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未到聲先至,那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女聲傳入房內,叫烹茶的寧森月不禁手抖了一下。
寧森月忙示意連城坐下,親自爲她斟了一杯茶水,盈盈笑道:“我這不在此等你凱旋而歸嗎?”
連城好整以暇地託着下頜,凝着寧森月的眉眼笑着道:“你行事向來謹慎小心,你是不希望你一出面,皇上對你有所疑心吧。”
寧森月環着白玉瓷杯的手一滯,她輕抿一口碧螺春,嘴角隨即綻出一抹笑,“如今我倒是覺着這宮裡頭人人都小瞧了你,諸人只瞧見了你的刁蠻任性,卻看不見你的七巧玲瓏心。”
連城將茶几上的白玉瓷杯拿起,衣袖遮擋一飲而盡,姿態灑脫,毫無宮中女子該有的端莊,可這,卻也是連城獨特之處。
“別總說我了,你可要我向你彙報彙報今日在殿中的情況如何?”連城笑了笑道。
寧森月說道:“我烹了這上好的碧螺春,便是爲着公主殿下向我告知一切的,公主殿下可莫要辜負我一片心意。”
能將目的說得這般冠冕堂皇,也只有寧森月一人。連城心下腹誹,她倒是不曾對寧森月又絲毫隱瞞,一五一十地將殿中所發生之事一一道出。
“若非我舌燦蓮花,口齒伶俐,險些便要被那穆雪柔逃過去了……只是,父皇也因此應允了那穆雪柔若真是完璧之身,便爲她和世子哥哥賜婚。”說着,連城不禁小心翼翼地瞧了寧森月一眼,心下略有忐忑。
寧森月無謂地笑笑,她微垂着眼瞼,掩去了眸中一切不該叫人窺探到的心思,“我已與景雲晟合離,且合離一事又是我親口提出,若是我還在乎他娶誰爲妻,納誰爲妾,便顯得我矯情了。”
連城輕嘆一聲,話雖如此說來,可她能瞧得出來,寧森月對寧森月並非瞭解情義。
連城見氣氛僵硬,便笑着岔開話題,“事情到了這兒雖說看起來你已掌握了勝算,可難保驗身那一日穆雪柔不會買通驗身的嬤嬤。”
寧森月眸子如星光閃耀,睿智一笑,“會暗中周旋的又並非她穆雪柔一人。”
連城狐疑道:“你是說,你也打算……”接下來的話連城不曾直接說出口,可是言下之意卻已是十分明瞭。
寧森月輕輕頷首,卻不再答話。
一盞茶下來,二人再未談論其他,全是圍繞着穆雪柔一事商討,直至茶壺中碧螺春見底。
穆雪柔一回到院落,便忙吩咐秋榆前去調查宮中資歷深厚的嬤嬤,秋榆並不知曉穆雪柔前去養心殿發生何事,纔多問一句,便被穆雪柔賞了一個耳光,此外她便再不敢多嘴。
景王妃見穆雪柔神色激動,忙上前寬慰,“雪柔不必如此驚慌,母妃定會爲你好好把關,斷然不會叫寧森月從中動了手腳,你既是清白的,母妃便決不允許任何人污衊你。”
穆雪柔輕輕頷首,埋首在自家母妃胸前,微垂眼瞼,長而捲翹的雙睫掩住了眸中一閃而過的陰翳。
短短不到一日,秋榆便爲穆雪柔收集到了宮中所有資歷深厚的老嬤嬤一切背景資料。
穆雪柔捧至手中細細翻閱,她大致瞧了瞧,心下已有定數,皇上雖未曾欽定人選,但估摸着該是柳嬤嬤與徐姑姑二人之一。
柳嬤嬤乃是伺候已仙逝太妃娘娘的婢女,太妃娘娘仙逝之後,皇帝本想着給柳嬤嬤大筆銀子讓她遠離宮中,卻不料柳嬤嬤堅持留下,皇帝感念,便令她掌管着敬事房,因此,對於女子是否完璧之身,柳嬤嬤一眼便能瞧得真切。
至於徐姑姑的身份卻是奇特,據說此人入宮前乃是前任景王妃,也便是景雲晟母妃的侍婢,後來不知因何緣故被皇后討了去跟前侍奉,再後來幾經輾轉,成了宮中教導新晉秀女禮儀宮規的姑姑。
穆雪柔眸色微凝,剪水雙瞳好似被蒙上一層霧靄,叫人難以窺視其心下情緒。
柳嬤嬤倒是容易應對,至於那徐姑姑卻是叫穆雪柔一時有些摸不清底,畢竟那徐姑姑曾是前王妃的婢女,若是徐姑姑因着主子的緣故記恨着景王妃,只怕她身爲景王妃的女兒,那徐姑姑怕是恨不得落井下石,又豈會替她瞞天過海。
若是換做曾經,她還能懇求景雲晟爲她出面當個說客,可如今,她與景雲晟的關係鬧得這般僵硬,雲晟哥哥怕不會理會她。
再者,若是此事驚動了雲晟哥哥,他一深究,只怕便很輕易知曉了她並非完璧之身的事實。
穆雪柔闔上眸子,若遠山般的眉緊蹙,彰顯着主人此刻的不耐,她伸出纖指揉了揉太陽穴,半晌後纔對外揚聲道:“秋榆。”
秋榆不敢有絲毫耽擱,忙快步走入,生怕一時遲了會惹惱了現如今情緒還不穩定的主子。
“奴婢見過小姐。”秋榆福了福身,隨後便靜立一側,低垂螓首,等候着穆雪柔的吩咐。
穆雪柔眼簾輕擡,淡淡掃了秋榆一眼,頗有幾分不怒而威的氣勢,如黃鸝繞耳般的聲音從她口中傳出,可說話間的口吻卻是叫人心下膽顫,“我讓你拿着畫像去尋得那婢女,可有線索?”
秋榆連連點頭,她一得到小姐的吩咐便立馬下去行事,生怕有所耽擱,“那婢女乃是南苑的粗使婢女,前段時日剛入的宮,在這宮中也無靠山,即便是悄無聲息沒了,也無人會追究。”
穆雪柔眉宇稍稍舒展,這倒不失爲一個好消息,她嘴角輕揚,笑道:“既是如此,接下來該如何做便無需本小姐教你了吧。”
“奴婢定讓小姐無後顧之憂。”秋榆說完,便默默退下。
與此同時,寧森月處。
青莜亦是絲毫不落後於秋榆,她雖性子單純,可辦事效率倒是不差,不過半日,便已尋到了宮中最擅於女子房事的嬤嬤。
青莜靜立在寧森月身前,彙報道:“柳嬤嬤乃是敬事房的掌事嬤嬤,買通此人倒是不難,至於那徐姑姑,據聞此人先前乃是景世子的母妃的婢女,後被皇后討了去帶進宮裡頭,青莜只怕那徐姑姑念着皇后娘娘提攜之恩,會對穆雪柔有所照拂。”
寧森月眸色深深,她託着下頜,紅脣輕啓,“那便去會會那徐姑姑便是。”
青莜麪露憂慮,她道:“可,郡主您午後
便該出宮,這時辰,只怕是趕不及了。”
前來參加晚宴的皇親貴胄,昨夜亥時片刻便已駕着馬車離去,寧森月之所以在宮中留宿,全因連城在皇帝跟前執意挽留,可若是寧森月今夜依舊留宿宮中,只怕會引得宮人懷疑。
寧森月率先起身,漫不經心道:“稍稍收拾一下便可走了,不必勞師動衆。”
——
北苑乃是宮中下人住處,徐姑姑的住所亦是位於北苑。
好在宮中宮女衆多,寧森月吩咐青莜使了些銀兩便讓宮女領着二人來至徐姑姑的住所。
這是一間獨立的院子,雖比不得雕欄玉砌的宮殿,卻也是整潔寬敞。
寧森月乃是皇帝親自下旨親封的郡主,她屈尊前來看望一名宮女,守門的侍婢自是不敢阻攔。
踏入前院,便好似一陣暗香撲鼻而來,緊接着定睛一瞧,這滿院竟是栽滿了梅花。
“這徐姑姑倒是極好的興致。”寧森月嘴角輕揚,面上瞧不出是喜是憂。
青莜亦是附和道:“確實如此。”
二人徑直來至徐姑姑的房間,輕輕敲了敲門,隨即,屋內便傳來一道清婉悅耳的女聲,“誰?”
青莜本欲率先開口,寧森月對衝着她搖了搖頭,緊接着,又見寧森月嘴角輕揚,面上揚着一抹和煦的笑,她道:“安平郡主寧森月特來求見姑姑。”
頃刻間,屋內竟是毫無動靜,青莜滿臉訝異之色,險些便上前踹門,她憤懣道:“郡主屈尊前來,她竟是如此無禮!”青莜着實是爲自家主子打抱不平。
寧森月卻瞪了她一眼,搖了搖頭,青莜滿腔的憤懣這才稍稍平息,她退在一旁,不再言語。
正當寧森月試圖再次出聲詢問之時,緊閉的桃花木門被輕輕推開,下一秒,一眉目清秀親和的女子現入寧森月視線之中。
徐姑姑倒是禮儀周全,她先是對着寧森月福了福身。
“今日倒是稀奇了,今兒個早上才送走了貴客,這還未過幾個時辰,便迎來了尊貴無匹的郡主殿下,不知郡主光臨寒舍,有何貴幹?”徐姑姑嘴角輕揚,狹長杏眸閃爍着盈盈笑意。
寧森月眸光微閃,極爲敏銳地捕捉到了徐姑姑口中‘貴客’一詞,她口中貴客,多半便是景王妃或是穆雪柔無疑。
寧森月莞爾笑道:“徐姑姑難道不請本郡主進去喝杯茶?”
徐姑姑頓了頓,隨即笑道:“若是郡主不嫌棄寒舍茶水簡陋,那便進來吧。”
徐姑姑領着寧森月來至茶几前坐下,親自爲她斟了一杯茶,“不知郡主此番前來究竟有何貴幹?”
寧森月見徐姑姑性子爽朗,並無拐彎抹角之意,也不再隱瞞其來意,“既是如此,本郡主便明人不說暗話,想必姑姑已聽聞近日來宮中流言蜚語一事。”
徐姑姑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是萬年不變的親和笑意,“此事已是傳得宮中人盡皆知,奴婢自然也是有所耳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