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過頭,本以爲會在大街的盡頭,看到熟悉的雕塑,那是一本插着羽毛書籤的大部頭字典,可是現在……
那裡竟然是一座直指雲霄的雕塑,雕塑面孔仍是那張熟悉的臉,恰恰正是困擾着他的那個人——迪阿倫。
莫名的冰涼寒意自他心湖一砸而入,就像一塊巨冰忽然砸入湖水,然後迅速讓整片湖水也迅速凝結成冰。
烏墁內拉同樣仰頭看着那個方向,想必先前的回憶片段令她的酒醒了大半,現在眼前這一幕,便讓她徹底被震撼得清醒過來,眼前的建築明明是阿蘭斯大陸的風格,可她偏偏想不起,阿蘭斯里面,到底有哪個城鎮,有如此巨大的迪阿倫雕塑。
同樣震驚的還有昂格,他這種精神運行方式,往往只能忠實還原對方的記憶,並作出細節調整,但他重塑記憶地帶的時候,可沒有這巨無霸的存在,更勿論如何調整細節了,因爲它的細節已經做得如此無可挑剔,就像自己對石雕研究不深,也能看出這絕對是一個驚世之作。
三人同時仰頭怔怔的看了一會後,烏墁納拉才率先道:“喂,那個誰,這裡到底是哪啊?應該是在阿蘭斯的土地上吧?”
鳳晴朗很想裝作沒聽到,可是人家已經轉過頭,還盯着自己了,只好道:“這是記憶空白地帶,一個破損的抽屜,我怎麼知道我當時失憶了”
烏墁納拉馬上就怒了:“胡說八道,前面那個海灘上,我也斷片過,但我起碼知道那裡是阿蘭斯的南海岸。嗯……難道你也是阿蘭斯人?”
這個問題鳳晴朗更不想回答,於是他努力讓自己的笑容變得猥瑣一些,說道:“朋友們常說,男人應該有一些神秘感,這樣才更有吸引力,所以我不告訴你”
烏墁納拉果然將頭轉開了,不屑道:“幼稚你是時候和說這話那些朋友絕交了,他們會令你這副皮囊減分的”
昂格眼見她目光已經轉到自己身上,果斷表態道:“當事人都不知道,我更不可能知道這是哪了。”
昂格領着兩人走到路邊一個兩層的小閣樓前面,輕聲道:“閣下,那個時候的你,就在裡面,如果涉及到什麼私隱的話,我們就在外面等候好了。”
開什麼玩笑,這裡處處透出一股詭異味道,如果可以,昂格恨不得馬上退出這個記憶地帶,可惜不可以,那也要努力去撇清關係
烏墁納拉不於了,嚷道:“喂,不是說好了什麼神秘體驗是全程經歷的嗎?怎麼事到臨頭,還可以拒絕分享了。剛纔你們看我在海灘邊出醜,不是還看得津津有味?”
昂格苦笑道:“尊敬的小姐,當事人的意願,我必須永遠放到第一位去考慮的……”
鳳晴朗嘆了口氣,轉身對着兩人微微一躬,再衝昂格點頭表示謝意,便大步走入那閣樓當中,意思最明顯不過,他這次記憶體驗,不打算分享給他們了
昂格如釋重負,忙道:“你看,這就是當事人的意願”
烏墁納拉重重的哼了一聲,擡腳往前走了一步,不過又停住了,也不知打什麼主意,眼轉一轉,又細細打量起四周,彷彿要將這裡昏暗的路燈,無人的大街,古典的建築,還有迪阿倫的雕塑……統統全部印進腦子裡。
鳳晴朗踏步走上閣樓的二樓,這裡全是迷幻和陰霾的氣息,一個面容憔悴、滿臉頹然的少年,蜷縮着身體躺在牀上,身上披着一張薄薄的毯子,那是永恆不變的凝神葉的味道,他雙目無神的凝視着窗外,此時正是深夜,凌晨快要來臨之際,鳳晴朗無需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也能知道,夜空上定是那輪彷彿是圓規劃出來的渾圓明月。
這少年便是那一年的自己,那一年的自己仍在轉瞬千年之中,他正使用幻術來裝死,這不是他第一次利用幻術來裝死,但絕對是他裝得最像的一次,因爲,這一次,他本來就快要死了。
鳳晴朗不禁爲之苦笑,他一直知道自己那時候很苦,但真有機會親眼目睹,才發覺那時的自己確實很悽苦,猶如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
牀頭對着一面落地鏡,鳳晴朗走到鏡子前,照不出現在的自己,卻能照出那時的自己,那時候的他,呼吸越來越紊亂,已經到了風中之燭的地步,似乎隨時都將嚥下最後一口氣。
鳳晴朗來到鏡子旁的窗沿邊,那明月之下,恰恰正是那尊頂天立地的雕塑,那名爲迪阿倫的男子。
雖早有心理準備,但還是無可避免的再度被震撼了一次,原來那一年的自己已經看到過雕塑,但那時候的自己正完全沉浸於自己編織的幻術之中,哪怕眼角的餘光窺到了那雄奇的存在,也忽略過去了,只以爲那是自己的幻術和外界幻術衝撞下的結果,視爲當時出現過無數種幻覺中的一部分了……
原來自己的記憶最表層當中,也確實遺失過記憶,現在被真實重現了,那便是他在轉瞬千年中的最後一夜。
四周幻術與陰霾的氣息更濃,那年的自己拼盡全力,正嚥下最後一口氣,最偉大的幻術是什麼?那就該連自己也騙過便是他當時最大的感悟。
整個世界無聲無息,鐘聲也不再響起,偏偏讓人覺得一片巨大的轟鳴聲盪漾過這個世界,令你精神直至靈魂,也隨之共鳴不已。
鳳晴朗心中莫名涌起一陣感悟,不是當年的自己騙過了那羣偉大的幻術師,而是雕塑在那個時刻的出現,改變了這個世界的秩序和規則,間接導致幻術師們判斷失誤,誤以爲自己死亡了。
果然,蒼穹之上的深處,傳來了一聲接一聲的嘆息聲,彷彿是諸神的詠歎
鳳晴朗苦澀一笑,轉瞬千年的世界,沒有一個幻術師敢深入其中,那迪阿倫的雕塑對於蒼穹之上的他們,就是盲點一般的存在,假如當時他們當中有哪一個鼓起勇氣下來,恐怕就能馬上發現這具多出來的巨大建築,也發現自己根本只是在裝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