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小念看向對面的宮歐,在燭火的映襯下,他的臉顯得格外-陰鬱,格外捉摸不清,她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說的他聽進去多少。
“怎麼不說了?”
宮歐又拉過一盤甜品開始吃起來。
他的語氣沉沉的,聽不出任何的喜怒,時小念咬住嘴脣,小聲地問道,“你是不是不喜歡我說這樣的話?”
爲什麼他的反應會是這樣?
她以爲說到自己精神差他會有所震動的,可他什麼都沒有,平靜得叫人害怕。
“沒有,你繼續說下去。”宮歐看着她道,低沉地道,“你現在的精神狀態還是這樣?”
時小念低下眸,過了許久才點頭,“宮歐,我想我不太適合再這樣被保護了,我總是會行差踏錯,害Holy和小葵也不能好好地玩,我想……改變這種狀況。”
“……”
宮歐繼續吃着甜品,像是不會飽似的,一直在吃。
時小念擡眸看向他,“如果再這樣下去,我怕我真的會撐不下去,我不想讓孩子們失去媽媽,更不想讓你失去……”
說到最後,時小念有些說不下去了,她觀察着宮歐的臉色,宮歐一臉陰鬱地吃着甜品,不說一句話。
燭火籠罩的氣氛越來越沉重。
越平靜人越慌。
“我是不是挺不識好歹的?多少人求不來保護,我被保護着還鬧這麼多事情。”時小念低聲說道,聲音十分苦澀,“我也知道我挺討厭的,可是我不想事情再惡化下去了。”
“你想怎麼做?”
宮歐把一個吃剩的空碗放到一旁,修長的手又端起一碗羹湯。
“我想跟在你身邊,不想再受到這樣封閉式的保護了。”時小念說道,她希望他能明白。
宮歐舀着羹湯放進嘴裡,一雙腥紅的眼看向她被燭火映着的臉,“你是說,我對你的保護讓你精神崩潰。”
“不是。”時小念想都不想地反駁,“我說過,這是我的問題,我、我想不到更好的辦法解決,才這麼說的,並不是你爲我做這麼多是錯的,我知道你是爲我好,你從來都是爲了我。”
她以爲自己坦白以後宮歐會很震怒,至少也是震驚非常,可她沒想到宮歐會是這樣一個反應。
“如果我答應了你,你的命我沒有十足把握保住。”宮歐把一碗羹湯也吃完了,繼續進攻下一道菜。
“也許事情沒有我們想象中的壞,蘭開斯特已經元氣大傷了不是嗎?”時小念輕聲說道。
宮歐靜默地坐在那裡,又一道菜見了底,他面前的盤子慢慢堆高。
時小念不安地看着他,琢磨不透他的反應,宮歐又開始拿起一道蛋糕開始吃,忽然說道,“如果我不答應你,你是不是要被我害死了?”
時小念的眉頭蹙起來,“宮歐,這不是你的錯,真的,我本身就有問題,我承受能力太脆弱,我受不了每天封閉式的生活,受不了所有人都拿我當玻璃瓶一樣小心翼翼地捧着供着……”
“爲什麼都是你的錯?”宮歐打斷她,將一塊蛋糕放進嘴裡。
“……”
時小念愣住,怔怔地看着他。
“你說了這麼多,爲什麼都是你的錯?”宮歐看向她,眼神咄咄逼人。
時小念不知道該說什麼,“本來就是我的錯。”
“是麼?既然是你的錯,我憑什麼爲你讓步?”宮歐冷冷地問道。
聞言,時小念怔在那裡,膝蓋上的雙手侷促地絞在一起,她迎向宮歐灼灼的目光,“你……不肯爲我讓一步嗎?”
“讓?”宮歐冷聲反問,“在醫院,你說我思想齷齪,打了我一巴掌,我忍了。現在既然不是我的錯,我爲什麼要讓?”
時小念呆呆地看着他,是她把自己的症狀說得太輕了麼?爲什麼和他完全聊不到一起。
“宮歐,我希望你能包容我一些,就當我想任Xing妄爲一次,好不好?”時小念看向他,眼中透着祈求。
他會同意的,他愛她不是嗎?他不忍心看到她精神越來越差的。
“要是我說不好呢?”
“……”
時小念徹底呆住,她沒想到自己說了自己精神不好以後,他會是這樣的態度,她以爲他會在乎的。
宮歐盯着她,一雙眼睛越發腥紅,“你是不是就要從我身邊逃走,反抗我這種封閉型的保護?”
逃走。
時小念低下眸,這個話洛烈和慕千初都和她說過,讓她一個人生活一段時間,可她從來就沒有想過。
她不敢想象在這種時候,她離開宮歐,宮歐會變成什麼樣子,她寧願自己熬,都不會走到那一步。
想到這裡,時小念想這次談話已經可以結束了,它根本沒有任何的意義。
她勾了勾脣角,自嘲地苦笑,眨了眨有些酸澀的眼睛,她擡起臉,宮歐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等她的答案。
時小念苦笑着搖頭,“怎麼可能呢,其實我的問題不嚴重的,現代人有心理疾病很正常,我自己調適一下就好,不說了。”
餐桌上的蠟燭被燃燒得越來越低。
餐廳裡安靜得連他們彼此的呼吸聲都聽得那麼清楚。
“我同意你的要求。”
宮歐沉聲說道,又將一個空盤子堆上去,然後繼續進攻下一盤,好像一直都沒有飽過。
時小念看着那些空盤子堆得跟座小山似的,不禁擔憂地道,“夠了,別再吃了,會把胃撐壞……你說什麼?”
她忽然反應過來,怔怔地看向吃個不停的宮歐。
他說同意她的要求,是什麼要求,是讓她去英國,還是同意她自我調適心情?
宮歐把手中的空盤子放下,看了一眼桌上已經被掃得差不多的食物,從餐桌前站起來,一雙腥紅的眼睛隔着燭火直直地看向她,一字一字道,“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
說完,宮歐轉過身,頭也不回地離開餐廳。
“……”
時小念一個人被留在那裡,半天沒反應過來,他說她想去哪裡就去哪裡,這話是什麼意思?
是賭氣嗎,還是同意她陪他一起去英國,不再封閉地保護着她?
他會這麼平靜地就答應了嗎?這根本不是宮歐的Xing格。
時小念坐在那裡,對着滿桌的燭光,怎麼都想不通宮歐會是這樣的反應,她以爲他會質問她爲什麼精神差,她以爲他會罵她爲什麼爲不必要的人弄成這樣……
可他什麼都沒有說,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宮歐沒事吧?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小念才從桌前站起來,一個人往外走去,準備先去看看兩個孩子。
還沒走到電梯前,時小念就見到兩個女傭在一邊擦花瓶一邊聊天。
“嚇死我了,剛剛少爺那樣簡直要殺了洛醫生一樣。”
“洛醫生也是,我從來沒見過有人敢和少爺吵得那麼兇的,兩個人都快打起來了。”
“少爺氣成這樣,說不定又要砸傢俱,我看我們還是做好收拾的準備吧。”
“哎……”
時小念呆在那裡,宮歐和洛烈吵架?一道閃光打進她的腦海裡,她瞬間什麼都明白了,手撫着肚子擡起腿就往前跑去。
她衝到洛烈的臥室門口,用力地敲門。
門被打開,洛烈穿着浴袍,頭髮溼嗒嗒的,一張五官不揚的臉上還有着怒意,在他身後的五斗櫃上並排放着幾個防火袋,那裡邊有着別人的遺願。
時小念氣喘吁吁地站在那裡,對於她的到來,洛烈沒有一點意外,拿着毛巾擦頭,說道,“你不用這樣看着我,我說了。”
聞言,時小念的頭都炸了,有些激動地道,“我說過,這事該由我來說,你爲什麼非要插上一手?”
“你會說麼?你只會看到他爲你的付出,然後一昧容忍,委曲求全。”洛烈冷漠地說道,轉眸看向五斗櫃上的防火袋,“我剛剛收到消息,他們的遺體現在還擱在警局,明明宮家一句話就可以帶走火化了,可宮先生根本就不在意這些,根本就不會去管,只會讓他們繼續呆在那個冷冰冰的地方。”
“……”
時小念呆在那裡。
“是,我一氣之下就去找宮先生了。”洛烈看向她,“你自暴自棄我管不了,可我做錯了麼?死去的人不用給個交代?慕先生現在還躺在醫院裡,宮先生不用去看望一次?我知道宮家是貴族,高高在上,可別人的命也是命。”
時小念無法反駁洛烈的話,低下頭道,“我承認我自私,我不想傷害宮歐,可是我說了,我會和宮歐說的。”
他不應該趕在她前面的。
“我看不到你的行動。”洛烈說道。
“你到底和宮歐說了什麼?”時小念站在那裡問道,事到如今,她也無力去責怪任何人了。
“我就是斥責他不要只覺得宮家人的命纔是命。”洛烈頓了頓又道,“他認爲自己沒錯,所以我把你的情況如實告訴他了。”
“如實?”
“小葵有槍聲恐懼後遺症,而Holy受到的陰影更深,你養母**,爲你而死的人不計其數,這些都是因爲他保護你而發生的,他以爲他保護了你,卻沒料到所有的犧牲都讓你來揹負。”洛烈一五一十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