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9章 總隊長，你怎麼哭了？
方淮攤開圖紙，發現一衆領導全神貫注盯着看時，內心有些自豪。
還得是消防啊。
換作其他部隊，自己除非練出了手搓核彈，否則幹到頂，也不可能讓這一干領導聚成一圈專心聽自己說話。
“領導，我剛纔讓人找到了一個去年在這個礦上幹過的工人，對照山體看了一下，發現這份老圖紙還是有用的。”
方淮先聲奪人，領導們湊得更近了。
“圖上的一個主礦口和一個副礦口，確實變了位置，但那個工人說，裡面有一個出水口，是用來排出礦井地下水的，到現在，仍然在用，就是這裡！”
方淮說着，對着圖紙一處點了兩下。
鐵礦生產過程中，地下水是不可避免的，如果地下水不能及時排出，就會導致礦井積水，從而給礦工們的生命安全帶來嚴重威脅。
礦用排水系統通過出水口等設施及時將地下水排出礦井，保障生產過程中的安全，也是爲了保證礦下作業面的乾燥，和防止地下水污染。
沒有這個口，這個礦就過不了環保這一關。
其實工人也不是很確定這口目前還在不在，但聽說這老闆摳得要死，改變主副礦口是爲了好挖礦，但排水系統，能用原來的，這老闆肯定不會花錢去重新做一個。
這下，旁邊有個專家說話了。
“出水口？通常位置都比較低吧？掩埋更深！我們也想過出水口的問題，但從這個位置進去，恐怕更難喲！”
“對！更低！”方淮立即道：
“但是，你們看看，這個口，它在山的側面！
剛纔我讓工人指給我看，觀察了一下那個位置，是在原來兩山中間的坡谷，因爲塌方，山谷給填平了，但就是因爲填平了，所以高程幾乎已經消失了，它比旁邊有着大裂口，內部被炸得中空的山體更安全，受二次垮塌的影響更小，我們立即就可以開始去頂上找相距較近的薄弱點進行施工！
而且，那個地方看似開挖深度大一些，但土量大，地勢相對平緩，那我們就可以上鑽機！
挖機現在是進不來，但鑽機主體可以和動力機分開運啊！小型號的履帶式鑽機，主機和動力機都不超過兩噸，我們的飛機就可以運！
而且，地下有幾公里長的蜿蜒隧道，即使進去了，沒有圖紙，人會非常難找，在挖掘過程中，也很難呼叫到他們！
但裡面的被困礦工在沒有水源的情況下，如果能動，很可能會到出水口附近取水！我們從這裡鑽探，挖掘過程中的動靜，應該更容易讓他們獲知，也更能給他們求生的希望！”
身處長久黑暗中的人們，多麼需要希望，他從四川回來後，深深知曉。
地震中被埋壓那些求生意志強的人，也比消極的更能活。
方淮也是從“如何才能讓礦下的人更有生的希望”出發，一步一步，找到了這個方案。
坐於正中的領導立即看向了旁邊的市長。
市長會意，看向旁邊的幾個專家。
“你們覺得如何？”
一位戴着眼睛的中年抱起手，摸了摸下巴，道：
“我覺得有可行性，咱們不妨組織人上去實地看一看，薄弱點有多薄，土石比，堅石比，和旁邊比起來究竟怎麼樣，咱們看看就知道了，不過剛纔我進來的時候看了一眼，他說那個位置，至少有一點沒錯，施工危險性要低得多。”
這話，無疑提振了大家的信心。
大領導一拍桌，一錘定音。
“別耽誤時間，現在就組織人手，看看！”
專家的論證過程，比方淮想象之中簡單得多。
大家對着圖紙上出水口的位置，和大概測算的主副礦口，確定了目的，方淮和幾個專家，兩個武警戰士端着GPS和水準儀上去，在原來的山谷段和滑坡的雞尾山踩了一圈，確定海拔與高程。
一測算，兩邊的開挖深度都差不多，約200米上下。
這就沒啥好說的了。
一邊較爲平緩，一邊陡峭；一邊相對穩定，一邊極易坍塌重幹。
雞尾山那邊一旦二次坍塌，前沿高程的山體垮下來，撤退重幹危險性大不說，可能覆蓋層的厚度又要增加。
當然，可以炸山，把風險完全排除。
關鍵是，炸山，就等於放棄外圍搜救，這麼大的山要讓它該垮的垮下來，覆蓋層要往外推出百來米，覆蓋層外圍，可就變成內圍了。
大領導十分果決，手一揮：
“就這麼幹！馬上就幹！”
整個城的資源，完全調動起來了。
直8直升機，又來了一架。
能達到吊運條件的大小鑽機，地質雷達，物理遙感探測儀，被拖到了入場路口處。
場外的挖機增加到了十五臺，清一色3字頭以上，縣高官親自負責挖機班組，這誰敢怠工？
駕駛員兩班倒，石頭和挖機大斗哐哐碰撞的聲音，鑽頭打石頭的聲音，一公里外清晰可聞，大有一副要把石灘平推的架勢。
除此以外，飛龍航空租用的那架米-26，中午從東北大興安嶺出發，回到哈爾濱短暫休整，飛往重慶。
記者也不斷到達。
其實方淮並不討厭記者。
雖然有時忙着不想搭理，但也不會有排斥，有空的時候，也會配合一下采訪。
因爲災害現場有許多記者，代表着更大的關注，更大的支持，遇難人員及家屬，也會得到更多的希望和照顧。
下午3點，雞尾山旁轟地一聲響，岩石堆上騰起巨大的黃色煙霧。
一次試探性的爆破，山體依然穩固。
方淮觀察了一陣，從地上的一個包裡找出一臺標識着“監控組”的對講機。
“各監控點，報告觀測情況。”
“1號點正常。”
“2號點正常。”
“16號點，雞尾山有零星碎石滑落，橫裂面正常。”
方淮這才換了臺對講機，道：“清理小組，處理鑽機工作面。”
說罷，手一揮，一臺剛剛落地，組裝完成的履帶式鑽機緩緩從身旁前進，往爆破點駛去。
“外圍搜救組，暫時不要靠近雞尾山150米範圍，一小時後可能會進行二次爆破。”
“收到。”
直8的隆隆旋槳聲接近，方淮擡頭看了一眼，又換了一臺對講機。
“器材接應組，應該是空壓機到了，目前暫時用不上，在平臺上尋找合適位置堆放。”
“收到！”
方淮像個將軍，又像一臺精密的儀器，雞尾山如同一個大棋盤，任一位置的進展，在他心裡清清楚楚，一千幾百號人，在方淮包裡的一堆對講機調動下，馬三進二，車四進五。
除了現場安排，還有周邊隱患排查，羣衆撤離，山下堰塞湖裡幾萬方的湖水，也被昨天晚上就開始安排上的消防管道幾近抽乾。
山下平臺上的領導們聽到周圍不斷響起的對講機聲皆來自於同一個人，都在讚歎其掌控能力。
大領導夸人，自不會像李雲龍一般哈哈大笑着說一句“老子看你能當團長”，而是微微頷首，道：
“方淮…好名字。”
翌日。
外圍搜救又發現3具遺體。
小雨淅淅瀝瀝，昨晚開始下個不停，武隆鐵礦鄉的上空，從早上8點到下午，除了中午亮了一小陣，基本是同一個半灰的天色，不見陽光。
飛機停飛半天了。
不過，該拉的器材裝備，已經全部到了現場，甚至把油紙布都考慮好了，雨一下，左右的器材都蒙好了放在平臺上。
但，山上那條裂縫經過一晚上的沖刷，似乎變得更大更長了。 下午，天陰了一會兒，沒下雨，但時至3點，一聲悶雷忽地從遠處響起。
方淮站在開挖的峰頂觀察了一會遠方的烏雲，嘆了口氣，依依不捨地看了一眼下面即將準備第四次爆破的山坳，拿起對講機道：
“所有人，撤退至300米後的帳篷區，請指揮部的領導先出來，往後再撤100米，大風要來了，房子不安全。”
對講機裡一片“收到”。
但山坳下的有些不甘：“方指揮，第四次爆破馬上可以開始了，不能等會？”
但方淮的話語聲十分堅定。
“執行命令！最多十分鐘，暴雨就要來了！伴有西南方向大風，把機器蓋上，把現場的村民歸攏歸攏，趕緊後撤！”
十分鐘後，所有人都沿着幾條施工便道迅速下撤，到了帳篷區集結，領導們更是被請到了離雞尾山三四百米外。
大家議論紛紛。
這天一看就要下大雨，氣象局的同志也提前告知了。
本來今天中午就要停止施工的，但方淮說一時半會下不下來，大家愣是又幹了兩三個小時。
但說有西南風，大家是一點都沒感覺到哇。
十分鐘了，沒感覺有風，雨也並沒有下下來。
方淮卻只顧着對着還沒撤過來的一些人大喊：“搞快點！快！”
又幾分鐘，部隊全部集結完畢，老百姓們也被安置到了部隊後面，現場十分寂靜，後面的領導們也沒說話，靜靜盯着山上看。
但仍沒有風雨。
全場充滿了一種安靜的質疑。
方淮心裡多少也有點罵罵咧咧，剛纔觀雲識天，明明看着烏雲跟着西南風快速過來了，等靠近，又忽然慢了。
後面的氣象局專家也終於開口了，爲方淮解釋了一句：
“強對流天氣，一般突發於夏日午後，但偶然性極強，而且動力來源於地面不斷吸收太陽發出的短波輻射，今天上午的預測就不太準，天比較陰，地面沒有吸收足夠的熱輻射能量，所以之前我們的預測，也不一定準，小方同志或許被我們的預測誤導了。”
大家恍然。
搞半天，方指揮也是看的天氣預報啊！
嘿，天氣預報也信，那能有準的時候嘛？人家氣象局的自己都說了，不準！
一些戰士和老百姓又開始議論。
只有二中隊，堅信不疑，甚至把雨衣都拿出來穿上了。
媽的，這可是方葛亮！中隊天氣40餘次精準預測能力者，失誤率不到十分之一！你們等着吧！
方淮也看了會天，回頭堅定道：“這不是強對流，可能是地形作用的雷雨大風，已經不遠了，大家原地休息，不要坐地上，做好後撤準備！”
說罷，又回過頭去看着山，一陣靜靜的等待。
直到後面的常總看領導們都站了快20分鐘了，踱步過來，問道：“小方啊，這個天確實危險，不適合施工，不過這麼久了，要不讓大家先回帳篷去休息？”
說罷，使了個眼色，看了看後面。
主要是讓領導們去休息，都一大把年紀了，好多這兩天又沒休息好，扛不住哇！
但這話一落，一顆豆大的雨水，打到常總臉上。
“淅淅.”
“啪，啪”
從下雨，轉到暴雨，也就十幾秒，雨止住了話聲，狠狠拍在大家臉上。
後面的秘書和工作人員也給領導們打上了傘。
大風同時忽地作起，風向亂七八糟，傘都得用手撐着傘頂打。
方淮這才轉頭看着臉上有些雨珠，表情呆滯的常總，笑了起來。
“總隊長，您怎麼哭了？”
常總不禁擡手感受了一下風向，隨後有些哭笑不得：
“你個小子，還真是小諸葛啊！”
方淮微微笑了一下，又看着前方的大山，靜靜等待。
風雨很大，全場卻無聲，只有一些戰士走出隊列，拿出了身上的油紙布，給前來挖掘和等待親人的老百姓們蓋在頭頂。
卻沒法完全擋住。
風，都吹出了流水的嘩嘩聲。
誰都被暴雨騎過臉，卻都只是騎一陣，但這暴雨，卻完全沒有停下來的意思，十分鐘過去，愈下愈大，甚至響起了雷聲。
遠處探測點的旗幟被吹得往天上高高揚起。
風雨中的人們，縱是有一千名戰士直挺挺的站在那裡無聲對抗，也顯得渺小，一個仰頭，帽子都不保。
終於，遠處一塊兩米多的危巖落下，在地上砸出清脆的響聲。
來了，還是來了。
“保持隊形！有序後撤一百米！”方淮擡起手，一聲大喊。
隊伍緩緩後撤，大家的眼睛，還在盯着那山。
很快，一連串的落石墜落，前沿高程的一大片山體也終於撐不住，如同泥漿泄地，傾瀉在前方兩百米的灘塗上。
“轟”
地面一陣劇烈的震動，一陣強烈的風波迎面而來，指揮部的房屋都在顫，大家第一時間互相抓起了手，微微埋頭，抵禦這衝擊波。
風捲塵沙起，雲花雨落地。
大家親眼目睹了大自然的威勢，見證了外圍的覆蓋層那些他們挖了兩天兩夜的深洞被淹沒，旗幟被再次覆蓋上七八米的石土層。
何其壯觀。
何其失落。
大家心裡都清楚，外圍的救援，更難了。
好在，平臺還在，器械也還在，只是看上去變矮了。
一陣衝擊波過去，大家都是久久無言，方淮看着雞尾山旁邊，那片開挖平臺似乎沒有遭受太大影響，心裡才鬆了口氣，轉頭，一聲高喊，打破了沉默。
“原地休整！等到雨停，勘探的人上去看一看，如果沒問題，繼續施工！”
方淮建議：總指揮部，後撤一公里，農房作爲前線指揮部，對總指揮部進行實時報告即可。
民房被晃了好幾下，不再安全，更重要的是，普遍年齡在55歲以上的領導們，熬了兩天，也撐不住了。
現場響動太大，還隨時可能滑坡，休息不了，如今物資保障到位，領導們也沒必要在這撐着了。
領導們也順其自然接受了小方的好意。
這位事無鉅細處理得井井有條的指揮官，給他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乃至大領導走之前，都把方淮叫到跟前，露出了罕見的笑意，誇獎了他一句。
“方淮同志，你以中隊長之職，從千里之外趕來增援，承擔如此艱鉅的任務，出色的消防軍官，優秀的現場安排，要好好幹，未來還會有更加重要的任務交給你！”
此刻，只有一句回答。
“請首長放心，如果祖國有需要，我們將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