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凰望着她如此反應,只平靜開口道:“拿來。”
瑾玉聽聞此話瞬間便是有些恍然。如此語氣,又是她所熟悉的。
可一個擡眸間望進那面具之下毫無波瀾的眸,心底深處倏然涌出一股失落之感。
“拿給你?”朝着對面的人笑出了聲,“樑王殿下約莫不知道吧,我是另一塊白玉的持有者,我記得我手上這塊玉佩的主人同我說過,我若是喜歡大可以兩塊都拿去,那麼現下,我要回收。”
聽得瑾玉那‘回收’二字,顧雲凰眸子微微一沉,而後,擡眸望着對面那女子,忽然便是輕輕勾起了脣角。
“你是第一個敢與本王搶東西的人。”他雖是這般說,語調卻分外低柔,聽不出一點生氣的模樣,“你叫,浮萍?”
瑾玉並不搭話,只是用一雙清冷的眸望着他,那眸光好似要穿透他臉上那層面具,直探那面具之下的容顏。
“看什麼?”顧雲凰的聲線依舊聽不出情緒。
“方纔在想,如樑王殿下這般風華,面具之下的容顏該是什麼樣的。”說話間,瑾玉又邁步到了他跟前,“不知我可有幸更看上一眼呢。”
話雖是這麼說,但她心中分外清楚,顧雲凰絕不會給她看他面具之下的臉。
但這一次,顧雲凰的回答卻在她的意料之外。
“你想看本王的臉,那便讓本王先看你的。”
瑾玉聞言面上有一瞬的怔然,卻見顧雲凰正望着她等待她的回答,她微微垂下了眸子,隨即,擡手就要揭開臉上的黑紗,哪知,指尖才觸及,便聽得大殿之外有腳步聲傳來,而後是宮婢清脆的嗓音——
“樑王殿下,昭仁長公主要見浮萍姑娘,說是有急事,正在金華殿候着呢。”
瑾玉動作一頓,隨後放下了手,看了顧雲凰一眼。
顧雲凰倒也好說話,只道:“既是如此,你便先去皇姐那兒吧。”
聽聞顧雲凰如此回答,瑾玉邁開了步子,走到了珠簾前,她一把掀起邁了出去,卻在走出幾步之後,聽到身後顧雲凰的聲音——
“你身上這件衣裳不大適合再走出去,換一件再去吧。”
瑾玉步子一頓,“怎麼,你覺得太過暴露?”
身後的人不再有回答,瑾玉面紗下的脣角輕輕勾起,而後,邁開了步子。
與前來通報的那名宮女走出了大殿,卻見遠遠地,又一名宮女小跑而來,手中還拎着一個包袱,這個包袱瑾玉不陌生,裡頭的東西應該是她在景秀坊買的衣裳,原本是落在公主府裡的,想來是采薇見她沒有帶走,便給她送了過來。
她這麼快便處理好了家務事?那倒真是夠有效率的。
從那宮女手中接過了包袱,她找了一間空房準備換上,但打開包袱,卻發現裡頭只有那件紅色的,卻沒有那件黑色的。
不過她也無謂了,衣服買回來總歸就是要穿的,便將這件紅色的換了上,而後隨着宮女去了金華殿。
才從金華殿出來,這又要去,不知采薇究竟是有什麼急事。
然而到了金華殿,她卻霎時無言了。
這大殿之上的朝臣還未散,此刻見她被人領着到了大殿之外,眼神都瞧了過來。
瑾玉並不在意那些投注在自己身上的視線,眸光投往方纔顧采薇坐的的那個位置,看到的卻是——
林蕭銘?
此人的出現讓她稍稍一驚。
不僅僅是因着他在這裡,還有——他今日穿的衣裳竟然是紅色的。
瑾玉微微斂了斂眉,方纔她掃視了一遍衆人,顧采薇並不在裡頭,那麼她也不必站在大殿門口讓人觀望了。
正想轉身離開,卻聽得身後響起一道並不陌生的男音——
“孟姑娘,公主還未來,你不等她一會兒麼?”
瑾玉聞言,又轉回了身看向那說話之人,卻見他朝自己微一挑眉,隨即脣角揚起。
瑾玉磨了磨牙,林蕭銘這是認出她了,這個時候說這話,她真不曉得他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孟浮萍,既然銘王這般說了,你便在這兒坐一會兒吧。”這一回說話的人是顧子墨,將方纔林蕭銘的神色看在了眼中,他看出了這二人是舊相識,且關係似乎不一般,便起了看好戲的心思。
“司愛卿方纔酒喝得多了身體不適朕讓他先回去了,這會兒他的位置空着,你便先坐吧。”
顧子墨此話一出,自然有不少人訝異,司雪笙是當朝右相,在朝中地位舉足輕重,這些人此刻想的是陛下竟讓此女坐他的位子,真是她的運氣。
顧子墨這般說了,瑾玉也不好推拒,左相的位置給她坐了,她再推辭豈不顯得矯情。
感受着旁人看過來的異樣眼神,她很是無謂地走到了司雪笙的位置上。
這些人想什麼她豈會不知道,無非就是自己能有榮幸坐右相的位置,倘若他們知道她是望月湘王,不知會作何感想。
接下來的時間便又是很無聊,這些大臣們可以互相交談,但她卻沒有能說話的人,而與她一樣的,便是坐在龍座之上的顧子墨。
瑾玉瞥了他一眼,只覺得那百無聊賴的模樣跟東方燁當真像極了,果然是年齡差不多的少年,對這樣的宴會想必同樣厭惡。
瑾玉將酒杯拿在手指間打轉着,忽然感覺到對面有人盯着自己,她動作一滯。
這金華殿雖說很大但擺設宴席時卻是將左右兩邊的桌子距離拉的挺近,她自然很敏銳地就能察覺到對面投過來的視線。
她不需要擡頭都知道那人人是誰,而她也不想擡頭。
過了一會兒,那視線仍沒從她身上移開。
又過去了好片刻,那視線還在她身上。
片刻後……
還看!
瑾玉終是斂起了眉頭。
不是她怕被人看,若是在一般的場合怎麼看她她都能鎮定自若,但今夜的宮宴可是有幾百雙眼睛,這些眼睛當中有多少人注意着她?作爲才被陛下賜給樑王的嶺南美女,若是在一開始就被人認爲她與其他男子關係不正當,那她又要被人揹後說閒言碎語。
在望月時候就聽的不少,即便不在乎,聽多了依舊會煩,如今換了個身份在雲若,她可是不想再聽了。
對面那傢伙怎的就不知道避嫌?
林蕭銘,你夠狠,算我怕了你了。
瑾玉心裡把他大罵了一通,而後面無表情地擡起頭,迎上對面那人多情而又帶着點點笑意的眸。
瑾玉看着他那身衣服只覺得全身都不順暢,可偏偏這廝還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衣服看了許久,見自己迎上了他的視線,便挑了挑細長的眉,對她微微一笑。
瑾玉看着那抹笑顏便是覺得連額上的青筋都想跳了,這廝盯着自己的衣服露出這幅表情是想要表達什麼?表達他二人的穿着有多麼搭麼?
認真打量了一下他的衣服,瑾玉卻發現了一個事——
真是該死的巧合。
顧雲凰說她原本穿的那身嶺南黑裙太過暴露,她自己也知曉雲若的服裝還未開放到那個程度,便換上了出入洛城之時,采薇替自己選的那件紅衣,哪知遇上了林蕭銘,竟穿的與她是同款——
這種長袍寬袖束腰,是男女皆可穿的一種服裝,但在做工上,女子的領口處與衣袖的邊緣繡有顏色較爲深的紅蓮,極爲突兀,不若層疊的紗裙那般麻煩,這樣的衣裳穿起來簡單而又不失妖嬈,這也是她最初買下的原因,卻是無論如何也沒想到林蕭銘也去了那家景秀坊,且還好死不死地挑了男款!
他們二人這不就成了……情侶裝。
怪不得他晚上一直看她,肯定也是因爲衣服的事。由於看不順眼他這人,又想到自己跟他的衣服,瑾玉心裡愈發鬱悶了……
瑾玉心裡縱然將他罵了無數遍面上卻是十分冷淡,見到他衝自己笑只不過是淡淡掃了一掃便轉過頭去,清冷的眼神不暗含任何的情緒。
林蕭銘見瑾玉那不待見自己的樣子,也不生氣,眼神在大殿中隨意瞟了一圈,最後視線又轉回到她臉上,眸中浮現淡淡的笑意。
到底是被看的惱了,瑾玉終於擡起頭冷冷地盯着他,那天生攜帶了清冷的眸子溢滿了警告,周身遍佈一股冷意,以她爲中心向四周擴散。
二人的互動,被顧子墨與珍華看在了眼裡。
站在瑾玉身旁貼身伺候的珍華早在一開始就察覺到了自家主子的不對勁,她原先還很疑惑,哪知她家殿下倏地擡起頭看向對面的銘王,後背繃得緊緊的,那捏着杯子的右手也不動了,彷彿只要她稍稍用力就能把那杯子捏碎。
珍華立即便明白,這二人在眼神掐架,準確的說,是殿下單方面攻擊着銘王。
坐在最高的位置上的顧子墨望着那二人的暗下較勁,不禁有些好笑。
九姐帶來的這個女子,原來與銘王也相識?
不過說來也正常,銘王素來結識的美人便多。
整個大殿除了身後的宮婢就他下方這二人離他最近了,他如何能不發現?他本就討厭參加這種無聊的宮宴,奈何每次都不能缺席,他正覺得無聊,乍一看到這麼有趣的事,心裡樂了,面上卻不表現出來,冕冠下的一雙清澈的墨眸在二人之間打轉——
打起來!就像九姐往日鬥蟋蟀時那樣!
……
怎的還不打?
……
同一時,珍華有些焦慮地向周圍掃了一圈。她心裡明白得很,殿下對銘王無意,甚至於是不愛搭理,但她這麼認爲不代表別人這麼認爲,若是讓其他人看到了,沒準以爲這二人在眉目傳情。
眼神掃視到那高座之上一雙閃着光的墨眸,珍華心裡警鈴大作。
她輕輕挪了挪步子,走到瑾玉身後,在旁人看不到的地方伸出手扯了扯瑾玉的袖子。
瑾玉自是感覺到了,她漫不經心地放下手中的杯子,眼神隨意地像四周掃視。瞄到那高座之上一雙閃着光的墨眸,眼神微眯。
這小皇帝倒是敏銳,瞅着那模樣,似乎是在看戲?
眼見瑾玉朝自己這頭望了過來,顧子墨當即收回視線,裝作什麼也不知。心中卻有些失望,等了這麼久都不打,真是讓他白等,且這女子眸光還那般不善,莫不是因爲覺得自己成了十一哥的人,便無所顧忌?
這不是個好現象。
忽然瞄到桌子上的花生米,他挑了下眉,看了眼右下角正端着酒打算飲的瑾玉,眸中閃過一抹異色,白嫩的小手從袖子下伸出從盤子裡捏起一顆花生米就朝瑾玉丟了過去。
花生米丟出手在空中劃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最終落在了——
瑾玉的杯子裡。
“啪”
未端到脣邊的杯子倏然被拋來的花生米打得酒水四濺,濺起的酒水有一部分灑到了地上,還有的則是——全濺到了她的面紗之上,那輕紗緊貼着自己的面容,如此一來她能清楚地感受到一片冰涼。
“撲哧”
“撲哧”
顧子墨在高座上憋着笑,儘量不讓自己平時的威儀破了功,而珍華看着這一變故也沒忍住,擡手便捂着脣,爲防瑾玉宴後算賬,儘量不笑出聲。
林蕭笑得十分張揚,他本就面容俊美,如此愉悅的笑使得他細長的眼角微微上勾,襯着多情的眸子,無端令人覺得十分好看。
霎時,大殿之中站着的宮婢們的視線都聚集了過來,瑾玉還能聽到耳邊有些許的倒吸氣聲……
見慣了美人的她,並不對此情此景有一分的驚豔,尤其這人還是不討喜的,無論他笑得多好看,面容多麼英俊,在她看來,端的是無比礙眼。
瞥了好一會兒,覺得沒那麼想笑了,顧子墨才讓自己的神情放鬆下來,而下一刻,隨侍的太監忽然到了他身旁,俯身在他耳畔說了幾句話。
“朕知道了。”眼神又在林蕭銘與瑾玉間打轉了片刻,而後出聲道,“銘王,皇姐回來了,說是有事不來金華殿了,讓你帶着浮萍去找她,她就在九華殿前等你們。”
瑾玉聞言眉頭斂起,只覺得事情有些怪異。
她忽然便是覺得,也許采薇根本就沒有叫她來金華殿這裡。
與林蕭銘離開了金華殿,待離金華殿遠了些,四下無人之際,林蕭銘這纔開口道:“小玉,你覺得咱們今日的衣服……”
“都是你乾的好事。”不待他說完,身側的女子便冷笑了一身,將臉上那層被酒水浸了的面紗扯下,“我身上的這件衣服,連同來傳話的宮女,都是你安排的,與采薇根本一點關係也無,這回叫我們去九華殿的,才真正是采薇的意思,采薇纔回公主府不久,你便出現在了宮中,想來她與你還未見面,可笑我與她竟都被你給耍了。”
“小玉,生氣了?”對於瑾玉此刻的態度,林蕭銘像是早已猜到了,只低笑道,“說來景秀坊最近新推出的這一款衣服真不錯,男子和女子的樣式都有,據他們說,這套衣服大多是成雙賣出去的,鮮少有人單買,小玉還不知道吧,這套衣衫的樣式在雲若是出了名的,名喚長相廝守。”
“廝守你爺爺。”分外平靜地爆了一句粗口,而後瑾玉想也不想地轉身邁步便走。
“小玉,莫氣了,這不是許久未見,給你個驚喜麼?”身後的林蕭銘跟了上來,“你若是不開心,就當玩笑好了,還是說你不喜歡這衣服?無妨,這種樣式的衣裳還有黑的白的黃的紫的藍的,你喜歡哪種?”
“林蕭銘,我喜歡你滾遠一點!”驚喜,何來驚喜?驚嚇還差不多。
“小玉,你喜歡我?”身後的人倏然追了上來,伸手扯上了她的手腕,“再說一遍來聽聽。”
瑾玉定了定心神,壓下涌上來的火氣,儘量鎮定道:“我說的是,我……讓你滾遠。”
林蕭銘顯然是自己過濾了‘滾遠一點’那四個字,又湊了上來,讓瑾玉只覺得比采薇更像牛皮糖。
“可我聽到的怎麼是我喜歡……”林蕭銘話未說完,倏然間一道細小的破空之聲自身後響起,他幾乎是想也不想地拽着瑾玉便往邊上一避,躲開了飛來的物體,可哪知,下一刻又是數道破空之聲,攜着道道銀芒,直擊他抓着瑾玉的那隻手。
他不得已只能鬆了開來,待躲過那些銀芒回過了身,這纔看清那些落在地上的是一片片薄如蟬翼的刃,那刃上還有冰涼的光澤流轉。
望着那地面之上薄如蟬翼的東西,瑾玉眸光一沉。
翼刃。
紫雁,阿瀾,阿音指甲上都帶有的東西。
林蕭銘見此眯了眯眼,而後擡眸望向來人。
一襲黑色曳地長袍緩緩邁步而來,銀質面具在皎月之下泛着光華,他走的漫不經心,開口聲線清涼淡漠——
“幾日不見,九姐夫的病真是越來越厲害了呢。”
“本王不記得自己有什麼病。”林蕭銘聞言,面上似是有些不解,“可否請樑王說說。”
“花心病,得治。”顧雲凰輕描淡寫道。
“花心?樑王言重了。”林蕭銘眸中掠過一絲冷芒,“本王認識的美人雖多,但真正專心對待的,可只有……浮萍一人。”
“哦?九姐夫此話,將九姐置於何地。”
“你我都是明白人,何必裝糊塗,采薇見本王就心煩,你又何必多此一問。”林蕭銘道,“樑王硬是要說本王花心,那麼請問,花心病該怎麼治?”
“怎麼治啊,要治得先看啊。”顧雲凰脣角勾起,隨即,悠悠道,“開膛,先挖出來看看再說。”
言罷,笑意一斂,修長如玉的手擡起,指尖攜着道道翼刃,身形一個躍起朝着前頭的男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