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在看到一衆宮人低首躬身、一副知情而不敢言的樣子,皇帝便猜到是這小魔頭在搗鬼。
他一身淺黃衣袍,原本的隆重被他穿出幾分不羈。一陣春風拂過,不受拘束的輕紗一揚,好一個“放縱不羈浪公子,逍遙自在真將軍”!
君主之下,他能以帶兵奇將博得立足之地,衆人無一不仰目羨之,也算一種本事。只可惜這種放縱,爲女子所羨慕,也爲女子所害怕,因而衆女子皆是遠觀而不敢覬覦焉!
皇帝見怪不怪地一笑,垂目一掃桌椅,又睨向寧蠑訛道,“什麼‘放縱不羈浪公子,逍遙自在真將軍’,虧得百姓這樣誇你!朕看你不過是個‘餓鬼投胎杯盤盡,狼吞虎嚥嘴不停’!”
語罷,衆人立馬配合地一笑,“皇上好文采!”
寧蠑心下一笑,面上裝作不通文采的懵懂樣子,“什麼餓鬼投胎?餓了就吃還有錯兒?在軍營,弟兄們一向是餓了便大口吃肉、渴了便大口喝酒,不然無力戰場,如何保家衛國?”
皇帝配合地一笑,“你說的都是,不過你說後宮易主、動搖江山......蠑小兒,這話可不是亂說的呀!”
“是嗎?”寧蠑故作無知地反問,順勢又將責任一推,“軍營弟兄一處,一向說話無忌,我也就習慣了!”
皇帝不惱不怒,依舊配合地一笑,“你四年軍中,比沐丫頭離家三年還久,暫不守規矩也無妨!”
原來打從四年前,寧蠑便一直待在軍營裡。怪不得她受欺負,他無從幫助。
冷沐真心下思忖,三年前一事就算沒有寧蠑幫襯,冷亦寒總會幫她吧?還有老婆子。
總不會一家人看着她被活活打死,薛凝和冷蓮算什麼?她早有內功護體,很可能是寧族心經,怎麼可能遭了大難?
想着,只見皇帝爲難地看向皇后,“蠑小兒頑劣,將宴席一掃而空,依皇后看,這宴席還有必要再擺一桌嗎?”
這回他居然先問皇后而不是貴妃,看來寧蠑的話多少還是有些作用的。
冷沐真心下一笑,沒想到堂堂皇帝,會怕一個小小寧蠑,難道他們有什麼不爲人知的......不由邪惡地歪了心思,笑意漸濃。
注意到丫頭的笑意,皇后還沒答話,皇帝便先一步問道,“沐丫頭,你爲何竊笑?”
冷沐真一驚,別看皇帝老了,感覺還是夠神的,連身後的細微動靜都能察覺。
一時又陷入難境,該怎麼回答嘞?說她在腦補皇帝和寧蠑的親密畫面?夠不害臊的!
遂學着寧蠑的推卸責任,俏皮一笑,“在座大約三十幾桌,寧蠑一人獨食而盡,臣女想到了豬!”
話落,皇帝立時龍顏大悅,老氣橫秋的臉上既有驚又有喜,“世上敢罵蠑小兒者,也就沐丫頭你了!”
冷沐真小嘴一撅,“小小寧蠑有什麼可怕?臣女有皇上撐腰,想罵就罵!”
雖是恃寵而驕之語,在皇帝聽來,卻是刻意擡高了君主地位,乃奉承之語。
看來這丫頭心底覺着君高於一切,也包括寧族、冷族,這正是皇帝滿意的答案,遂笑,“沐丫頭言語無忌,蠑小兒以後可要當心她的嘴咯!”
死丫頭,幫了她還不知好歹!寧蠑眉目一橫,笑意之中透着幾分威脅,“大小姐惹我,可要考慮後果!”
冷沐真不屑一笑,“寧世子這樣威脅我,也要考慮後果!”
看這兩個小兒咄咄相對,皇后只是過眼雲煙地一笑,“宮宴酒菜,皆過佛殿而食。從準備到拜佛再到儀式,怎麼也要三個時辰,現在急急準備,怕會錯過良辰呢!”
話題被拉了回來,皇帝遂一笑點頭,“皇后思慮周全,既然如此,今日宮宴便取消吧!”
太監會意,馬上應聲一句,“皇上起駕,回宮!”
儀仗又浩浩蕩蕩離開,姝貴妃臨走之時,轉首有意無意地凝了寧蠑一眼。原本計劃得好好的,全被這傢伙被破壞了,他究竟是真餓還是故意幫着冷沐真!
接到姝貴妃的眼神,寧蠑目光一別,只當沒看見。
冷沐真也注意到了這個細節,惑然看了看離去的姝貴妃,又看了看寧蠑。
一時間,假石園便只剩下冷沐真、冷亦寒、寧蠑和兩位不知名的女子。
那兩位女子目光迥異,心思各有不同。
冷沐真打量幾眼,靠近冷亦寒的女子一身白衣清美,內襯一件淺粉抹胸,與臉頰紅霞映襯,純淨得沒有一分雜質。
而她身旁的女子,則一身綠衣亭亭玉立,與其他女子氣質毫不相同。
眉目微顰而笑,端莊淑雅或是雍容華貴,皆配不上她的風姿。恍若天仙下凡般不食人間煙火,連花兒也不禁羞愧,身邊女子更是黯然失色。
白衣女子與綠衣女子一個眼神交流,才上前一步更近冷亦寒,“小女子仰慕冷世子文采已久,前幾日試寫了幾句詩詞,想請世子一評。聽聞世子鍾愛醉仙樓的菜色,小女子特請了醉仙樓的廚子入府,不知世子......”
話未落、霞愈濃,原來這就是古代人的矜持和委婉,還蠻可愛的嘛!冷沐真看着,有意思地笑笑。
冷亦寒卻依舊一副無人可攀的樣子,絲毫不屑白衣女子的邀請,“本世子府中忙碌。”
鼓足勇氣請了他一回,還絞盡腦汁投其所好,沒想到還是被拒絕了。
這些年來,他拒絕的人千千萬,也不差她一個。女子只一抹失落一晃而過,很快又是一笑,“家兄也想邀請冷世子入府做客,世子能否賞臉?”
冷亦寒愛理不理地一句,“你是哪府的千金?”
仰慕他多年,沒想到他壓根不認得自己。不過就是這種清高,才符合他的才情。
女子不計較地一笑,微一福身,“小女子是奉常丞林氏之女,閨名夕菡。”
他壓根沒興趣知曉她的閨名,只聽了奉常丞三字,便漫不經心一句,“煩請你轉告奉常丞一句,女子貴在矜持,讓他教好自己的女兒!”
被心愛的人數落,換了誰都會傷懷。綠衣女子再聽不下去,壓着一分惱怒上前,“夕菡誠心相邀並無惡意,冷世子爲何出言諷刺?”
“有沒有惡意她心裡清楚!”冷亦寒輕笑蔑然,鳳眸忽而睨向綠衣女子,轉輕笑而質問,“雲小姐這是要殺了本世子?”
綠衣女子一聽,才收了幾分怒意,冷哼一聲牽起林夕菡的手,“咱們走,不與這冷寒之人多言!”
雖聽了姐妹勸挪了一步,林夕菡卻依舊不甘的樣子,冷沐真這纔出口,“既然奉常丞一家誠邀,哥哥去去也無妨。指導指導詩詞,提高一下洛商的知識水平,何樂而不爲?”
說着,靠近他壞壞一笑,“人家再有惡意,哥哥堂堂男子漢也不吃虧,快去給我生個侄子侄女兒回來!”
不知羞恥?!綠衣女子暗暗瞪了她一眼,看着姐妹羞到了無地自容,忙安慰地拍拍她。
冷亦寒再寵妹妹,也被她沒臉沒皮的話說得一羞,立時斥道,“小女子家家,胡說什麼?淨跟人學壞!”說着,有意無意地瞥了林夕菡一眼。
不可理喻!綠衣女子忍無可忍,想拉着姐妹離開,林夕菡卻緊緊攥着她不走!
真不知道這冷世子有什麼好,值得她這般作爲!
寧蠑喝完最後一杯酒,穩穩地找了個位置一坐,“林小姐誠意邀請,冷世子故意避諱,不知道的還以爲有什麼姦情呢!”
他出口傷人的樣子,冷亦寒也見怪不怪了。不過說到自己,還是不由一橫眉,“寧世子講話,可要講證據!”
講證據......冷沐真一笑,呵呵,果然是兄妹倆!
姝貴妃負責這場宮宴,結束之後自然由她派人來收拾。冷亦寒話落,便有十幾個宮人順序而來,自顧自地收拾起碗筷。
寧蠑也不顧地一笑,“大小姐回府之日,冷蓮說自己懷孕,哭着喊着要南宮墨娶她,亦如今日的林小姐。依我看,你們也不過南宮墨和冷蓮的關係,這算不算證據?”
“強詞奪理!”冷亦寒氣惱不過,轉身便離開了假石園。
林夕菡見狀,忙拉着綠衣女子而走。
綠衣女子離開之際,無意間轉頭瞧了寧蠑一眼。
這個細節被冷沐真捕捉,這才注意到她的綠衣,與寧蠑平時的穿衣風格差不多,不由一笑,“原來不矜持者,大有人在!”
寧蠑聞之一笑,“大小姐在說自己?”
明知故問!冷沐真白他一眼,轉身擡腳幾步正要離開,忽而頓足而回身,“宮裡的路我不熟。”
輕描淡寫的一句,倒說得有點邀請的意思。
冷沐真警覺,馬上向收拾碗筷的宮人一句,“本小姐不認得路,你們出一個人替本小姐領路!”
宮人們一聽,皆面面相覷,不知如何迴應。
有自告奮勇者上前,馬上被寧蠑一個眼神嚇回去。
這樣來回一折騰,他們只好委婉道,“奴才們奉貴妃之命,不得延誤,還請冷大小姐見諒。”
冷沐真只覺莫名其妙,隨即瞪了寧蠑一眼,“你丫的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