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陽本來不想說的,想把這件事瞞在心裡的,這時聽到她的話仍然忍不住問道,“酒妹,昨天晚上我出了一趟門,你可記得?”
酒妹道,“是啊,你是出去了。”
鄒陽又問,“那你一定知道當時我是跟着王老頭那些人出去的了?”
“啥?”酒妹聞言便大吃一驚,“你胡說什麼啊,王老頭不是十年前就已經死了嗎,你怎麼會跟着他出去了?相公,是不是中邪了啊?”說完仍用狐疑的眼光緊張地在他身上看來看去。
鄒陽哭笑不得,看着酒妹一幅擔心着急的樣子,只覺得一股冷氣又升上了頭頂,不禁問道,“那你說說,我昨晚到底是怎麼出去的?”
酒妹道,“你說到村裡走走,就出去了啊。”
鄒陽道,“那你知道我出門後去了哪裡?”
酒妹道,“你去了村裡啊。”
鄒陽道,“你看見的?”
酒妹道,“我看見的啊。”
於是鄒陽再也說不出話,草草地吃了飯,尋思那條怪蟒左右是找不出了,氣急敗壞的到後邊菜園子轉了兩圈,忽然想起一個人,回來問酒妹道,“你記不記得村上住的那個巫婆?”
酒妹道,“記得啊。”
鄒陽道,“你相不相信巫婆的話會靈?”
酒妹道,“有人說靈的,也有人說一點不靈,怎麼啦?”
鄒陽道,“我聽說人,巫婆曾揚言說今年我們村裡是個凶年。”
酒妹撲地笑了,“她哪年不這樣說的啊。”
鄒陽又沒話說了。
原來,這村上的確住着一個老巫婆,無田無地,純靠給人跳大神、祝祀、畫符施水爲生,近年因爲她的斷言屢屢失驗,請的人少了,生計日艱,便時常在村裡放出謠言,一會兒說這家的風水不好,必得符鎮;一會兒又說那家門前的柳樹附了惡鬼,必得驅邪;一會兒說王某某今歲逢着凶年,必得破解;一會兒說李某某下月白虎攔路,必得請神。諸如此類,確實也嚇唬了一些人,有些膽小的便請其到家,驅鬼請神。當然,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人,大多對此一笑置之。
就在上個月——也就是二月十四那天,巫婆還在村裡的那棵古樹下,指天指地的預言,今年又是一個凶年,村裡人會遭遇前所未有的大劫難。有好事者問她到底是什麼災難,巫婆口裡唸了一通誰也聽不懂的“天文”,手腳抽風似的抖了一回,匆匆走了。
當時誰也沒在意,哪知就在第二天,一陣雷響,天空就下起了瓢潑大雨,一下就是一個月。也是因爲有這件事的發生,更因爲鄒陽遇上的駭人聽聞的怪蟒事件,在心裡積起了無數的疑團,纔會無形中想到那個巫婆。
當晚,鄒陽藉着月光偷偷地來到巫婆家。
巫婆的家矮矮的,黑黑的,象只夜伏着的大蛤蟆。
巫婆家的門半開半閉的,裡面亮着一粒豆大的油燈,透着熒火蟲樣的光。
鄒陽伸頸一看,巫婆全身穿着空大的黑黑的衣服,閉着眼,縮着腳,雙手圈在身上,口中唸唸有詞,不知正在忙活什麼。
直到她念完這一段,把麻黃的眼睛睜開了,鄒陽才輕輕地敲了敲門。
巫婆一看是鄒陽,臉上立刻露出乾巴巴的笑,張開乾癟的嘴脣問道,“你家酒妹,生了?”想必她也是蠻關心村裡人生老病死的,一看從不登門的鄒陽黑夜前來,立刻煞有介事的掐指算了算,說,“剛生的吧,男的女的?”空洞洞的聲音象來自天際。
一邊把手向着鄒陽招了招,示意他進屋。
鄒陽進了屋,巫婆用長長的手指指了指旁邊的小凳子,示意他坐下。
鄒陽又就着小凳子坐下了。
巫婆伸出竹節般的手指,十根指頭向天上哆哆嗦嗦地伸去,全身抽風似的打了幾個抖,雙手忽的僵在了空中,口中唧唧地吐了幾個天文詞,低頭向着鄒陽一吹,鄒陽驟然緊張起來,感覺到後背蔭涼地一麻,不由直直地挺起了身子。
只見巫婆閉着眼,嘴巴極爲誇張地張大了,象一個洞,裡面又吐出了那種空洞洞不着邊際的聲音,“你家的娃……是……個……天……”
鄒陽立刻把耳朵都豎起來了,但巫婆越說越輕,輕到後面便沒有任何聲音。
鄒陽忍不住想問到底是什麼,巫婆合了口,攤開雙手。
鄒陽知道巫婆是什麼意思,連忙把早就準備好的一個紅包拿出,恭恭敬敬地放到她那雙不見筋脈的樹皮般的手掌中,巫婆渾身一顫,斷斷續續地道,“你——家——娃——是——個——天——童——轉——世。”說過話後,又合了口,死人一樣的坐着,再也不出任何聲音了。
鄒陽知道,這是巫婆要辭客了。
鄒陽本來並非爲了自己的孩子之事而來,而是想通過巫婆弄明白昨天發生的詭異事件,但他也清楚,這個巫婆有個怪脾氣,辭了客就不再開口,必須下次重整紅包恭敬請教。
沒辦法,只得撐起身來,剛要走,覺得不甘心,便不由自主地問了一句,“昨天河面出現怪蟒,你知道麼?”一邊靜靜地看着巫婆,生怕聽漏了字。
這樣天大的事情,鄒陽猜想不論巫婆知道不知道,聽過沒聽過,至少也應該有所反應的,誰知巫婆仍然陰在那裡,紋風未動。
鄒陽失望了,趕緊出了門。村裡有條不成文的規定,甚至不僅是這個村,整個這地方都是如此——出門拜請師公巫婆,請到屋的,一路上不準說話,沒請到屋的,辭了對方也應急急往回趕,且一路上不準回頭,更不能跟別人說話。就是遇到熟人招呼,也不能答話,否則就有不測之禍來臨。
鄒陽雖說並不跟別人一樣迷信,回家路上還是繞了條村外的路,插到自家後園子,一聲不響地進了屋。
晚上,到外面鎮子趕集的人都回來了,村裡熱鬧了許多,夜裡,吃了晚餐,也有三三兩兩坐到村裡那棵古樹下談天說地的,小孩子吵吵鬧鬧的。
奇怪的是,除了鄒陽,這個晚上,全村所有人家裡,均沒有任何人談及昨天河面出現過怪蟒這件事,就象這件事根本就沒有發生過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