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暖暖的照在水上,已經是上午時分了。
這裡,除了水,再也聽不到人類的喧囂和雞犬的吠鳴。
相反,飛來了一隻只的海鳥,翅膀掠過水麪,發出陣陣號鳴。
天來慢慢地睜開眼睛,迷迷糊糊地撐起半截身子。
水面太陽的反光刺射過來,他連忙用手遮了遮,陡然一滑,差點滾進水裡。
這樣一來,他當然完全被嚇醒了,趕緊睜大眼四處亂看,一邊站起身來。
到處都是水,浩浩茫茫的,一直連到遠處的天邊。
水面飛着以前沒見過的各種鳥類,還有些飛躥的魚兒,划着長長的弧線躍出水面,爭相躥動。
沒有人,沒有村莊,沒有煙火。
有的,只是水。
不知何時竟成了一片水的世界。
天來茫然的轉着身,四處望着,驚駭到了極點。
腦海裡還清楚地記得,昨天晚上在河邊殺死了一個河童,因爲太疲倦,隨後就在草地上睡了過去,沒想到一覺醒來居然來到了這個到處是水的鬼地方。
這到底是個什麼地方啊?他迷茫了。
望着遠處的目光漸漸收縮,直到定格在了自己站身的這棵樹上。
這是一棵至少十幾人合抱才能抱得過來的大樹,樹身斑皮橫生,附着青苔。
樹蔸連根拔起,略略向上挑出,樹身有兩三丈露在水面,接近樹冠的部分,粗幹入水,蓬散成堆的小枝突現而出,折斷無數,偶爾掛着些許零殘的碎葉,幾隻海鳥停在上面,時而驚飛。
天來從樹蔸看到樹尾,仍然吃不懂這是怎麼回事,迷茫地道,“我怎麼會在這裡?這到底是哪啊?我不就睡了一覺嗎,怎麼來到了這麼個奇怪的地方?”
這會兒,他肯定以爲自己在做夢,又揉了揉眼睛……
到處都是水,儘管這已是第五次不可置信地張望,不可改變的事實確確實實已經發生了。
這裡,不再是河上村,不僅僅只有嘩嘩地河水,有的是一望無際的海。
但是,當他第五次將目光收回到自己站身的這棵大樹上之時,卻產生了異樣的感覺。
忽然,他覺得腳下這棵樹太眼熟太眼熟了。
這一發現,讓他驚異地瞪大了眼,連忙伏在樹上細看。
看着看着,他差點驚叫起來,天,這不就是河上村那棵古樹嗎?
這象穿了層厚厚的蛇皮的、斑斑的古樹皮;還有樹幹巨大,且略略扭曲的特徵。
甚至,天來又在上面找到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孔眼,那是以前他上山打鳥的時候,與夥伴們一起用彈弓射的。
他還清楚地記得,那五個最大的、連成行的孔是他自己射的;還有旁邊兩個稍小的,是丁夢射的;有幾個是大膽射的,小膽射了個小小的,別人都笑他,他就沒有再射了。
這棵樹,明明是栽在村裡的,樹葉四季不落,象青色的巨傘撐入空中,其高其大,令人不可仰視。
這樣的大樹,要將它砍倒已極不容易,更別說連根拔起了。
莫說別人,就是天來自己,這樣的事情他都不敢想。
可是事實上,這棵樹的確已經被拔起了,而且飄浮在水面上。
天來在樹上來來回回地看了幾次,越看越震驚,聯繫到眼前的水,當看到光禿禿幾乎盡折樹枝時,腦海中不覺閃過一幅圖景:一場席捲一切的暴風突然襲掃了河上村,毀屋倒房,村裡那棵大樹樹葉被疾掃一空,樹枝也折斷無數,最後竟連根拔起,整棵樹都被吹到海里來了。
可是又一想不對,如果說樹被吹來還說得通的話,他又是怎麼來的?
難道也是被風吹來的?
這個想法當然無法成立,一個人決不可能被暴風吹這麼遠還沒有任何感覺。
否定了這個想法,天來腦海又現出另外一幅更可怕的圖景:暴風把樹吹倒了,連根翻出。但同時下了大雨,簡直倒天倒地的下,河水突然漲了起來,將整個村莊全浸沒了。水越漲越高,大樹不就被衝得浮在水面了。
可是想想,還是不對。
下那麼大的雨,本來睡在河邊草地上的他當然也不可能不知道。
天來茫然的摸着頭,在樹上團團轉着,好奇心更強烈了。
在這股子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吃奇的摸摸自己的頭,突然撲嗵一聲跳進水裡,向下游去。
水裡,大大小小的魚兒爭相躥遊着。
有快的,也有慢騰騰的。
若是別的時候,天來多半會追逐着它們嬉戲一番,可是此時他只想弄明白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這裡到底又是什麼地方。
所以,入水之後,立刻向着水底鳧。
說也奇怪,他象天生對水有着奇異的駕馭能力,小小的身體遊得比魚還快,且目光能穿透水幕,耳中能聽清水中的各種聲響,甚至只要有一絲絲水中的震顫都能銳利地捕捉到。
這些神奇的本領,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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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會兒,他來到了海底的一座山上,驚奇的發現,與河上村後面的大山十分相似。
當他沿着山又往下鳧遊了一段距離後,不禁驚呆了。
天,哪裡只是十分相似,這分明就是河上村那座後山,山上開墾的荒地,雖被大水浸淹,但還是保持着原貌,一塊地一塊地看得分明。
天來的腦中不由轟地一響,至此,他纔敢徹底弄明白河上村已被海水淹了。
當然,這一剎那他也想到了村裡的人,想到了自己的爹孃,驚叫一聲,拼命的向村裡游去。
隨着距離的接近,村裡的一切都清晰起來。
所有的土屋全倒光了,只剩下些些斷垣。至於那些木屋,全被水沖走了。
村裡幾千口人,一個影子看不見,連屍體都找不着一具。
天來下到水底,拼命地游到自家門前,只見房屋、酒棚全沒了,獨剩偌大一片空屋坪和兩尊牆角石。
魚羣於屋坪內穿遊,還有些花花的小魚古怪的噴着水泡。
天來只覺得腦中又是轟地一聲大響,象被炸雷炸過,一片空白,差點昏倒在地。
他呆呆地望着昨天晚上還睡過的家,淚水不覺已朦朧了眼睛。
不知過了多久,驚醒過來,他忽然發瘋地穿進去,叫着喊着,到處尋找着,還巴望着能找到爹孃。
結果自然是找不着的。
那麼大的水,連屋都沖走了,哪裡還能剩下人?
天來哭了,忍不住在這個無人的角落裡放聲大哭,但他的哭聲在水裡發出來只是一串串奇怪的異響。
哭了一陣,強忍着內心巨大的悲痛,仍然去找。
他還不死心,幻想着爹孃會到什麼地方躲起來,因此又找到了後園,找到了想想家。
想想家的大屋也倒了,人影全無。
他便往其他地方找去,一邊找一邊喊,壓根兒沒想到這裡是水的世界,縱然有個活人也早被水淹死了。
不知找了多久,將全村都找遍了,別說找到人,連牲口都沒找到一隻。
很顯然,那場撲天蓋地的水Lang,不僅將全村衝得稀巴爛,還將所有的人畜都沖走了。
可是天來不甘心,仍然漫無邊際的找來找去,說來話短,其實他在水底搜尋過全村之後,已經一天過去了。
直到第二天上午,他還在不停地搜索着。
轉眼,經過一夜的苦熬,他已是頭髮紛亂,眼睛血紅,聲音都快啞了。
也因爲他在傷心中,這陣子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爲什麼能在這麼深的水底看見東西,而且又能如此輕鬆自如地象條魚兒游來游去,甚至仍然能象在乾地上一樣站着走路。
這陣子他的心裡只有撕天扯地的傷心和頻臨絕望的痛苦。
那種失去親人的打擊,一下子將他小小心靈摧毀了、撕裂了。
經過一整夜的搜索,他已是精疲力竭心力交瘁,困到了極點,好幾次差點倒地睡去。
但他仍在死命地堅持,一步一步在水底走着,無神的眼睛呆呆地四面尋找着,簡直象個瘋子。
腦海裡,全是些渾渾淪淪傷心痛苦的什麼東西。
不知不覺地,他來到了一座斷垣下。
瞅了一眼,無意中,他突然竟發現了土堆裡露着一隻手。
當然,這是人的手,在水裡漂着,幾條小魚繞在那裡游來游去。
“娘,娘!”他嘴裡又發出那種傳出口外只是奇異聲響的叫號,狂奔過去,奮力的把上面的土扒開,混水堆裡,漸漸地現出一具人屍,是背向着上面的。
天來把他拉出來,翻轉身,才發現不是自己的娘,卻是自己的嬸嬸——也就是鄒想想的孃親。
他茫然的看着,隔了會兒便去喊。喊了好久見對方沒有反應,才恍然意識到她已經是個死人了。
也是因爲他終於見到了一個死人的屍體,腦海裡才朦朦朧朧地又有了一些人類的意識,想得到人到了水中是會被淹死的了,可是到了現在,他還是沒有聯想到自己爲什麼淹不死。
他茫然的轉過頭,意外地,又在那個拖出屍體的泥坑裡發現了另一具小小的屍體,連忙過去把她也拉出來。
天啊,這個小女孩,不就是與自己在河上村裡最好的玩伴之一——鄒想想嗎?
想想的渾身完好無損,只是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虛腫。
可以想見,災難發生時,是她的孃親用自己的身子護住了她,才得以能保全這幅面容。
天來見到她,也算是見到了親人,那種親人間隔世相逢的感情倒海翻江般地在心裡翻騰起來,他又去大聲的叫喊。
喊了半天,當然也是喊不醒的。
天來這才意識到想想也被淹死了,頓時心如刀割,傷心到了極點。
他禁不住嗚嗚在哭了,拼命的搖着喊着。
又喊了一通,還是沒見到想想醒來。
天來徹底絕望了,含淚大叫道,“姐姐,姐姐你醒來啊!醒來啊!你跟天兒玩啊!”
“姐姐,姐姐你醒醒啊!你不能離開天兒啊!”
“姐姐!姐姐!”
“姐姐!姐姐!姐姐——!”
小天來突然昂身向上,衝着水面發出撕天址地的瘋狂叫號。
海水頓時沸騰起來,象起了一個巨大的旋渦,從地面直衝雲頭,巨大的衝擊波四散開來,驚天動地。
喊過之後,天來傷心過度,頓時昏迷。
他小小的身子被海水擡着,從水底浮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