興興。
不過,這樣只過了一個星期,多英的丈夫——牛玉林就回家來了。他是在電話裡聽了多英的吩咐,特地回來接二鳥去南方打工的。
玉林和二鳥啓程的時候,二鳥對多英連作了兩個揖,說:“嫂子,我日後賺了錢,發了財,絕不會忘記你和玉林哥的好處!”
“別的什麼都不用說,”多英擺了擺手,“你只別讓我把那些照片沖洗出來就是。”
二鳥傻傻地笑着。
也許二鳥永遠都不會明白,五年前多英和玉林剛談愛時在南方買的那部照相機早就壞了,那天晚上雖然對着他多次閃光,裡面其實是沒裝膠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