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故事校園慘劇 完2
“你非常小心地下樓去看他死了沒有,卻發現了另一樣東西。他摔下來的時候,衣服被釘子剮破,暗藏的小型錄音機——隨身聽——掉了出來,都已經散了。他怕你不肯改過,想留下更確鑿的證據。你把那些零件和錄音帶都斂起來,卻漏了一個小轉輪。”
“後來,這件事以殉情自殺收場。”
“該三年前了。一個男生,很有些小聰明,比如他發小廣告,從不用站在大街上塞給路人,總是能趁存車處管理員吃飯的時間,溜進去塞滿車筐,輕鬆地完成任務,讓禁止分發的牌子形同虛設。可是同一段時間,還有真正的犯罪活動在利用。”
“你藏毒品的花盆可能放在任何地方,而寫密碼的地方也不是唯一的。有時候是板報上,有時候是電線杆的小廣告上。而存車處更是個好地方。那裡有些被大四畢業生拋棄的破車,很髒,全是土,任何存車的人都唯恐避之不急。我想你會利用它。你隨便找來張小廣告——你知道,這太好找了——寫上密碼,放在一輛特定的破車裡。不會有人取走,不會有人注意,那只是和別人車筐裡一樣的普通的煩人的小廣告。”
“那個男生可能三番五次碰到你,並且有些好奇,也許還研究過你放的東西。你也開始注意到他了。終於有一天,管理員又去吃飯了,你們又碰到了。你過去和他說話,他問你:‘老師,您怎麼也發這個呢?周圍的這些數字,是幹什麼用的?’你早就想這麼做了,拿出藏在袖子裡的車條,刺進他的喉嚨,迅速逃離。過程很順利,因爲你是老師,這個優秀的職業,他不會提防你。他其實只看到那些密碼,很難想到有什麼驚人的內幕,根本不知情。你看,你開始無謂地殺人了。是什麼造成這種變化?那時你已經吸毒了吧?但時間不長。毒品還沒有腐蝕你的身體,你還有力氣扎死他。”
“很快屍體被發現,一個因摔倒致死的意外事故誕生了。”
“下面該說今年的開學初。爲了競爭‘菁英教育基金’,學校開始翻蓋和裝修。樓少了,只好不同學院不同科目的老師擠剩下的樓,你的辦公室也搬到了這裡——實驗樓四層。別人對這種改變簡直是抱怨連連。你卻暗自高興,因爲有了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
“這裡的正上方是生物實驗室,我在那裡從窗戶能看到什麼,相信你這裡也能。三面窗,一面對着校門口,一面對着花園。而你聯絡用的學生會板報,貼小廣告的電線杆,都集中在校門口。花園也是你犯罪的中心。你也可以看到,早上花匠們把花盆都搬到哪裡,這樣就容易找到有內涵的那個。也可以看着你的同夥在校門口讀密碼,如果貨就埋在花壇裡,還可以看着他取出來。”
“這些聽起來很普通,似乎沒有什麼用,其實至關重要。多虧了陸月事件重要的證人,我纔想到這些。那個孩子才四歲,他所有的證詞中,最詭異不可理解的莫過於兩個字:‘猩猩’。我實在想不出是怎麼回事。後來才發現是踩入了誤區。”
“我們都會犯這樣的錯誤,生活中隨處可見。我們心裡想的是一個意思,而別人因爲境遇的不同,理解爲另一個意思。表象與真相同樣合理的情況,我稱它爲‘鏡面反射’。真正能做到這種境界的犯罪者,實在——不得不說——是出色的。事實上,更多類似的誤解都是我們自己造成的,往一個方向去想了,好像所有的證據也都指過去了。其實,這種作繭自縛的‘鏡面’才真正可怕。”
“這實在太普遍了,還不到兩個星期就遇到好幾件這樣的事。”
“比如我和同伴在一起討論案子,我當時提到呂老師,忽然想到了他說的一些話,就自言自語說‘我懷疑’,結果我的同伴就以爲我在懷疑呂老師,其實我懷疑的是你。”
“再比如,我和張平聊天,他說‘要是有一天,我離開了……’。我們前面正在說死亡的話題,所以這個‘離開’我應該理解爲‘死’。可是因爲我早察覺到他有心事,也猜出可能他家裡有問題,他也許會回去看看。所以,我聽那個‘離開’就是‘到遠方去’的意思。”
“所以,再來重新考慮那個小男孩的證詞。我當時在場,回憶一下,終於明白了。當時,陸月領着他,正和他說動物的事。他很渴望地擡頭看。根據他後來說的,看見‘猩猩’就是在那時。小孩子不懂什麼叫‘語境’,他自以爲說清楚了。他完全按照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前面說姐姐給他講動物,後面就說‘xingxing’,我們就理解爲‘猩猩’。其實他說的是‘星星’。他看見的大概是你望遠鏡上的反光。”
“是的,你買了望遠鏡,從窗口光用眼睛畢竟是看不清楚的,你需要這個。”
“搬到這裡後,你就一直用它,你的販毒活動也因此便利了不少。有一天,你又監視着校門口,卻看見一個人——陳赫。他回學校看老師了。”
“你記得這個人,那天你向我和張平標榜你有多爲我們好時,提到他,你裝做記憶很模糊,其實非常清楚。五年前的事,也許因爲你第一次殺人,印象特別深刻,想忘也忘不了。比如你說起羅晨,提到年輕人‘不夠謹慎,不懂得生活中看來很平常的事情都會帶來危險’,他,或者說所有這些死者,都是因爲‘花’和‘紙’這兩種生活中最普通的東西,招致殺身之禍。還有,你當時說林雯‘等着,一直等着他……’,你當時的眼睛對着張平,可是張平身後是窗戶,你對着的正是那個花園角落的方向。你心裡始終留着那麼一個印象:她一直等着,一直在那兒。我就是看你這樣,纔想出你可能是用那種方式,用林雯的死來殺掉羅晨的。”
“你以爲這件事過去了,陳赫的歸來顯然打破了這種夢想。你很惶恐,更頻繁地注意着校門口,看他還會不會再來。結果你看到了另一個人,張臣。你可能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就是負責陸月和張平事件的那個警察。他當時是因爲在‘多克’餐廳抓到了和你交易的毒販,來這附近調查。你出於自身安全的考量,比其他人關心周圍的動向,一點點風吹草動都特別留心,稍微觀察就會發現他的身份。在你腦子裡,像我剛纔說的那樣,產生了誤解。你以爲陳赫去把五年前的舊事翻出來,警察來調查了。”
“陳赫其實並沒有去警察局報案,他委託的是私家偵探。而你並不知道這些。”
“然後,私家偵探去五年前被你放過的女子那裡調查。而她正面臨財政危機,她經手的一大筆錢不翼而飛。我猜是她自己吞掉了。一個人要是品質敗壞,就絕不會只在一方面敗壞。馬上要查帳了,她要如何補這個空檔。而偵探的到來等於爲她指了一條路。她想起了你,她也知道你販毒,也猜到你殺人。這實在是敲詐的好機會。”
“於是,她對偵探守口如瓶,然後聯繫你,我猜是打電話。她獅子大開口,要一大筆錢。所有人都知道販毒是暴利,恐怕會認爲要多少你都拿得出。”
“你化裝成推銷員到了她家,她一時沒認出你,因爲從優秀教師評選的照片上看,吸毒的關係,你的外貌變了很多。她被你噴出的乙醚迷倒,然後捱了一刀。解剖刀是樓上拿的,上次我去生物實驗室,很長時間沒人,別說一把刀,把屋子搬空也許都沒人知道。”
“最開始分析你的心理時,我沒有提到這個案子。因爲我覺得你殺她殺得毫無感覺,甚至是順理成章的。”
“然後呢?殺了她,似乎安全了一點。可是你依然認爲警察在調查羅晨林雯事件,你要怎麼辦呢?最後,終於想到了一個不動聲色就可以保護自己的巧妙辦法。”
“整個這個案子,除了動機以外,我最不能理解的是我的一種感覺:這不是偵探小說……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這麼想,甚至把所有情況當成偵探小說分析過,卻仍然想不透。直到昨天,林雪非常激動地表示厭惡人家議論她姐姐,我才豁然開朗。”
“是的,在偵探小說裡,作者出於可讀性的考慮,和篇幅的限制,一定會安排各種巧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所有線索擺出來,讓偵探開始推理。現在的情況是怎麼樣呢?我恨不得還沒接到調查羅林事件的任務,大家就已經開始在談論這個了,走到哪裡都有人在說。李維安有全天下的題材可以寫作文,爲什麼要寫篇和五年前事件有關的交給我?她故意提供線索給我?可她怎麼知道我在查?和李花匠說兩句話,話題還是會扯到這上面。線索從四面八方涌來,我根本不用採取什麼刺探行動,人家自然會說給我聽,生怕我不知道。實在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可是,我清楚地記得,這是現實,不是小說,一切都這麼輕易,是什麼造成的?”
“聽多了,就發現一個問題。老師們說的時候,用的是‘五年前那件事’,或者‘那個跳樓自殺的男生’,都是很通俗的說法。只有你一個人使用‘五年前慘劇’這個專有名詞。而從學生們嘴裡聽到的,是清一色的‘五年前慘劇’。怎麼解釋?大家都是從你這裡聽到的。回想起來,雖然這個早有傳聞,但你是第一個公開和我們提這個的人。”
“這就是‘五年前慘劇’忽然盛傳的原因。所有人都在說這個,聊天甚至寫文章都會不由自主地轉到這上面。”
“我沒見哪個兇手這麼大肆宣揚自己做過的案子。這簡直是自尋死路。可是,這次不一樣。學校裡的人,老師們大多知道五年前的案子,而經歷過那件事的學生恐怕都畢業了。現在的學生都只是道聽途說,完全不知道發生過什麼,還以爲只死了一個女孩。而這種狀態是很好利用的。”
“你巧妙地加了些自己的想法進去。比如和我們提到‘五年前慘劇’時,是在批評一對戀人,讓他們不要重蹈覆轍。這是在暗示大家,‘五年前慘劇’與‘情’有關。後來我聽你給別的班的同學上課,又和一對戀人過不去。我當時離開了,如果不走,可能又能聽見你把‘五年前慘劇’搬出來。在食堂我聽到一些同學胡亂地推測,卻依然離不開一個‘情’字,反覆在戀愛問題上打轉。我也一樣。雖然我一直百分之百肯定他們不是殉情自殺,但是時不時冒出這種想法:或許……和感情還是……有那麼一點關係?你就是要這樣擾亂調查的人,給我們製造障礙。原本知情的人被攪糊塗了,不知情的人都是你的喉舌。衆口鑠金,調查了半天的結果可能依然是殉情,沒有絲毫變動。”
“在整個局勢亂做一團時,你繼續販毒。被抓的只是個小角色,和你交易的衆多毒販之一,不會有太多影響。”
“你也繼續殺着人。”
“我說過,你非常關注校門口,於是又感到威脅,決定除掉一個人。因爲用來傳遞信息的板報被盯上了,你看見學生會的女生次數驚人地出現。她非常認真地端詳板報。你當然認爲那沒什麼可看,所以她一定是在研究你的密碼。其實,張平和我說過,那只是一個會畫畫的人對自己作品的感情。板報是她出的,就算所有人都不看,她也會經常去欣賞。要殺她並不容易,她不像以前那些人,你對她完全不瞭解,要用什麼計劃呢?於是,你像一個專職的殺手那樣監視她,等待最好的時機。”
“這件事還沒完,花園又出了一件事。蔡師傅的工作就是與花打交道,身份很危險。他大概有所發現。當然,這不是偵探小說,不是一個人知道了罪惡就一定會被殺,必須是從事罪惡的人知道他有些察覺纔可能有所行動。又是望遠鏡吧?他其實什麼都沒懷疑,就是澆水時露出了驚訝的表情,被你看在眼裡。其實校內甚至校外的任何人都可能用你們的方法販毒,蔡師傅根本想不到是你。而你卻一直在提防花匠,因爲最有可能發現什麼的就是他們。所以他們的生活習慣你早了解了吧?他有心臟病也不難知道。你根據這些打造出僞裝發病死亡的計劃。上週一,你等在‘多克’餐廳,遞了把勺子給他。”
“蔡師傅死的第二天,你終於尾隨那個女生到了地鐵。這真是天賜良機,地鐵來了,你推了她一把。她沒有立刻死,算是命大,但顯然還不夠大,經過搶救也沒有活過來。就算她恢復健康,恐怕自己都會覺得這是個不幸的意外。你又殺了一個其實沒什麼威脅的人。”
“這兩件案子你做得過於輕易,就像我剛纔說的,你恐怕都沒覺得自己真的殺了人。但是,如此密集的作案,死者也越來越無辜,說明你心裡非常慌亂,急於保護自己。你一直誤解警察在調查五年前事件,你非常狼狽。而且,雖然你放出去的流言廣爲流傳,似乎對你很有利,但是一天到晚大家都在你耳邊說‘五年前慘劇’,我不相信你不害怕。”
“這種心理讓你越來越不謹慎了。你以前一直避免把兇案和學校扯上關係,不得不發生在校內的就僞裝成自殺,或者意外。而到了陸月事件,你太着急了,用怎麼看都是謀殺的手段殺了她。而在兇器的選取上,還是留心的。那個敲詐你的女人也是死在刀下,同樣是刀,卻故意沒有再用解剖刀。你不想這些事件有什麼聯繫,而導致併案調查。”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發現殺她的理由。也許是比較早,你等到不耐煩時,終於有了個行兇的好機會。也許是她被殺前不久,恰好週四那天適合動手。”
“你到底怎麼知道她發現了什麼呢?這次我不中意望遠鏡的說法。你可能是聽人說的。”
“呂老師這人非常熱情,他關心別人恐怕都是出於真心。每次我看到他的笑容,都覺得他單純地像個孩子。陸月也是同類型的人,又那麼喜歡生物。呂老師欣賞她到了推崇的地步,真正當她是得意門生,一提起她就不遺餘力地誇獎。”
“他很可能和你聊天,聊的時候十之**會說到她。他說‘那個學生,真難得。現在很少有人那麼熱愛自然,對動植物那麼有興趣了。她喜歡在花園裡挖來挖去,有找蟲子蛹的愛好,就算找不到,看看螞蟻也是高興的。說起螞蟻,她問了我不少有趣的問題呢,有一個就是關於螞蟻的。還有什麼樟腦對植物的影響。想象力很豐富,有意思的孩子!’”
“這些話聽在你耳朵裡就不一樣了。你知道那不是什麼樟腦。樟腦嗎?生活中接觸最多的是樟腦球,白色顆粒。有一種毒品叫‘冰毒’,以它爲原料的‘搖頭丸’最近非常熱賣。陸月挖到一個塑料袋,以爲裡面是樟腦,她完全沒往別處想,猜測是花匠埋的,大概有肥料的效果?她沒有動它,原樣埋好。”
“以前的人,僅僅因爲注意了那些宣傳品,甚至根本沒看見密碼,就被你殺了。而她,是真切地看到了毒品,自然是不能活的。”
“上星期四,就像今天一樣,其他老師去上課,這辦公室是你一個人的天下。你習慣性地用望遠鏡往樓下張望,發現你一直關注着想找機會殺掉的陸月,這時被那小男孩看見了鏡片的反光。當時死者正往拐角處走,那是幾乎不會有人去的地方,正是動手的好機會。你非常迅速地擬定了計劃,做好準備,下樓去了。”
“陸月在看見你時,曾奇特地‘嗯?’了一聲。前一天體檢時她們學院也在,她認出了你是那個患癌症的老師。她奇怪你爲什麼穿着花匠的衣服。這是你考慮到犯案過程,怕血沾上身而穿的。而且有制服的職業是看衣服不看人的,你趕去作案以前,在樓道或者花園裡,即使有人看見你,只要不像陸月那麼靠近,就不會注意你的容貌,只認爲是‘一個花匠’。”
“你當時準備殺的恐怕是兩個人,因爲那孩子在你逃離前沒有過去,才能活命。他描述當時的過程,提到咳嗽。而我們一定要按照大人的表達方式重複一次,說成‘陸月過去之前,那邊有聲音’。這麼一說就容易想成兇手在行兇前不可抑制地咳嗽。其實,那孩子說的纔是對的。他說‘那邊也咳咳的……姐姐才跑過去……’,陸月跑過去正是因爲咳嗽聲!”
“根據行兇的距離判斷兇手是親近的人,錯了。我們都忽略了呂老師一再強調的她的品性:善良。她哄着小孩子玩的情境,誰看了都會想起‘善良’二字。你在樓上看見了這溫馨的一幕,把她的性格拿來利用。”
“你當時故意裝做很病弱的樣子,蹲在那裡咳嗽,她看見了,以爲你發病了。哪還管什麼衣服的問題,跑過去扶你……你匆忙地亂捅一氣,16下……”
落寒停下,吸口氣:
“這件事出了之後,我曾假設五年前事件與陸月案有關,那就有一個矛盾。五年前兇手是男的,而五年後卻變成女的,真的是兩個人合謀不成?後來我看見了你的照片,就發現原來一個人就可以的。你以前擁有男人的健壯,現在卻瘦弱到只能用出女人的力度。我開始懷疑你了。”
“後來,你在樓道里,再次和我們談起‘大學生不談戀愛’的問題。你表示你在陸月案的現場聞到了什麼,我非常清楚你在撒謊,因爲當時空氣中充斥着極濃的血腥味,你要是還能聞見其他異味,那鼻子真是太靈了。我很想知道你要陷害誰,就提出三個可能。我想應該是林老師。她在案發前後在現場附近出現過,被你看見,選爲嫁禍對象。”
“當然,我也有些動搖。因爲你說現場有人笑,我就以爲是那三個男生。如果你是兇手,那時應該在做善後工作,比如把血衣藏起來,而不是在人羣中圍觀。如果你不在那裡,怎麼知道有那三個人?即使在樓上能看見,也聽不見他們笑吧?基於這個原因,也加上當時搞不清動機,沒有動你,留給你再一次下手的機會。”
“陸月死後,有你要調走的消息。你覺得情勢危急,打算離開這個你越來越控制不住的地方。可是,你又看見了一個人。雖然你沒見他幾次,卻覺得威脅十足。他密切關注板報,這或許沒什麼。但在上個星期五,他居然把電線杆上根本沒人要的小廣告撕了帶走。你覺得這代表他破了你的密碼,要把這作爲證據交給警察,不會有其他可能。其實他只是看看自己的作品,和同學開開玩笑……算了,和你說不明白!”
“星期二,你把他約到水池邊,趁他不備,舉起旁邊的大理石球,砸死了他,把兇器拋入池中逃離。”
落寒似乎說完了,緊抿嘴脣看着他。
隨着長篇的敘述,席老師的表情由鎮定變爲失去鎮定,再變成力持鎮定。現在那骷髏似的臉十分陰沉,卻回覆了些許生氣:
“你剛說我的力氣像女人,又怎麼能用那麼沉重的兇器?我敢打賭,花園裡的石頭球,我搬不動任何一個。”
“是呀,這又回到兇手的性別問題。但是,如果這只是一個非常無力的兇手刻意的佈置,讓人以爲案子是一個力氣很大的人做的,以洗脫嫌疑呢?你用來迷惑大家的石球實在沉重過頭了,讓人懷疑是否會有人用它犯罪。告訴我,那真的是兇器嗎?”
席老師的眼睛暴凸出來:
“你……說什麼?”
“我剛纔描述的犯案過程只是通常的想法,你希望造成的,似乎很合理。那只是鏡中的幻象,而鏡子外面是什麼樣子呢?”
“那天,誰都知道要下雨了。張平說有事要去做,是什麼事呢?他大概是去收校門口的板報,他不希望它淋到。後來,又怎麼樣了呢?”
“在你宣稱得了癌症的那天,張平收到他父親的死訊。這很容易產生一種移情作用。自那以後,他要我們大家認真聽你的課,問你題的次數多於問其他老師。他真有那麼多不明白的地方嗎?星期一,我們在樓道遇見你時,他說的那些話,證明他是來向你請教問題。他真的急到不能等下一次上課?”
“我很懷疑,當時如果沒有我,他恐怕會像羅晨一樣,被你從窗戶丟下去。或者早在辦公室已經殺了他?只是不幸知道我在等他?你暫時不能行動,順水推舟地透露假線索給我。你知道我是陸月事件的報案人,你想通過我把這些說給警察聽,以陷害林老師。”
“案發那天的天氣,會讓張平想起什麼?他父親就是在一個雨天后生病死的。他很自然地想到,你會不會怎麼樣?所以,他到這裡,就是這間辦公室,來看看你。”
“他其實可以不必死的。和陸月一樣,因善良而被殺,你於心何忍?”
“又像現在一樣,這裡只有你。你可能讓他坐下,在桌子上擺上書,讓他看上面的題目。而你去準備兇器。”落寒瞥向玻璃櫃,“馬德堡半球,是吧?對在一起抽光裡面的空氣,就是一個球體。我看過你拿它,非常輕易。把它送去檢驗,和張平後腦的創口一定比石球吻合。”
席老師看了一眼櫃子,又飛快地轉回來盯着落寒。
“他沒想過你會對他不利,根本沒有提防,看見你擺弄兇器也以爲你是在檢查教具……你看着趴在桌上的屍體,想到了處理的方法。那件殺陸月時穿的花匠制服,你不敢丟掉,你怕把販毒用的花房和謀殺聯繫在一起。你把它洗了,一直藏着。你穿上它,背起屍體,於是在肩上留下血跡。張平身材矮小,這並非難事。”
“那時候,大家都回家了,學校裡幾乎是空的。你下樓的過程中沒有碰到人。”
“到了樓門口,是體力不支了嗎?或者是過於謹慎,你推來了花園用的手推車。那女證人看見的像鬼一樣的花匠就是你!當時車裡裝的就是屍體!”
“你把屍體擺在池邊的裝飾旁,把石球推進水中。這是相當容易的,幾乎不用花力氣。這就造成了兇器和第一現場的假象。”
“一切都算得很周到。石球泡在水裡,自然不會有血跡,不能從這個判斷它是不是兇器。至於現場周圍,也沒有血,當然是下雨被沖掉了。”
“這裡有個問題呀。那天誰都知道要下雨,可是你怎麼知道具體什麼時候下?你能控制雨嗎?萬一屍體被發現時還遲遲沒有下,現場被保護起來,怎麼解釋池邊沒有血跡?自然要懷疑到移屍了。那樣你要怎麼辦?後來發現這個也不用顧慮。”
“那時,我給他打着傘,雨砸在傘面上,我就忽略了雨中藏着的另一股水。你把屍體放好時,離下午1點已經很近了。就算一直沒有下雨,水池也會整點噴水。調查人員同樣認爲血跡是被沖掉的。”
“後來,你被叫去詢問。那女證人在樓道里大叫‘花匠’。當時她看到一眼,也只注意了衣服。你知道被人發現,同時靈機一動,把嫁禍林老師的圈套用在李花匠身上,說你在陸月案現場聽見有人笑。至於什麼花肥的味道……你爲了販毒,經常出入花房,一定很熟悉裡面的氣味。問完後,你趁花園裡沒有人,把那染着兩個人鮮血的衣服藏進花房角落。”
“你碰對了人。李花匠有些迷信,對鬼神之說十分忌憚。我想他是在晚上看見過林雪。她長得和姐姐很像,又在林雯生前種的花附近徘徊,他還能怎麼想?再聽到什麼‘鬼花匠’,聯想到死去的蔡師傅也就不稀奇了。”
落寒停下,等待面前的人反駁。
席老師按着桌子,身子前傾着,冷笑說:
“想不到,物理學得不怎麼樣,想象力還挺豐富。問題是,有什麼可以把我,和這些事連在一起?這些過程,其他人也可以照做的,是不是?證據呢?”
“證據……當然有。”
“是什麼?”席老師可見地緊張。
“最後的案子。張平……他就算不死在你手裡,也會離開這裡,回家鄉去。他給我們留了一封告別信。那信……從發現的方式……到其中的內容,都在告訴我一件事:他記得我說的每一句話。這實在是最好的禮物。”
“那天他被你重擊後腦,並沒有立刻斷氣。他一定想留下點什麼。死亡的留言一定要隱秘,不能讓兇手發現,又要有一天能重見天日。瞞過一些人,而讓另一些人知道……這是我們之間的密碼。我猜是一個一般人不會想到和注意的地方,而他知道這樣的地方。”
“如果你有仔細檢查他的屍體——而你並沒有這樣做——就會發現他右手食指有塊突兀的血跡。你知道,剛纔按照學校的規劃,有搬運公司來更新設備,工作人員中有我一個朋友。他在你桌子的下面發現了一個紅點:張平的血,張平的指紋。現在這桌子已經運回局裡當證物保存了。”
席老師楞在原地很久,終於搖搖晃晃走到桌前,破釜沉舟地嚷道:
“這能代表什麼?頂多證明那個叫張平的是死在這屋子裡,死在我桌子前。可是,這裡這麼多人用,所有人都可以這麼作案,怎麼說就是我?把他們的不在場證明都拿來再說吧。”
落寒的眼睛忽然陰下來,極快的又回覆正常,幾乎只是閃了一下。
“就算你帶了錄音機,也拿我沒辦法,我從沒有承認犯罪。”
“錄音機?我不帶那種東西。”
“怕和羅晨一樣死了?”
“是因爲錄音帶能否在法庭成爲證據,還有爭議。”
席老師定定地瞪着他:
“你什麼意思?”
“我還有絕對沒有爭議的方法。”
落寒說着向門口走去,敲敲門板。
在屋子裡面敲門的舉動見所未見,但效果顯着。穿着警察制服的張臣立刻進來,衝落寒點點頭,在旁邊站好。
“剛纔搬運公司的那位朋友,除了取走了證據,還把這裡的陳設佈置都簡明地告訴我。所以我以這裡爲舞臺寫了個劇本。現在請把我進門以來的事情都忘掉,專心看這齣戲。”
落寒坐下:
“今天呢,我向往常一樣在校園裡散步,忽然想起了一些事,就在宿舍打電話給這位警官,約在實驗樓下見面。而我覺得他要很晚纔到,所以順便想來問些題。這些你不用懷疑,問我宿舍的同學就可以證明。”
張臣接過話來:
“我正好在附近辦案,所以很快就到了約會地點,正好看見他。他說先去問一道題,晚了怕老師不在。所以我就陪他上樓,在這間辦公室門口等着他。”
落寒接着說:
“我進來之後,就拿出書來問您題……”
說着真的從書包裡抽出物理書,張臣接過,走過去攤放在席老師辦公桌上。
席老師扭着頭,不解地看着這一切。
“我問得差不多了,慢慢和您閒聊起與警察會面的事。您就不着痕跡地套我的話,問我要和人家說什麼。我當然沒心沒肺地都坦白了,說我想起張平死的那天,離開我之前曾說過,他要去看望您……”
席老師這下子幾乎跳起來:
“你胡說!他真這麼說過?”
落寒揮手示意他安靜:
“確實沒有,我編的……”
“你!”
“好啦,聽我說。我一邊說着他說去看您,一邊低頭看着桌子上的書,忽然覺得耳邊有風聲,本能地一躲,就聽見‘啪’的一聲……”
身後真的傳來‘啪’!席老師驚恐地回頭看,桌上地下滿是碎片,張臣手裡握着手絹裹住的花瓶頸。
“原來是席老師你抄起牆角的花瓶要砸我,幸虧我躲得快,砸在桌子上,就碎了。當然,你非常狡猾,不想留下指紋,所以用手絹裹住。”
“你!……你!……”
“這時候我就算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知道要跑。”
張臣插進來:
“我本來在門口等着,聽見裡面動靜不尋常,就撞開門……”
門‘砰’地大開,不光席老師,另外兩人也循聲望去。還沒有看清人影,就聽到一聲慘叫。席老師捂着肩膀,血流下來。
張臣一摸腰:
“我的槍!”
站在門口的人手一揮,張臣撈過來,撫摸兩下,仔細地別好。然後不敢相信地看向落寒:
“這也是計劃的一部分?”
落寒沉默一會兒,凝重地點頭。
張臣無奈地瞪着唐堯:
“我事先並不知道。算了,現在修改劇本,改成我衝進屋子,看見他追在你身後,就要抓住你了,情況危急,只好開槍打他。”
落寒靠向椅背:
“本來這些都要真實發生的,我真的要誘導你來殺我,可是我不確定自己躲得開。這樣太過危險,只好把它演出來。一切過程照做,這裡的狀況也就和原先設定的一模一樣。現在可以打電話回局裡,等他們趕來勘查現場,一定會相信我們的故事。還有,順便叫救護車。”
席老師縮着身子,皺起眉頭,不知是因爲疼痛或者不解:
“你們這樣是……”
張臣冷冷地看着他:
“你不是說血指紋不足以證死你嗎?確實,誰都可能在你的桌子前作案,但謀殺掌握重要線索的證人,”笑着瞟落寒一眼,“卻只有兇手才幹得出來。什麼樣的證據都沒有一個險些被謀殺死裡逃生的人證更有力。”
席老師擡起因失血而蒼白的臉:
“人證?他分明是你們的偵探!”
落寒自嘲地咧嘴:自己的身份難得被承認,居然是這種時候。
唐堯笑道:
“確實如此。可是這件事除了你和我們這些內部人士,還有誰知道呢?在大家眼裡,他只是最後兩個案件的屍體發現人,我們珍貴的證人。”
堯開車離開學校。反光鏡裡照出後座冒出的兩個頭。
“杜公子在的話,又要說咱們三個不夠謹慎了。”
“一箇中長篇推理劇的結局,當然要來湊熱鬧,錯過了多可惜。”舜說。
“推理劇?別用這麼兒戲的說法。”
“已經夠戲劇化了。你給人家一槍是什麼意思?”
“那個兇手,真讓人噁心。他殺了那麼多人,我拿走他一條胳膊不算什麼吧?”
“我就知道劇本里沒有。你就給杜公子惹事吧。”
“原來不只我,不理智和暴力傾向好像是家族遺傳。”禹說。
“可是他替我頂下來了。當然,以他的性格,一定會這麼做。可是,我有點覺得我會有這種動作,他會不會事先想到了,這正中他下懷,所以他默許。”
“他沒有這麼陰險呀。這又不是小說,他怎麼可能什麼都算得到?”
“等等!你別說……我現在才發現,他說得沒錯,這事還真挺像偵探小說的。你們想呀,那次在‘多克’,他列出所有人的情況。席老師的疑點是‘沒有教過任何一個死掉的學生’,還有‘陸月死的那天可能感冒’。而後來證明他沒有感冒,張平一出事,他就教過死掉的學生了,這樣兩個疑點就消失了,他豈不就成了最不可疑的人?兇手是最不可疑的人,正是偵探小說的原則。嗯,有意思。”
“行,他鬧完你鬧!”
“這麼說起來,”舜的聲音耐人尋味,“那場雨也很有些道理。”
“是呀,製造機會,沖掉血跡,幫了兇手不少忙呢。”
“不是呀,我想如果沒有這場雨,他出去找張平就不會帶傘,也就擋不住水池噴出的水。如果屍體手指上的血跡被洗掉,他恐怕也不會想到死亡留言的問題。這麼一想,這雨倒是偏向咱們這邊……挺值得琢磨的。”
“沒什麼稀奇。那樣的兇手纔不會想到有人會爲死人打傘。”
“那傢伙……哈哈,我一想到他死前會有一大段時間沒毒可吸,就心情舒暢。”
“不光這個,他還得受審。審問吸毒的人非常簡單,只要耗到他毒癮發作,讓他說什麼就說什麼。所以我不明白他最後爲什麼還要演那齣戲。”
“幾個原因吧。第一,證據不足,卻要儘快解決,不能留給兇手再行兇的時間。第二,推理都是以他的角度,而他的身份不能暴露,必須找一個不用推理就可以抓兇手的理由。或者這樣纔算把事情做到底。別忘了,這個案子他是替咱們辦的,最後叫我去,大概是爲了給先賢一個交代。”
“警局方面的感謝,不用說,他恐怕又會從他石叔那裡領到一本小說。那咱們要怎麼表示一下呢?千萬不能算少了呀。”
“不用操心,他已經自己提出酬勞了。”
“少見!是什麼?”
“當然不是財物。他只要先賢在能力所及的範圍內,利用咱們的優勢,協助警局,破獲整個販毒集團!”
“什麼!”禹激動地彈起,頭磕在車頂上,“他今天睡醒了嗎?只是集團中的一個成員,就把咱們搞得焦頭爛額,全部端掉,談何容易?”
“沒辦法,再難也得照做。我今天才發現,咱們的杜公子如果有一天不想做好人了,絕對不是善類呢。”
“與其在這裡廢話,不如抓緊時間閃出去工作。販毒網,天呀!宏偉的工程!”
昨天席老師被帶走,今天的天氣是否也隨着事件的結束而晴朗起來了呢?還是那句話,“這不是小說”,所以天空還是陰森森的。
落寒坐在長椅上,盯着腳邊的一根草,好像說話的對象是它:
“……‘瓶子’……呵呵……徐寧真有影響力,我都開始這麼叫你了……”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對了,那天的夢,你讓我在‘花’和‘氣球’中選一個……我的選擇讓你發脾氣……在這個案子裡,‘花’是重要的線索,而‘紅氣球’……恐怕代表傷逝的心情……你在提醒我,別再困在自己的情緒裡,而忽略了案情……我知道,偵探必須是無神論者……可是偶爾信一下也不要緊,對嗎?……”
“你問過我想要什麼……我當時猶豫着,就想說我要這件事情儘快水落石出……我最終沒說……我偵探的身份沒和任何人說過……我沒說出來的願望,你都幫我達成了……還說沒有送禮物給我?……現在,我們的那次表演,可以說是邪門的正義……如果沒有你留的線索,就是完全的陷害……我只能不斷懷疑,卻不能確定……謝謝你,‘瓶子’……”
落寒漫步到校門口。
那邊在用爭吵的音量對話的兩人,居然有一個是文羽。要是徐寧這樣還正常,文羽就……
“新板報等會再貼,等我先把舊的這張拿下來。”
“直接蓋上不就完了,哪兒這麼麻煩?”
“學生會的版權,學生會回收!行不行?!”
對方沒敢再說什麼,只好看他慢慢地揭。
文羽轉臉看見落寒,跑過去:
“你……你怎麼了?眼睛和鼻子這麼紅?”嚇得後跳,“流感?不會吧。別傳上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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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流感,是毒癮發作。”
別看只有一天時間,事件的全部已在校內傳開。文羽理解了他的“引用”:
“別幽默了。”
落寒看着他手中的紙卷:
“這個……”
“是這麼回事。”文羽一條胳膊搭上落寒的肩膀,“我最近才發現,咱們以前真是太保守了。哪有男生宿舍不掛美女圖的?所以,徐寧就把他那幅阿靈的素描貼在咱們屋牆上了。你也知道,牆地方很大,掛一張肯定不夠的,是不是?我就想起這板報來了。正好要更新,就拿回咱們宿舍貼好了。這‘第二教師節’的主題相當不錯,畫面很精美,雖然沒有美女吧,但是將就了,總比白着個牆好。”
“徐寧呢?”
“他說你沒有推理能力,還真說着了。你沒看見他前兩天抱着的那本長得像磚頭,扔出來能砸死人的書?他在鑽研photoshop。上個星期不是照相了嗎?可是還沒來得及照張合影,相機就被借走了。現在都洗出來了,咱們學校機房裡又有掃描儀,徐寧去拼接修改了,說盡快把咱們宿舍的合照發到校友錄上。這個週末我要還看不見,他就太沒效率了。”
“機房的新設備很方便呀……‘菁英教育基金’也算幹件好事。”
“可見先進科技還是有很多優點的。至於那個基金,絕對是評不上的。哪個競爭的學校曾經是販毒活動的據點?”
文羽擡頭望天,很感性地:
“你說這有些事吧,還真是……阿雪她們宿舍要住進一個新人,本來她們根本不同意,覺得這麼快就讓人搬進來,太不盡人情。可是學校的決定,反對無效。而且你能想象嗎?新來的那個,從外表看,和陸月簡直是異曲同工。阿雪都不敢相信,我也不敢相信。要是這種事也能發生在咱們宿舍……算了,不太可能,那張牀,還是給‘瓶子’空着吧。這個倒黴徐寧,真是影響力驚人,我也稱呼起‘瓶子’來了……”
用力捏捏落寒的肩膀:
“也不用多想了。反正,咱們遲早有一天會再看見‘瓶子’的……”
隔了好一會兒。
“只希望這天不要來得太快。”
落寒注視着他滑稽的表情,露出繼張平死後,第一個真心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