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秋嬋沉默不語。
青龍言及於此，沒有繼續說下去。
他看着鄭秋嬋站在那裡，忽而想要伸出手去，揉一揉她的腦袋，就像是十年之前的那般。
然而他的手掌懸停於半空之中，卻是遲遲無法落下，終歸還是收回了手。
“回去吧。”
青龍搖搖頭，苦澀一笑：“也許我不該出現，但是如果可以的話，讓他聽他媽媽的話，不要去燕京。”
“若是沒有遇到，倒也是算了，若是他真的知曉了他背後林家的事情，以少年之心性，再加上他此番之天資，未必不會一怒之下，爲他的母親討個公道。”
“但是公道何其難，況且這種事情，本無對錯之分，人世間不過百餘年，讓他安心的當他的林九玄，威震浦海，於浦海之間逍遙一生，也算是幸福與安穩。”
“世風飄搖，能得安歇之處，又有何憾？”
青龍幽幽開口，視線最後在鄭秋嬋的臉龐之上留下片刻留戀，隨即終歸還是決絕轉頭。
他往前一步，踏出這條道路的盡頭，手中葫蘆高揚，清酒入喉，竹劍於風中腰間輕輕晃盪。
“你接下來要去哪？”
鄭秋嬋見着眼前青龍即將離開，心思百轉千回，終是忍不住開口問詢。
“心情不好。”
“去島國。”
“殺島國第一劍聖，”
“初雲劍一。”
青龍輕淡的聲音留下，隨後單腳輕踏而起，飄渺如神，轉眼不見蹤跡。
隱龍四聖之首，青龍。
無人知曉他最強戰力爲幾何，更不知道其境界修爲抵於何處。
只知他想殺之人盡皆死於劍下。
鄭秋嬋站在原地，日光落身，面色微有幾分蒼白，緊咬紅脣，滿臉說不出的複雜。
今日一別。
下次相見，又是何年？
“人生能有幾個十年。”
“青龍，我已經等你十年了。”
鄭秋嬋喃喃自語。
那一年，青龍尚未成青龍。
那一年，她十七年華。
那一年，青龍奉人之命，入浦海鄭家，打探鄭嘉雲消息。
其後邂逅鄭秋嬋，初來想去，十年光景已過。
青龍成青龍。
鄭秋嬋不再是十七歲的鄭秋嬋。
“秋蟬，這個名字有些差了，秋蟬方知死，這是暮秋之蟬，熬不過冬天的，但是你別怕，有我在，秋不可去，冬不可來，蟬不可死。”
“秋蟬，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秋蟬，原來你喜歡那種俠士高手啊？”
“秋蟬，其實我很厲害，總有一天，我能讓整個華夏盡知我名。”
“秋蟬，我沒吹牛，更沒騙你，我真的是一個高手，比整個浦海的高樓大廈還要高的高手。”
“秋蟬，我來浦海，是奉人之命，問問鄭嘉雲的近況，若是沒有聲息，那便算了。”
“秋蟬，我有點事情，要去殺個人。”
“秋蟬，我要走了，回去隱龍，成青龍之位，登臨華夏之巔。”
“秋蟬，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是我不能放棄我的使命。”
“秋蟬，今日起，我便是青龍，身爲青龍，自當作華夏之脊樑，撐起一片天。”
“秋蟬，遇到危險給我打電話，我會來保護你的。”
往昔一幕幕，迴盪在鄭秋嬋的腦海之間。
那時候的一言一語，被她留存於腦海之中，珍藏多年不敢忘。
她時常也會發呆，想起當初也很年輕的少年，又會突然自嘲自己太過幼稚，將男人的話語當做了承諾，以爲他會踐行諾言。
往後多年，她不曾按下那個號碼，而後前去華清求學，在華清大學數學系顧楚傑的門下做了四年的學生。
四年裡，鄭秋嬋不止一次餘光見得那一襲青衫，見他立於樹梢，隱於樓頂，又藏於街邊小店，自斟自飲。
但是他不曾出現在她跟前，她也不主動去尋。
或是賭氣慪氣，或是心有幾分說不清楚情緒。
不滿於他當年的突然離別，唯後之際，鄭秋嬋在華清等了四年。
四年間，青龍於刀光劍影中殺出一天片。
四年間，她在顧楚傑門下潛心求學。
四年後，青龍威震華夏。
四年後，她在寢室整理完了行李，收拾好了書桌，拿了哈佛的數學院研究生的錄取通知，留下一封信箋，孤身出國，離開燕京。
在她離開之後，聽寢室人說，她前腳離開，後腳便就有一青衫客，去了寢室，取了她的那封信。
信中唯只留一句。
“等了四年，你不出來，我不等你了。”
“我走了。”
“再見，蕭劍寒。”
三句話，寥寥數語，落於人間，似是無物。
娟秀的字跡一如那麼幾年恍恍惚惚不入人間一般的清戀糾葛。
青龍本名蕭劍寒，可自青龍成青龍，世人唯只記得青龍，不記所謂蕭劍寒。
唯有塵世間一女人，對蕭劍寒這三個字，念念不忘許多年。
許是，她在登機離國，轉身回眸的剎那，也曾見到隱匿於人海中的那一襲青衫，擡頭仰天的臉。
只是之間阻隔着整個世界與無數望之不穿的凡塵俗世。
終歸是愛而不得，心有慼慼。
鄭秋嬋站在原地，看着已經再無人影的那條道路。
風蕭蕭而過。
她閉目，淚如雨下，不能自已。
世間文字三萬個，唯有情字最殺人。
情之一字，至死方休。
不遠處，本應離開的青龍，身影隱於草木之後，他背靠古樹，仰頭而望天。
“秋蟬，是我欠你。”
“若有一日，林九玄不聽勸說堅持入京。”
“我可以答應你，護他一次性命。”
青龍喃喃自語，他的懷中，斜插着一封信紙。
當年所得，這麼些年，他不曾望，也不曾離身收藏。
偶有思念泛起之時，總要拿出來看看。
睹物思人。
青龍聽着身後鄭秋嬋低聲的啜泣之聲，沒有現身，安靜矗立。
風輕輕吹起，雲從天空緩緩飄蕩而過，不遠處的叢林內，可聽得幾分鳥鳴與暮蟬的叫聲。
天下有情人不能眷屬者甚衆。
誰又能說自己能成爲那漏網之魚？
過了許久。
等到鄭秋嬋整理好了心情，轉身離開。
青龍這才踏步而行，飄渺而去。
這一去，去島國，殺初雲劍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