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志元兩記響亮的耳光,打得劉金妹嘴裡鮮血直流。劉金妹握着嘴角流血的臉,怔怔地望着耿志元氣急敗壞地走出衚衕、穿過馬路,消失在街上的人流中。她一個轉身,禁不住靠在一根水泥電線柱上嚶嚶地哭出聲來。但她只讓自己哭了一小會,便掏出手帕擦淨了嘴角的血跡和臉上的淚水。她也走出了衚衕,走到了街上。
劉金妹沒想到自己救治女兒琴琴的行動計劃會如此激怒耿志元。耿志元的兩記耳光打得她暈頭轉向,不知所措。她的腦子一下變成了一片空白。她漫無目的的地在街道上蹓躂了一陣,竟不知不覺又走到醫院門口來了。她一看時間還早,便沒往醫院裡走。她想琴琴應該還在午睡。即使琴琴醒了,此刻也不宜去陪伴她。劉金妹知道,自己現在的模樣一定很狼狽,臉上肯定還有耿志元打她巴掌的印痕。琴琴眼睛尖,腦瓜子靈,肯定會看出問題來的。琴琴一旦看出問題,肯定就會“媽媽,媽媽”的要纏着她問個明白。而大人間的許多事,是絕不能讓年幼的孩子知道的。
劉金妹能告訴琴琴,她準備去找她原來的爸爸給她生個弟弟或妹妹嗎?絕對不能;她能告訴琴琴,她的叔叔就是爲這個事狠狠打了她的耳光嗎?也絕對不能。如果告訴琴琴,或者不注意,無意中讓琴琴知道了,對琴琴幼小的心靈將會造成極大的而且是長久的傷害!所以她與耿志元之間發生了再大的事,也得在琴琴面前捂着,瞞着,要顯得輕輕鬆鬆,還要裝出一副笑臉……
劉金妹一下想起了沈紅梅。沈紅梅不但是她和耿志元的介紹人,還早成了他們兩口子的無話不說的親密的朋友。她現在心亂如麻,她不找沈紅梅說找誰說去?
劉金妹當即掉轉頭朝前面不遠的公交車站走去。
市婦聯就在離百花公園兩百米遠的地方。劉金妹坐25路公交車了到了市婦聯。她找到了沈紅梅的辦公室。
沈紅梅一見她,馬上從座位上站起來,迎着她笑呵呵地說:
“喲,金妹,好久不見你啦,今天有什麼好消息要告訴我?”
劉金妹聽沈紅梅這樣一問,眼淚頓時像開了閘似的刷刷流了出來,但她緊咬着嘴脣,不讓自己哭出聲。只是兩隻肩膀在抖動着,像怕冷一般。
沈紅梅嚇了一跳。她慌忙抱着劉金妹的一隻手臂,問:
“怎麼啦?金妹,你臉上有巴掌印,是怎麼啦?”
劉金妹流着淚,語句斷斷續續地:
“他,他……他打了我兩個耳光……”
“誰打了你耳光?”
“耿志元啊。”
沈紅梅心裡奇怪,耿志元對劉金妹不是很好嘛,怎麼動手打她了?
“金妹,別急,你坐下,喝口水。”沈紅梅給劉金妹倒了一杯礦泉水,又給她拉了凳,兩人挨着坐下後,問:“你們兩口子好好的,也鬧起矛盾來啦?你說,耿志元怎麼突然會打你?”
“我告訴他,”劉金妹說,“我要和馬泰新再生一個小孩。”
“什麼什麼?”沈紅梅睜大了眼睛。
“我要和馬泰新去再生一個小孩。”
“馬泰新是誰?就是你離婚了的那個前夫不是?”
“是。”
“喲,金妹,你發神經啦,你是開玩笑啊?”
“我不是開玩笑。”
“還不是開玩笑!”沈紅梅說,“你與馬泰新離婚都三年多了,怎麼突然又想起要去與他生小孩?再說,耿志元又不是沒有生育能力——我聽你們說過,你們是要等琴琴念小學了再考慮生孩子的事呀!”
劉金妹聽沈紅梅這樣一說,這纔想起,剛纔由於自己太沖動,說話顛三倒四,本該說在前面的話沒有說,沈紅梅自然不知其首尾,所以會大惑不解,感到非常驚訝了。劉金妹定了定神,說道:
“紅梅姐,你不知道,琴琴得了白血病。”
“真的嗎?”沈紅梅一怔,“什麼時候得的?”
“半年多了,一直在住院,作化療,可就是不見好。”
沈紅梅沉默了。好端端的一個小家庭,有人得這樣的病,自然如面臨着一場大的災難。
劉金妹接着說:“現在等着作骨髓移植,可已經等了快半年了,一直沒有與琴琴的血型能配對的造血幹細胞。”
沈紅梅說:“我聽說過,非親屬間的配對成規率只有十萬分之一。”
“有一個最好的辦法,”劉金妹說,“是醫師親口告訴我們的!”
“什麼好辦法?”
“就是用琴琴同胞兄弟姐妹的臍帶血來作造血幹細胞移植。”
“所以你就想再生一個孩子了?”沈紅梅問。
“是的。”劉金妹點點頭,“琴琴的病一確診,主治醫師就當着我和耿志元的面說,如果你們能再生一個孩子就好了,用琴琴弟妹的臍帶血來做幹細胞移植,成功率就非常大……”
沈紅梅打斷她的話問:“醫師說這話的時候,知不知道耿志元不是琴琴的親生父親?”
“不知道。”
“問題就在這裡啊!”沈紅梅說,“醫師以爲你們是琴琴的親生父母,纔會這樣說的啊!你怎麼就想到了要去與馬泰新生孩子呢?”
“要救琴琴啊!”劉金妹說,“正好馬泰新本來就想要孩子,離婚的時候他就想要琴琴,是我不肯。”
“你替琴琴想了,你替馬泰新想了,可你替耿志元想了嗎?”
“耿志元也很愛琴琴哩!”
“他愛琴琴是一回事,你要與馬泰新去睡覺,而且要睡出一個孩子來,又是一回事。”沈紅梅頓了頓,“這樣的事,過去叫做大逆不道,任何男人都會想不通,都會接受不了,別說打兩個耳光,就是打你五個耳光,別人也不會同情你啊!”
劉金妹自然明白,既然已經與馬泰新離婚,就不應該再去與他睡覺生孩子了,可這是特殊情況,是爲了救她與耿志元都深愛着的琴琴的命啊!再說,她去找馬泰新僅僅是睡睡覺,做幾回那樣的事,她是絕不會愛他的;而且只要一懷上孩子,馬泰新就別想再睡她了。
劉金妹心裡這樣想着,並且把這些意思對沈紅梅說了出來。
沈紅梅聽着,並且聽得很認真。只是劉金妹都說完了,她也沒點頭,沒表態。不能怪沈紅梅不點頭,不表態。作爲婦聯幹部,國家工作人員,她能支持婚外的性行爲,能支持劉金妹與她離了婚的前夫再去睡覺生孩子嗎?
劉金妹見自己的想法得不到沈紅梅的支持,禁不住又落下淚來。
“紅梅姐,”她幾乎要絕望了,“難道……難道我就眼巴巴地看着琴琴受疾病的折磨,眼巴巴地看着她——看着她死嗎?”
沈紅梅的鼻子不由得也有點發酸,她沉默了一會,又勸慰着劉金妹:“金妹,你別急。我做做耿志元的工作,要她好好和你商量。天無絕人之路,辦法總會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