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往西而去,是大片大片的荒地。山嵐沒有城外的挺拔,高些的地方,最多也就是一二百丈以內。
夜色裡,三個婦人打扮的人正在倉皇逃奔。其中有一人像是受了傷,腳步踉蹌。
“娘娘,咱們要不要躲到前面去,前面那裡是一片小葉松林。”景姑扶着顧貴妃說道。
皇宮離她們越來越遠。
想回去,除非擺脫身後的追兵,若出城便是海闊天空。但身後的人似乎看出她們的心事,這兩處都不讓她們得逞。趕離皇宮,卻將外城門堵死。
這是想將她們來個甕中之鱉?顧貴妃咬牙冷笑,那是枉想!
“進樹林!”顧貴妃一指前面。
三人奔進茂密的樹林。但很快,又有三個人追上了上來。
“主子,那妖婦與她的兩個同夥進了樹林了,天又黑,林中看不清兇險,怎麼辦?”青一勒住馬繮繩說道。
青隱憤恨的說道,“那婦人真是狡猾,居然往這裡跑,這裡離城南門近,城南門出去的方向可是往南詔國去的。她想去南詔國?”
段奕眸色冷俊的看向樹林,“不會讓她去的,不可能讓她逃出這個京城。林中兇險,大家小心就是了,她們鑽進林裡了,咱們要時刻留意着林中有沒有埋伏。現在,大家棄馬,林中樹多,騎馬反而不易尋找。”
然後,他率先跳下馬來,腳尖一點,向前方的密林中奔去。衣袂翩飛,轉眼已不見他的身影。
青一與青隱隨後也棄了馬,緊追段奕後面一齊躍進林中。
夜深林密,因爲是追敵,又不能拿出夜明珠照明,三人只得賃借耳朵,細聽前方的聲響,一路追去。
顧貴妃與景姑蘭姑一口氣跑出了林子,卻見前方黑幽幽的一片,更有寒風呼呼吹來。
“娘娘,當心掉下去,那裡是一處山谷。”身後,蘭姑一把拉住顧貴妃。
顧貴妃捂着受傷的肩頭,憤恨的說道,“段奕這個瘋子,他這是想趕盡殺絕嗎?”
後有追兵,前有懸崖。顧貴妃咬牙,“跳崖!興許還能逃過。”
蘭姑卻拉着顧貴妃,“娘娘,不能跳,天黑看不清路況,誰知底下是什麼情況啊,咱們不能往回走,不如往左或是往右?”
“往左!”顧貴妃喘息了兩口氣說道。
但這時,從林中傳來一陣衣袂帶動樹葉的沙沙聲響,段奕三人到了。
沒有月亮的晚上,雙方哪怕站在相距一丈的地方,也看不清是誰。
只模模糊糊的看出幾團黑影。
但段奕還是從三人中認出了哪個是顧貴妃,手腕一轉,長劍毫不客氣的刺去。
蘭姑撲上去攔,卻被青一與青隱攔住。
“噗”!段奕的長劍狠狠的刺入顧貴妃的腹中。
雙方沒有對話,也許是彼此都太熟悉,誰要誰死,是早晚的事情。
段奕飛快地拔劍,第二劍又要刺下,誰知自懸崖處,忽然躍上一人,身姿欣長,一身斗篷衣,闊袖一抖,猶如一隻巨大的蝙蝠騰空飛起。
那人雙掌齊發,快如閃電,直擊段奕的胸口。
斗篷人的掌風太快太強,段奕又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受了一掌。他踉蹌一下連連後退。
顧貴妃咬着,也拔出手中的長劍,伺機朝段奕刺去。
段奕冷笑,找死!
他飛快的擡腳,用力朝顧貴妃身上踢去。幾人搏鬥的地方便是懸崖,顧貴妃慘叫一聲,被段奕一腳踢了下去。
那斗篷人馬上扔下段奕,也朝顧貴妃掉下的地方跟着跳了下去。
青隱見段奕捱了一掌,馬上跑來扶住他。
蘭姑正與青一廝殺,她咬了咬牙,故意往崖邊邊戰邊退,突然身子一翻,跳了下去。
青一的一劍刺空。
一直站在一旁作壁上觀的景姑隨後也跟着跳下。
青一望着下面黝黑的崖口,冷嗤一聲,“這都全部跳下去了?死沒死也不知道,主子,咱們要不要下去追?”
青隱哼了一聲,“追什麼追,主子受傷了。”
青一忙回頭,隱隱綽綽的看到段奕正坐在地上。
“沒想到這崖下面還藏着人。這人身手不凡,要不是本王在專心的想刺死那妖婦,也輪不到他偷襲成功。”
“主子可知道那人是誰?”青一問道。
“這麼黑哪裡看得清他是誰?屬下只覺得這人出手的招式陌生從沒見過。”青隱這時說道。
段奕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粒夜明珠。瞬間,三人周圍一二丈的地方明亮起來。
他攤開手掌,抖開一塊手心大的布料說道,“剛纔那人偷襲了本王一掌,但本王也趁機從他袍子上拽了一塊佈下來。這種面料不像是市面常見的錦緞,他行動間居然沒有一絲認袂的聲響。拿回去查一查出自哪裡。”
青一接過那塊布放進自己腰間的荷包裡藏好了,說道,“想不到那妖婦還有幫手。武功居然這麼高。”
段奕從地上站起來,拂了拂衣衫上的灰,望向黝黑的懸崖下說道,“繼續追,不能讓她回宮也不能讓她出城,她只能死在外城裡。”
“可是主子你的傷……”青一說道,“那一掌看起來很重。”
段奕沒再說話,將長劍往腰間的劍鞘裡一插,已朝懸崖下躍去。
青一與青隱咬了咬牙,腳一跺也跟着跳下去。
……
山洞裡有滴答滴答的響聲,是上方山泉滴到下方小水潭裡的聲音,打破了洞裡的沉寂。
顧貴妃被兩位嬤嬤扶着,半靠在山壁上,她們的前面生着一堆火,將洞裡照得亮堂堂的,木柴燃起來的噼啪聲響起,讓人有種莫名的焦躁感。
斗篷人站着離三人一丈來遠的地方,一言不發的看着顧貴妃。
顧貴妃顧不上身上前後連中兩劍的傷痛,推開了景姑與蘭姑扶着她的手,朝斗篷人跪行着爬了兩步,“國……國師請原諒,是……是月太大意了,國師救命之恩,月永不會忘記。”
斗篷人的寬大衣帽遮住了他的容顏,只看得見他半截光潔的下巴。
他徐徐朝顧貴妃走近了兩步,說道,“五年前你就犯了同樣的一個錯誤,怎麼老毛病還是沒改?叫本座怎麼再信任你?”聲音溫潤,年輕,不疾不徐,明明天籟一般的嗓音,說出的話卻驚得顧貴妃打了一個寒顫。
那人袖子輕抖,一隻修長如玉竹般的手輕輕拂了拂垂出衣帽的一縷髮絲,大拇指上一隻玉扳指在篝火的映射下,反射着刺目的光。
顧貴妃忙將眼睛挪開,“下次……下次絕對不會了。”
“下次?”男子輕聲一笑,“你已經說了很多個的下次了。本座跟你說了多少次了,你的目的是盯着宮裡的那個老頭子。段奕你可以不用理會他,只要你不犯他,他也不會犯你。
但是反觀你,居然可笑得半夜三更的跑到他的府邸裡去看一個什麼女人。你這是發了哪門子瘋?本座提醒了你多次,雖然段奕長得同你認識的那個人有幾分相似,但仍是兩個人。
你想將段奕捉在手裡聽你差遣?那可是意想天開了。果然,你將他惹火了,他現在就追着你不放,要不是本座得了消息,只怕你就活不到明天,今晚就棄屍荒谷了。”
“國……國師,月……再也不敢了,全聽你的吩咐。”
顧貴妃嚇得低着頭,也不知是的確驚嚇了還是受了傷的緣故,她的臉色慘白一片,身子開始發抖。
“行了,本座現在就護送你回皇宮,只要你呆在宮裡頭,安安分分的做你的貴妃娘娘,專心盯着老頭子,你就沒事。段奕再有本事,他也不敢在宮裡頭公然的殺你。”
“是,月明白了,全聽國師的。”
……
謝府的曦園。
這一晚,註定是不平靜的。
很快,青裳回來了。
“小姐。”青裳眉梢一揚說道,“奴婢按着小姐說的,偷了一件老夫人的中衣出來。小姐現在要怎麼辦?”
“東西給我。”雲曦接過青裳手中的中衣,拿了剪刀就開始裁剪。
她仔細看了布偶的針腳,按着大小樣式重新縫了一個。
然後將前一個布偶上的那張寫着生辰八字的紙條取下來,縫在新做的布偶上面。又將那些針拔下來,按着同樣的位置一一紮好。
她縫製的很快,只用了半個多時辰,一個巫術布偶就做好了。
青裳撇了撇脣說道,“這種東西,信則有,不信則無,要是咀咒後都能將人咒死,這世人還有人嗎?誰的背後沒有幾個人在咀咒?
個個還不是活得好好的?就是有些愚木腦袋的人偏聽偏信。也就有人拿了這個專門的坑蒙拐騙詐人錢財。月姨娘弄這個想必也給了不少錢。”
雲曦輕嗤,“我怎麼可能這麼輕易的被她打倒?青裳,你將這個布偶埋在剛纔那個埋佈偶的地方,再將這中衣裁剪剩下的料子塞到月姨娘的牀底下。”
青裳將布偶與剩餘的料子接在手裡,點了點頭,笑道,“小姐,明天那月姨娘要是誣陷小姐,到時候發現罪證卻在她的屋裡,她不得氣跳腳?”
“她咎由自取,快去吧。”
打發走了青裳,青衣纔回來,只是一進門就抱怨着,“小姐,你怎麼這個時候差遣奴婢去找關雲飛?”
“怎麼這麼晚纔回?”雲曦眨了眨眼,“事情緊急,這個時候不去哪個時候去啊?白天的時候,事情又沒有發生,要是到了明天咱們就來不急了。難不成,你去找關雲飛的時候,他爲難你了?”
青衣耳根一紅,“他敢!”
只是她的眼皮朝天上翻了翻,哼了一聲。心裡腹誹道,不就是看了一眼那書呆子大夫剛從澡盆裡出來沒有穿衣服的樣子嗎?姐還是姐,又沒少塊肉。
雲曦見她神色不對,故意逗她,“那你氣哼哼的幹什麼?這一看你的樣子,就是他刁難你。放心,我明天去將他訓斥一頓,保準他下次見了你客氣點。或者,下回找關雲飛的事還是讓青裳去吧,你跟他是死對頭,一見面就出事。”
“沒……沒有呢,青裳的拳頭更重,要是打起來,萬一將關大夫打死了呢?”青衣連連擺手,“還是我去吧。其實……也沒有什麼爲難的。”
越說青衣的耳根越紅,心中更將那關雲飛的祖宗十八代都咒上了。
他洗個澡就算了,還用什麼油擦身體,一個男人像個女人那般打扮做什麼,難不成他還兼職做着小倌倌?
害得她看到他全身上下沒穿衣時,慌亂逃跑,結果弄翻了他的什麼油,結果那油潑了一地,結果她腳下一滑,結果她好巧不巧的掉到了他的巨大的澡盆子裡,結果她那原本英勇神武的青山酷司的隱衛的一世英名……好吧,她承認,她回來晚了是因爲衣衫全溼了,她又不想穿關雲飛的衣衫,只得脫了衣衫在關雲飛的屋裡烤乾了纔回。
青衣臉上的紅暈漸漸的變成了鍋底黑,牙齒咬得嘎嘣響,袖中的拳頭死命的捏緊,下回一定將他打得成豬頭。她的一世英名啊……
雲曦好笑,推了推她的胳膊說道,“我讓你拿的東西呢?你不會是跟關雲飛吵架後忘記拿了吧?”
“沒有,對於小姐的吩咐,奴婢哪怕是面對十個關雲飛也不會忘記的。”青衣從肩上取下一個包裹遞給雲曦,說道,“關雲飛說開一天的藥瞞不了人,他開了四天的藥,還寫了個方子,說做事就要做全套。”
雲曦點了點頭,接在手裡打開來看了看,說道,“他是個細心的人,現在,你將這些藥材悄悄的塞到四小姐謝雲香的牀底下去,再將這張藥方壓在她的被褥最下一層。”
青衣冷嗤一聲,“這母女倆總是跟小姐過不去,明天,看她們再怎麼得瑟。”
“還有。”雲曦從抽屜裡取出一粒耳環遞給青衣,“再將這耳環放在老夫人裡屋的地上。這是月姨娘掉的,被吟雪撿到了,要想人不知,除非自莫爲,做壞事總會留下蛛絲馬跡。”
“好,奴婢馬上去將東西放好。”
兩個丫頭都出了園子。
雲曦披了件披風也跟着出了門。
剛纔從抽屜裡拿出吟雪撿到的月姨娘的耳環時,她想到了每晚逼着她學武的斗笠人——她的舅舅。
昨天忙着去找安昌,今天又在園子裡關起門來縫了一天的衣衫,聽青裳說,府裡的管事婆子們自從她當着幾人的面打了一個人後,個個都老實多了。
青裳又與青衣一樣,木着臉,出手狠戾,早將衆人嚇着了。她跟着夏玉言身邊後,沒見有人敢頂撞了。
只是嚇着歸嚇着,保不準背後來陰的。安氏的人同安氏一樣,八面玲瓏,心思陰桀。
天上沒有月亮,整個夜幕像是一匹厚實的墨色緞子罩着謝府。她提了個小燈籠往園外走去。曦園子門口的小耳房裡,兩個婆子還沒有入睡,兩人正圍着一個火爐在閒聊。
雲曦推門走了進去。
“小……小姐,您金貴身子怎麼到這裡來了?”兩人驚嚇着趕緊站起來給她行禮。
雲曦擡了擡手,從荷包裡摸出兩錠銀子放在她們面前的小桌子上,笑道,“天冷,你們還要辛苦值夜,這幾兩銀子拿着買些果子吃吧。”
那是兩錠十兩重的銀子,抵得上一個婆子一年半的月銀錢了。婆子們喜得又是深深的行了一禮。
“小姐,您放心,只要有奴婢們在,這園子一定給您守得好好的。”兩人認真的說道。
雲曦點了點頭,“你們忙吧,我出園子走走。”
“小姐,您一個人啊?要不要奴婢們陪着。”
“不用了,我就在園子附近走走就是。”
這兩個婆子與青衣青裳以及吟雪吟霜幾人,是同一天進的園,從她們的呼吸及走路的方式上看,是兩個普通的婦人,既然是普通的,那麼賣身契一定在府裡,當初又是安氏買進來的,雖然看着沒有背叛她投靠安氏,但她還是不得不防。
什麼人用什麼法子,安氏拉籠人都是用銀子,她也可以。
她不想像對綠珠與紅珠那樣,等到自己的人成了別人的眼線,再去拉籠,就遲了。
夏園裡,夏玉言還沒有睡。
桂嬸正在幫着夏玉言整理帳本,會寫字的四月在一旁寫着什麼。
雲曦走進去時,夏玉言一臉的驚訝。“曦兒,怎麼這麼晚來了?”又往她身後看了看,責怪說道,“就你一個人?那兩個丫頭呢?”
桂嬸接過雲曦手裡的小燈籠,吹滅了裡面的燭火掛在架子上,走下去泡茶去了。
雲曦笑道,“我讓她們辦事去了。”
夏玉言拉着她的手,“要來也要等她們回來陪你來啊,天這麼黑,跌倒了可怎麼辦?”
“哪裡有那樣嬌氣了?”雲曦笑道,又看到那一堆的帳本,忙問,“娘,管事娘子的帳本都送齊了嗎?”
夏玉言點了點頭,“府裡的送來了,莊子上與鋪子上的還沒有呢。”
只有府裡的?雲曦挑着眉。
從府裡的帳上做手腳,人多眼雜,弄出的銀子有限。
莊子與鋪子可是在府外,想做點什麼,還真看不出來,買通了下人後,上下統一口徑,明明收成良好,報個天災偷盜的,幾千幾萬的銀子就挪出來了。
不過,安氏能將府裡的帳本送來,想必也費了一番心思填補空缺,可有得她好受的了。
莊子上與鋪子上的,只是遲早的問題,她要一點一點斷了她的財路。
雲曦撿了一本隨意翻看起來,進出結餘的帳目倒沒有問題。
她關了帳本,對一旁做着記錄的小丫頭四月說道,“不要光看着幾個數字的加減是否平衡,還要看合不合理。就像上次二少爺院裡的婆子報出的帳來,就明顯的有問題。
這等不合常理的帳纔要挑出來仔細比對。咱們剛接手,萬不能出了錯。老夫人將管家權交到二夫人這裡,是對二夫人的信任,咱們不能讓老夫人失望。”
四月趕緊恭敬的答應着。
桂嬸端了熱茶過來,笑道,“二小姐,這是蜜茶,喝了暖暖身子,不會影響晚上睡眠的。”
雲曦笑着接在手裡,“我跟我娘說點事,你們先下去歇息着吧。”
桂嬸與四月退下後,雲曦拉着夏玉言的手走到裡間屋子。
夏玉言見她神凝重,忙問,“曦兒,怎麼啦?”
雲曦仔細看了她一會兒,才問,“娘,我記得你跟我說,外公只生了你一人,可是有個人卻說是我的舅舅,是怎麼回事?並且,那個人看起不氣度不凡,不像是平民子弟,可娘卻是個鄉下來的娘子。”
夏玉言如遭雷擊般的僵住了,怔怔的看着雲曦。
半晌後,她的嘴脣哆嗦了幾下才說道,“你舅舅?是……是這麼回事,他是夏家的……一個遠親,是……是孃的一個……遠房的堂弟,這樣算來……可不就是你的舅舅了麼?”
“娘,是這樣嗎?”雲曦盯着夏玉言的眼睛,問道。
夏玉言的眼神在躲閃,很顯然,她在撒謊。可是,夏玉言又爲什麼要騙她?
“舅舅叫什麼名字呢?”雲曦又問。
“他……他叫……”夏玉言吱唔了一會兒,“小孩兒知道這麼多做什麼?一個遠房的舅舅,這麼多年了纔來看你,這樣的舅舅不要也罷了。你管他叫什麼名?你高興就叫一聲舅舅,不高興就不要理他!”
夏玉言忽然憤恨說道。
雲曦更是好奇了,夏玉言難道在掩飾什麼?
“好了,時辰不早了,快回去睡吧,明天一早,謝氏旁支的人就會來,還有不少同你年紀差不多的小姐們,老夫人一準要你陪她們玩,不睡好,明天哪裡有精神?”
夏玉言不再理會雲曦,將她拉起來就往外面推,一面還高聲喊着桂嬸拿燈籠來。
雲曦卻站着不動,“娘,等會兒,還有一件很重的事要做。”當下,她將在自己園裡發現巫蠱咒的布偶的事告訴給了夏玉言聽。
彼時桂嬸已來到裡間裡,聽到雲曦說的話,主僕二人嚇得一臉慘白。
夏玉言怒道,“這是誰要害你?曦兒,要不是你發現得早,咱們娘倆在謝府裡可就呆不下去了,還有你大哥,也別想再回謝府了。”
她氣得身子發抖,兩眼通紅。
“娘,你別擔心,女兒不會讓人算計的,倒是娘這裡快找找有沒有這樣的東西,萬一娘不知道,明天人多時鬧起來了,咱們就被動挨打有口難辯了。”
夏玉言點了點頭,對桂嬸說道,“將四月五月叫來,大家一起找,牆縫,花草間,每個地方都不放過。”
雲曦讓桂嬸帶着四月五月兩個小丫頭到外間與園子裡找,她與夏玉言則在裡間睡房裡翻找。
一直找了近一個時辰,什麼也沒有找到。
夏玉言慌起來,“是不是咱們還沒有找到?她們藏得隱蔽?”
雲曦搖搖頭,“娘,不用找了,這種東西,一般都是埋入土裡,園子裡的,桂嬸與四月五月找了兩遍,我們也找了兩遍,還是沒發現,這就說明,她們針對的只是我。而不是娘。”
在謝府裡,她是夏玉言唯一的依靠,她被除掉了,一個孤家寡人的夏玉言就無足輕重了。就像當年大哥失蹤對夏玉言的打擊一樣,那簡直是致命一擊。
“曦兒,娘還是不放心。”夏玉言抓着雲曦的手,“要是娘被她們害了,你怎麼辦?”
夏玉言又命桂嬸將所有的蠟燭點起來,院子裡,裡間外間,另外幾間下人的房子裡全都翻了幾遍。人人都惶惶不安。
結果仍是沒有。
“娘,沒有就說明她們針對的是我,而不是娘。”雲曦說道。
她沒有想到夏玉言居然將整個夏園的人都驚動了,雖然園中加上夏玉園只有十個人,但保不準人多嘴雜說了出去,她本來是想來個敵動我靜,敵明我暗的法子,反勝一把。
這樣一鬧,萬一讓人知道她們已發現了東西,對方的爪子一縮,就沒戲看了。
“桂嬸,將夏園的門關死,再將所有的人叫到外間來,我有話說。”
晚上的三小姐神色肅然,衆人都不敢說話,一齊安靜的聚集在外間屋子裡。
雲曦與夏玉言端坐在上首,她看了一眼面前的九個人,三個婆子六個丫頭。除了桂嬸,其他的人都是不久前從外面新買進來的,思想幹淨,好馴服。
她從荷包裡取出一張銀票遞給桂嬸,“要過年了,大家跟着二夫人也辛苦了,這些銀子是二夫人的一點心意,拿去分了吧。”
那是一張一百兩的銀票,丫頭婆子都驚得睜大了雙眼,有人暗暗地吞了一口口水,平時她們得的賞錢,最多時也就幾文十幾文,老夫人最大方也只有一百文左右,且次數不多。
九個人分一百兩,一人也是十兩多一點,這可抵得上家裡半年的口糧銀子了。
夏玉言看了一眼那張銀票,也是一臉驚愕,正要說話,卻被雲曦攔住了。
雲曦看着衆丫頭婆子繼續說道,“你們也看見了,如今府裡當家的是二夫人,這意味着什麼?意味着二夫人有管着銀子的權利,她手頭上有銀子了,當然不會少了你們的,所以叫一榮俱榮,你們明白嗎?”
“明白的,三小姐。”人人臉上興奮,噪門也亮起來。
“這個道理,奴婢們自然知道,以前奴婢出府,守門的人看了咱們理都不理,現在看到我這婆子個個都點頭哈腰的。”一個婆子笑着說道。
“是啊,奴婢買了東西從守門的那裡過,都搶着幫着拿東西呢。”
丫頭婆子個個喜笑顏開的說道。就這一二天的時間裡,她們的地位隨着夏玉言手中握了中饋後水漲船高。明顯的對比,讓她們心中興奮不已。
眼見情緒挑起來了,雲曦又道,“但是,你們也知道,這府裡有兩位夫人,還有三位姨娘,而且有個月姨娘還非常得老爺的喜歡。人人都想着這中饋的位置呢。”
“奴婢們不會給二夫人添亂的,會努力的幫二夫人當好差事。”丫頭婆子們發着誓。
雲曦眉尖微微一動,道,“可是,有人想害二夫人,偷偷使壞呢?”
丫頭婆子們對視一眼,一臉凝重說道,“三小姐,奴婢們一定保護好二夫人。”
“好。”雲曦眉梢一揚,“剛纔你們也看見了,我懷疑有人放了什麼不好的東西在園子裡,所以命大家一起找,但是沒有找到。而這一定是有人嫉妒二夫人想陷害二夫人的人乾的。
所以你們從現在起一定要時刻的留意着,發現了什麼奇怪的東西,或是以後有什麼人舉止奇怪的來到夏園,一個個的眼眼都放亮一點。不要讓他人得逞了。”
“是,三小姐。”
“好了,時辰也不早了,你們分了銀子都下去睡吧。另外,今天晚上,我讓你們找東西的事,千萬不要說出去,哪怕是自己的親人。明天見了別園的人,就當什麼事也沒有發生過,都明白嗎?”
“明白!”
“明白就好,有那不明白舌頭太長的,本小姐絕對不心軟,當場割了舌頭就杖斃!”
“奴婢們不敢。”
是舌頭長被杖斃還是當個聽話的人時不時有賞錢拿跟着二夫人一起發財,她們也會在心中掂量掂量。
收服人心最好的辦法是銀子,威懾人最直接的法子則是棒子。
從夏園出來,夏玉言執意要送她。其實兩園之間也沒有多遠,雲曦只得由得她,
只是這一次,夏玉言拉着她的手比以往都緊,就怕她丟掉了一樣。
“娘,舅舅的事……”雲曦斟酌着又問道。
“曦兒,你舅舅……他……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夏玉言問道,兩眼灼灼,神色緊張。
雲曦搖搖頭,“什麼也沒有說,他只說是我舅舅,因爲女兒從來都沒有聽過有這麼個人,所以才問娘啊。”
夏玉言鬆了口氣,“只是一個遠親而已,你不用多想。”
雲曦回了曦園裡,夏玉言與也與桂嬸回夏園了。
舅舅?這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這時想起隱在她身邊的四個影子,便朝虛空裡喊了一聲,“四個人出來吧。”
話落,四個人果然輕飄飄的落在她的面前,齊齊抱拳一禮。
“小主請吩咐。”
面前的四個人,清一色的墨青衣衫,頭上包着頭巾,年紀均在二十歲左右,正是身手最敏捷的時候。
“你們叫什麼?”雲曦繞着他們轉了一圈。
頭次見他們,是在她贏了謝詢與趙典的銀子後,被顧非墨攔住,這四人出現救了青衣。
第二次是在被人追殺時,他們一直悄悄的跟着她。
“朱雀。”
“白虎。”
“玄武。”
“青龍。”
雲曦點了點,“四人中誰是頭?”
個子最小的朱雀上前一步,“是屬下。”
雲曦將他上下打量着,呼吸輕淺,走路的腳步輕,顯然輕功不差,“青雲閣主叫什麼名字?他住哪裡?”
朱雀搖頭,“小主,屬下四人只負責暗中保護小主,其他的一概不知,您有什麼想問的,可以問閣主。”
雲曦惱怒,她都不知道到哪裡找那個人,叫什麼名怎麼找?
“你們不告訴我,我就不要你們跟着了。你們都走吧!回你們閣主那裡去!”她怒聲喝道。
哪知朱雀等四人臉色均是大變,全都撲通着跪下了,“小主,屬下四人被培養起來就是爲保護小主的,要是小主不要屬下們,屬下們的下場就只有死。閣主是不會讓屬下們再回去的。”
還有這等死?這四人等於是保護她的死士了。
“算了,遲早有一天會知道的,你們先退下吧。”
青衣與青裳二人早在屋中候着她。
“小姐,事情都辦好了,已經三更天了,我們服侍你睡吧。”
雲曦擺擺手,“你們先去睡,衣衫還有一點收尾要縫。”說着,她退了披風,走到裡間坐下,那件用新布料裁剪的長衫袖口處,鏽着一隻折枝梅,還剩下一朵梅花的花瓣沒有完工。
青衣與青裳看了那衣衫一眼,兩人都沒有說什麼,退出了裡間。
夜色更濃,三更的鐘鼓聲一聲一聲的敲着,預示着這一年最後的一天到了。
……晉王府裡,世子南宮辰被貶了官之後,僕人之間都不敢高聲的談笑了。
府裡又新添了兩個姨娘,同以前跑掉的紫姨娘與蘭姨娘一樣,一個會唱歌,一個會跳舞。
南宮辰無事便坐在紫蘭院裡與那兩人廝混一天。三更天的晉王府,前院裡死氣沉沉,後院裡鶯歌燕舞。晉王妃氣得砸了一通茶碗。
南嬸忙勸說道,“王妃您消消氣,世子爺被貶了官,這是心情不好呢。”
晉王妃冷笑,“他心情不好就要惹得一府裡的人心情都不好?看看這都什麼時辰了!知道的說是世子爺在與姨娘們聽小曲呢,不知道還以爲是哪家新開的青樓!我真是白養了他二十年了。”
紫蘭院裡,南宮辰醉眼微眯,面前的紫衣女子正在揚袖輕舞,他彷彿又看到了那年梅花樹下的驚鴻一瞥。
“世子爺,喝酒啊。”侍女往他的酒杯裡添酒。
南宮辰的心中莫名的生起一陣煩躁來。一把將姨娘與侍女推開,大步朝前院書房裡走去。
書房裡,柳晴柔悄悄的推開門走了進去。今天南宮辰出了府,這是他自從貶了官職後首次出府。
雖然他沒有說明去哪裡,但他一回府就直接進了書房,且將自己關了許久,直到天黑纔出來。
出來後,書桌上只多了一副字,忍。
又是一個碩大的“忍”字,以前他進宮一次,回來就多一個忍字,難道他這次是秘密的進宮了?
暗格被翻開,柳晴柔將手伸進去,摸到了一塊圓型的物件。她忙取了出來,只見那是一塊玄鐵製的令牌,雙面都刻着龍。
柳晴柔的雙眼一眯,飛快的從桌上取來一張薄薄的宣紙,將那圓型令牌放在紙下拓印下來,然後又將東西放回原處,將宣紙塞進了懷裡。
她剛要走出書房,卻聽到外面傳來了腳步聲。
柳晴柔靈機一動,將桌上的一隻燈盞打翻在地,然後又飛快的從腰間的荷包裡取出一個小瓶子,倒出一粒藥丸吞了下去,再倒在桌子邊上,閉上眼。
南宮辰推門開,手中火摺子一點,發現屋裡有人來過,他神色一凝,手指已按在腰間的軟劍,腳下卻不經意的踩到了一隻蠟燭。
他眸色一冷,又發現前方桌子後面有什麼東西。
火摺子的光一路照過去,一個女子正臉色慘白的倒在地,柳晴柔?
南宮辰將桌子上的燈盞點亮,扶起柳晴柔,低沉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柳晴柔的眼簾微微動了動,虛弱的說道,“世……世子爺,柔兒的……心……心絞痛犯了。”
心絞通,他飛快的將手指搭上她的脈搏,果然,脈象虛弱,又見她一臉蒼白,南宮辰心中的那絲狐疑退去。“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柔兒……進來打……掃,就……”
“好了,別說了,我帶你去看大夫。”
南宮辰抱起柳晴柔飛快的出了書房。
柳晴柔窩在他的懷裡,脣邊閃過一絲狡黠,“暗龍令?他居然得到了暗龍令?能指揮天子兩萬暗羽衛的暗龍令?”
南宮辰,他想爬得高?她會讓他跌得重!
……
謝府的曦園。
衣衫上最後的一瓣梅花已鏽好。
雲曦揉揉發酸的胳膊,吩咐着青衣與青裳給她備熱水洗浴。
淨房裡,水氣迷漫,層層氳靄中,退了衣衫的雲曦靠在浴盆裡閉目養神。
忽然,淨房外有腳步聲傳來,兩個重的,一個輕的。
這其中沒有青衣與青裳的,她眉尖一擰,正要伸手拿衣,門卻被撞開了。
兩個腳步聲重的飛快的退了出去,腳步輕的人卻整個人朝她撲下來。然後聽見青衣與青裳走過來將門嘭的一聲關了。
雲曦瞬即大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