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要想好了,這不是兒戲。”兩根手指拈起白淨的瓷瓶晃了晃,裡面的藥丸滾動之間撞擊瓶身,發出清脆的聲響。
“若是能夠拯救三軍將士,我這區區一條生命又算得了什麼?”景雲晟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畏懼,整個人就像是鄭板橋筆下的那些墨竹,堅韌不拔而氣度卓然。
恢復平靜的鳳輕看着這樣的景雲晟,她早就已經知道了他的答案,只不過,親耳聽到他說出這樣的話,心情卻仍是有些複雜。
金庸老先生說,俠之大者,爲國爲民。
大概這句話,用到景雲晟身上,也並無絲毫不妥吧——除了景雲晟並不是一個大俠以外。
隨手將瓶子扔給了景雲晟,鳳輕裝出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道:“別怪我沒提醒過你,要是你真的死了,我可是不負責任的,要是想要索命,也不要來找我。”
瓶口傾斜,一顆渾圓的藥丸滾出來落在景雲晟白淨的手心之中,景雲晟看着鳳輕,微微一笑,仰頭就將那一顆藥丸吞入腹中,沒有一絲一毫的猶豫,好像他吃下的不是什麼能夠導致嚴重疾病的藥丸,而是什麼能夠讓人長生不老的丹藥。
這樣的人,才應該稱得上是真正的英雄!
鳳輕看着景雲晟將藥丸吞下,嘴角不自覺的翹起。
而這個英雄,就是她愛慕的人。
景雲晟吞下藥丸,就看見鳳輕帶着一絲笑意的看着他,眼神卻有些迷離,好像又不像是在看着他。
“鳳宗主?”景雲晟輕喚一聲。
鳳輕一眨眼睛,回過神來,臉上還是帶着一絲笑意,只不過這一點笑意之中已經帶了一些淡漠疏離,“何事?”
景雲晟半垂了眼瞼,鳳輕方纔那嘴角的一抹笑轉瞬即變,好像那只是自己的錯覺。沉默了一會兒,景雲晟忽然問道:“還未曾請問宗主,爲何要在自己的眼角,紋上這樣一朵帶毒的罌粟?”
鳳輕聞言,眼眸忍不住微微一眯,擡手撫上自己眼角的罌粟,指腹感受着皮膚上那一小塊凹凸不平,記憶似乎又回到了那一場大火,灼熱的溫度直叫人喘不過氣來,燙的她睫毛都忍不住微微顫抖!
“鳳宗主?”景雲晟見到鳳輕的神色有些不對,再度輕喚一聲。
鳳輕這才察覺到自己再一次失態,清欠一笑,半轉過身,不再面對景雲晟,道:“罌粟花美麗卻帶着毒素,而我,也必須成爲那樣的人。”
頓了頓,鳳輕半回頭,道:“這個解釋,世子爺可滿意?”
只不過,還未聽到景雲晟的回答,鳳輕就見景雲晟那如同修竹一般的身子倒了下來。她趕緊伸手接住他,卻被他身體下墜的力道帶着,一起坐倒在了地上。
“景雲晟?”鳳輕費力的撐起上半身,雙手用力想要推開景雲晟壓在自己小腹上的頭,卻在手指觸摸到景雲晟的額頭之時,被上面的溫度灼燙的嚇得收回了手。
能夠引起鼠疫的藥丸,開始起效了!
在病魔的面前,就算是再剛強的人,都忍不住會露出最柔弱的一面,景雲晟亦然。如今他白皙的臉頰上滿是病態的潮紅,英氣的劍眉皺得緊緊的,在眉心擰出一個深深的川字。
“很難受吧?”擡手撫上景雲晟的臉,鳳輕驚奇的發現,他臉上的肌膚似乎比自己的都還要光滑,像是上好的蜀錦,叫人慾罷不能。
“恩……”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聽見了鳳輕的話,景雲晟迷迷
糊糊的應了一聲。
“放心,我會治好你的。”輕輕俯身,蟬翼拂過水麪一樣親吻在景雲晟的額頭,鳳輕輕聲呢喃道。
不過,事情看起來比鳳輕預料之中的要棘手很多。
自從吃下了能夠引起鼠疫的藥丸之後,景雲晟就發起了高燒,就算鳳輕給他喂下了自己配置的能夠解去鼠疫的解藥,也並沒有絲毫的效果。
無奈之下,鳳輕只能夠將景雲晟安置在府中養傷,一邊照顧景雲晟,一邊接着研製能夠解毒的藥劑。
由於景雲晟病倒,無法在帶兵出戰,所以這幾日,都是寧森皓帶兵迎敵。
就連被奉爲救星的景王世子都倒下了,這場戰爭,是不是他們雲升帝國輸定了?
本來就因爲鼠疫的爆發而人心惶惶的軍營,更是人人自危。
那一日,鳳輕剛剛端起藥碗就聽見門口傳來了一陣喧譁,還未等她找個人問問到底出了什麼事情,就看見一羣身着鎧甲的將領氣勢洶洶的朝着她的方向走來。鎧甲隨着他們走路的動作發出陣陣讓人牙酸的聲音,陽光經過鐵甲反射,似乎像也從原來的溫暖變成了金屬特有的冰涼。
這算是興師問罪來了?
鳳輕歪了歪頭,不躲不閃的看着一羣大老爺們衝到她面前,像是一堵人牆一樣,將她完全籠罩在他們的影子之中。
不得不說,景雲晟手下的兵還真的是不同反響,身上的肅殺之氣不知道能夠讓多少膽小鬼直接跪下求饒。
可惜,鳳輕這些年也算是腥風血雨之中過來的,要是怕了他們,那她還是趕緊辭職不要再做五毒宗宗主了,不然的話青龍大概會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過來劈了她。
忠心耿耿的莜珺見到情況不對,閃身出現在鳳輕面前,將鳳輕擋在了她並不高大的身後。
“你們這是要做什麼?”鳳輕十分淡定的把莜珺往旁邊拉了拉,讓她站在自己身邊,而不是自己的身前。
這幫五大三粗的漢子,多半是覺得他們這麼來勢洶洶,鳳輕這個年輕的小丫頭估計會直接被嚇哭,可是看鳳輕這麼淡然自若,他們一時之間居然都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
鳳輕像是用看傻子一樣的目光看着這羣人面面相覷,覺得自己還是守護剛纔那一句誇讚好了。
好半晌,終於有一個人反應了過來,指着鳳輕,大聲喝道:“都是你這個五毒宗的妖女,若不是你非要讓世子試藥,世子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鳳輕忍不住掏了掏耳朵,看了看自己乾乾淨淨的手指,覺得好險自己的耳膜沒有被震破。
“你們的世子爺明明是心繫你們,所以非要求着我給他試藥,不然的話,以你們世子爺那樣好的身手,他不想吃藥,我還能強迫他吃麼?”鳳輕嗤笑一聲,道。
雖然她能夠理解眼前這幫將領的心情,但是難道他們以爲她就不想讓景雲晟好起來嗎?景雲晟一連幾日高燒不退,睡睡醒醒的樣子,看得她一顆心都要揪起來了!
這種時候,她的心情本來就不太好,要是還能對這幫興師問罪的傢伙和顏悅色,那也真是見了鬼了。
“那也是你給的藥!要是你堅持不給,世子爺就不會出事!”似乎是認定了錯誤就在鳳輕身上,所有人都開始幫腔。
鳳輕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覺得自己的太陽穴突突突的直跳,似乎都能夠感覺到鮮血在血脈之中汩汩流動撞擊穴道的聲音。
忍無可忍,那就無需再忍!
想着青龍教給她的氣沉丹田,鳳輕再一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大聲吼道:“一羣大老爺們能不能給我安靜一點?”
這一聲大吼蓋過了所有人的指責聲,一時之間所有人都呆愣着看着一手叉腰的鳳輕,就連莜珺都微微張開了小嘴,一副不知所措的樣子。
“一羣男人,在這裡嘰嘰喳喳嘰嘰喳喳,跟市井買菜的大媽有什麼區別?”鳳輕氣得一把將藥碗扔在了地上,一腳踩上白瓷碎片狠狠地碾磨着,“是,藥是我給的,可是我說了,那是景雲晟自己問我要的!拒絕景雲晟?你們說的倒是容易,我借你們十個膽子,你們誰幹拒絕景雲晟?!”
依舊鴉雀無聲,將領們面面相覷。
見狀,鳳輕點了點頭,道:“很好,看來你們都沒有這個膽子啊!那又有什麼資格來說我的不是?再說了,難不成你們沒了景雲晟就活不下去了?難不成你們沒了景雲晟就不會打仗了?你們身上的鎧甲到底是爲了什麼而穿的,你們受傷的武器到底是爲了什麼而拿的?事事都依靠景雲晟,他就算是個鐵打的都撐不住!我看不是因爲鼠疫讓他病倒,而是你們的無能讓他心力憔悴,這才支撐不住,現在都緩不過來!”
覺得口乾舌燥,鳳輕頓了頓,舔了舔自己的下脣,這才接着道:“景雲晟病倒了,你們不想着怎麼在這段時間裡替他守住這座城,反而在這裡跟我這個女人大吼大叫,若是景雲晟好了,看見這座城也丟了,我看你們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他!”
“喝口水潤潤嗓子。”冷不防邊上伸過來一隻手,手裡握着一隻白色的茶杯。
鳳輕正好覺得自己越來越渴,隨手拿過茶杯一飲而盡。溫度正好的茶水滋潤了乾渴的喉嚨,鳳輕這才覺得自己好多了,轉頭道了一聲謝謝。只不過第二個謝字還沒有說出口就生生被她吞了回去。
她的身邊,景雲晟一身輕減白衣,外頭披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風,正看着鳳輕。
要不是這個情況有點詭異,鳳輕很想用“陌上人如玉,世無雙公子”來形容一下站在自己身邊的人。
看着鳳輕露出的呆滯目光,景雲晟緩步上前,掃了那些前來興師問罪的將士們一眼。被他的目光掃到的人,原本就因爲鳳輕的一頓斥責而有些羞赧的臉頓時更紅。
“這件事情跟鳳宗主沒什麼關係,是本世子強迫她將藥丸給我的。以後你們也不要再來爲難,該做什麼都做什麼去吧。鳳宗主說的沒有錯,不要忘記你們到底是爲了什麼纔會出現在這裡的。”景雲晟的聲音之中還帶着沙啞,聽起來也並不洪亮,但是他的話卻像是有魔力一樣,讓人沒有辦法反駁。
剛纔還氣勢洶洶的將領們頓時像鬥敗了的公雞一樣,垂頭喪氣的道了一聲是,轉身陸續離開了。
而後,景雲晟看了還是處於呆滯狀態的鳳輕一眼,轉身,慢慢地走向了他的房間。
“莜珺,去扶着他一點。”看着景雲晟有些搖晃的身形,鳳輕不無擔心的對莜珺道。
莜珺看了看景雲晟,又看看鳳輕,最後還是低頭道:“是。”
說罷,便上前小心地扶着景雲晟回了房間。
“吃錯藥了?”鳳輕似乎現在都還沒有反應過來,爲什麼景雲晟會那麼及時地出現在自己面前,然後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腳下還踩着的碎瓷片,喃喃道:“今天的藥不是還沒吃麼?”
疑惑的搖了搖頭,鳳輕坐了下來,重新開始熬煮湯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