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藥倒算不得難事,不到一個時辰,寧森月便已然將數十種藥材成功煎成一小半碗如墨般烏黑,且散發着令人作嘔氣味的藥汁。
寧森月倒是聞慣了中藥的味道,可隨着她一同前來的婢女,可着實受不了這等刺鼻而又令人作嘔的藥味。
一路上,那婢女都儘可能離寧森月,不,準確說來,該是寧森月手中的藥汁遠遠地。
且捂着鼻,緊皺眉頭。
二人一前一後踏入屋內,便見凌瑾斜倚在貴妃榻上,手底下的婢女爲她揉捏着小腿。
寧森月一上來便將藥擱置在離她最近的檀木桌上,難聞的氣味隨着空氣飄滿了整座屋子,一時之間,原本跪着爲凌瑾捶着小腿的婢女紛紛擰起眉頭,可礙於凌瑾的威儀不敢空出手來捂住口鼻。
凌瑾倒是個耐力極好的,也或許是她自小便接觸各種藥物,如今乍一聞見這般氣味噁心的藥汁,愣是眼也不擡,眉也不蹙。
凌瑾懶懶起身,美眸似一泓秋水,望着寧森月淡然的眸子,凌瑾說道:“今日有勞郡主爲本妃診脈了,若是郡主這一碗藥當真能讓本妃身心舒暢,本妃日後必然有所重謝。”
且不說今日寧森月並未替凌瑾診脈,便是那藥方也並非寧森月所出,她不過是因着凌瑾的要挾爲她煎藥罷了,可如今她這一番話,確實是耐人尋味。
寧森月暫且不去計較凌瑾葫蘆裡賣的什麼藥,她現如今關心的唯有青莜的傷勢,也不知凌瑾是否傳了府醫爲她醫治。
“青莜現下身在何處?”寧森月並未將藥交給凌瑾,而是反問她青莜的去處。
凌瑾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那便煩請郡主隨我移駕。”
寧森月並非毫無顧慮,她自是知曉凌瑾心思叵測,稍有不慎便中了對方的套,可事到如今,她已是陷入這等兩難的境地,寧森月已是別無選擇。
她隨着凌瑾一同來至一座偏殿,寧森月記着這座偏殿,她當初掌管王府之時,這偏殿正是婢女居住之處。
一處算不上破舊也算不上富麗的房間,年齡稍長的婢女正俯身爲躺在塌上的青莜擦拭額角的傷處,一旁擱置着剛從青莜額角換下來的繃帶,上頭隱隱染着血跡。
寧森月二步作一步來至青莜塌前,瞧了瞧她的氣色,順帶着把了把他的脈象,見她身上不過一處皮外傷,也就鬆了口氣。
凌瑾勾脣一笑,“郡主不必過於擔心,你這丫頭,本妃自會吩咐王府下人,將她完好無損地送回去。”
寧森月嗤笑,她又怎會信凌瑾會這有這等好意,“不必了,本郡主自會讓人過來護送我們回去,便不勞世子妃。”
寧森月說着,便試圖上前將青莜攙扶起身,卻不料身後傳來了她本不願聽見的聲音,“安平郡主別急呀,這景王府好歹也是郡主曾經待過的地方,既然今日難得來此,便多坐一會,也給本妃說說,從前這王府從前的事兒。”
寧森月步伐一滯,凌瑾看不見的臉上,燦若桃花,她緩緩轉過身
來,對凌瑾道:“你,果真要聽?”
凌瑾心下油然而生一股不安的預感。
寧森月不等凌瑾答覆,徑直說道:“當年本郡主做這王府的世子妃之時,與公主殿下今下這等情況可差得多了,想當年本郡主可是與世子殿下日夜相處……哦,本郡主倒是忘了,當初本郡主住在王府的時候,可是早已被世子殿下八擡大轎迎回王府的,不像公主殿下這般,還未正式與世子殿下完婚。”
末了一句‘還未正式與世子殿下完婚’這一句可謂是真真正正刺入了凌瑾的心裡頭。
凌瑾的臉色當即刷得一下如潑墨一般,勾勒着妖冶眼影的美眸如戲臺上面目猙獰的鬼怪的燈籠似得眼睛,惡狠狠地瞪視着寧森月。
“本妃雖未與世子殿下完婚,可早已是皇上欽點的世子妃,你不必拿這些話來激我。”凌瑾倒是愈發鎮定,與寧森月斡旋已久,凌瑾對她多少也是有些瞭解。
寧森月一向是逞口舌之快,且事到如今,她除了逞口舌之快也無旁的本事。
寧森月笑得有些意味深長,她並未繼續激怒凌瑾。
“既是本郡主的話,公主殿下您不樂意聽,那本郡主也不在此礙着公主殿下您的眼了,免得您瞧久了心煩。”
凌瑾聞言,詭譎一笑,她將目光放置在塌上的青莜身上,紅脣輕啓,聲音如鶯燕般柔和溫婉,“本妃瞧着青莜這丫頭還得養一陣子,她額角上的傷若是磕着碰着了,落了傷疤,這水靈的臉蛋可就毀了。”
寧森月眸色深深,儘管凌瑾不曾挑明,可凌瑾的言下之意,寧森月已是瞭然於心。
她先前進府之時,已是暗中有所觀察,這府中上下盡是些生面孔,顯然,凌瑾入住王府這段時日來,費了不少功夫,王府裡裡外外先前與她有過交集的人,皆被凌瑾清理掉,如今留下的,皆是凌瑾的爪牙。
拋去凌瑾不談,王府的另一派勢力景王妃更是對她恨之入骨……
如今夜色已深,府中卻不見景雲晟的蹤影,這其中,兩人多半也是費了不少功夫。
總而言之,此次,她若是逆着凌瑾而爲,只怕便很難帶着青莜全身而退。
思及此,寧森月也唯有暫且收了棱角,跟隨着凌瑾前去臨月閣。
臨月閣內,內殿之中,凌瑾早已摒去下人,吩咐婢女家丁在外看守。
散發着淡淡木香的紫檀木矮几旁,二人盤膝而坐,笑臉相對。
一旁的桌臺上,擺置着鎏金麒麟鏤空香鼎,鼎內燃燒着沁人心脾的香粉,香爐燃燒出的味極濃,像是刻意掩蓋房中某種令人作嘔的藥味。
矮几上,一碗早已冷卻的藥汁穩當的躺在碗中。
寧森月並不知曉凌瑾想要這藥汁何用。
僵硬許久的氛圍最終被凌瑾打破。
“本妃很想請教安平郡主一個問題。”凌瑾幽幽道來。
“本郡
主洗耳恭聽。”寧森月眸光微閃,她自是不知凌瑾葫蘆裡賣着什麼藥,事到如今,她唯有見招拆招。
凌瑾緩緩端起桌案上的瓷碗,嗅着那令人作嘔的藥味兒,她的臉上非但不曾露出一丁點兒嫌惡。“郡主的醫術一向是令人稱讚的,便是宮中太醫也是讚不絕口。只是本妃很困惑,若是不日傳出了郡主誤診了皇親貴胄的脈象,開錯了藥方,屆時,郡主的名聲該會如何?郡主又能否在這京城立足?”
說完,凌瑾才緩緩擡頭敲向寧森月,美眸迸射出一道寒芒,嘴角則噙着一抹奸佞的笑。
寧森月嬌軀一震,瀲灩清眸冷得好似那破碎冰面上的浮冰,現如今,凌瑾終是爲她揭曉了答案。
她費盡心思,不惜動用一切手段,便是爲着將她引到景王府。
凌瑾深知她若是走尋常的套路,設計陷害,要她性命。且不說會被她接招拆招,即便是凌瑾得逞,以景雲晟的性子也斷然不會善罷甘休,屆時,定會爲她洗脫罪名。
因而,凌瑾這一次倒是聰慧了些,她並未如同往常那般直接便朝着他的命脈伸出爪牙,她選擇了另外一種看似溫和,卻實則更爲狠辣的手段,她讓她聲名狼藉,她讓她在京城中無立足之地。
再者,此次她以青莜作爲要挾,寧森月無法抗拒,這藥方是她親手所寫,藥是她親手所煎,這一切,王府的下人皆是有目共睹,她無從逃脫。
思緒百轉千回,最終化爲嘴角淡淡一笑。
“你害怕了,對嗎?”令凌瑾意想不到的是,寧森月的臉上非但未曾露出一絲一毫的慌張與恐懼,反倒是笑得極爲愜意,好似勝利者是她而非自己。
凌瑾心中咯噔一下,眸中掠過一絲薄怒,她不得不承認,寧森月是極爲聰慧之人,不過稍加思索,便已知曉她的計劃以及她這般做的緣由。
凌瑾倒也不再與她打啞謎,“本妃是想着杜絕後患……本妃可以向郡主承諾,本妃斷然不會爲難郡主,只要郡主識相,遠走加納,本妃的人屆時會對郡主有所照應。”
寧森月嘴角輕輕揚起一抹嘲諷的弧度。
凌瑾心思叵測,誰知她屆時是否會出爾反爾,派人在伽納將她暗中處決。
“本郡主有說不的權利嗎?”寧森月嘲諷一笑,分明已是處於下風,可氣勢卻絲毫不減。
凌瑾笑得極爲張揚明媚,飽滿的脣鮮豔無比,主人像是刻意用口脂修飾了一般,她輕輕搖頭,答案已是不言而喻。
如寧森月所預料一般,凌瑾喝下了那碗並非寧森月所開的藥,之後便腹痛難忍,請來府醫診脈,卻診不出緣由。
由於凌瑾是喝了寧森月親手寫下的藥方,親自熬得藥才變得這般,寧森月暫時被關押在王府的地牢之中,而青莜則是被扣押在北苑,安排府醫好生治療,這一點倒是令寧森月鬆了口氣。
而這也確實是凌瑾聰明之處,她深知一旦逼得緊了,只怕會使得寧森月與她魚死網破,既是能省下一些麻煩,凌瑾自然不會自找麻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