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華的大衛京都紫帝城就在我的腳下。我輕輕掀起轎簾的一絲縫隙,微寒的氣息撲面而來,帶着朝露的清新。外邊碧天淡雲,明朗開闊。街上寶馬香車絡繹不絕,輕揚的粉塵夾帶各種氣息擴散空着。街道兩旁買賣店鋪肆意鋪展,更有挑擔演藝雜耍相面者,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吆買喝賣已經開始,紛亂的行人上上下下開始了一天的繁忙。
這是都市的喧囂,亦是紅塵的繁華,我知道。而我,就是這紅塵中的一粒塵埃夾雜其中,有我之不多無我者不少,然我總是這其中的一粒,等待風揚上天或者雨淋入地,我做不的主。
轎伕擡着轎子走街串巷,我也不知走往何處,心中茫茫。
及至一個僻靜之所,透過轎簾的縫隙我依舊向外張望,忽聽鞭炮齊鳴,順着聲音一看,我瞬即愕然:迎面一高聳的門樓,硃紅的大門鑲着黃銅把手,朝陽下金光閃閃,壯麗豪華,上面的牌匾篆刻“蕭宅”二字,工筆深沉凝重,莊嚴氣派。我想這就是我的去處?什麼時候蕭義兄有了這樣氣派的府邸,我一無所知。門旁一左一右是兩盞華麗的燈籠,可以想象的出夜晚的時候,是它們點一宿的不眠。進前,我清楚地看到了門口那兩隻威猛的大石獅子,銅鈴似的眼珠巡視衆人,凌然的氣勢很是威嚴。
思忖間,轎子已經走近大門,門口恭迎的丫環僕人都正派端莊,齊齊施禮。裡面層層院落,巍峨大氣,婉轉靈秀,皆是富貴之氣。轉過一道又一道垂花門,又見一處朱門粉牆,有翠柏探枝牆外,紅楓搖影牆頭,如此鮮明生動的比對就在院中,我恍然若夢。我又看到了門上有“翠竹閣”三個字,知道這一定是我的住處。果然,轎子在園中停了下來。
我聽到一個婉轉如流鶯的聲音帶着喜悅:“小姐請下轎,這裡是小姐的院子了。”
說着話,一隻纖纖玉手掀起了轎簾,我看到了一張粉面含笑的臉。我亦盈盈一笑,搭着她的手下了轎子,在她的引領下步入院子。
這是我的院子?我雖是御史千金的出身,我的院子也並沒有這般鋪張。看到我身邊的素凌一雙眼睛滴溜溜轉着賞閱這美好景緻,想來她是沒有見過這樣好的去處的。
我神色淡然,只是輕輕“哦”了一聲算是答應。
漫步前移,一路青石小徑。雖是深秋,不見了花團競爭,然各色傲菊懍然怒放,縷縷絲瓣欣欣向榮,更有月季豔麗動人。更多的是翠竹,它——園中的主角,各色俏麗作爲它的陪襯。是誰苦心爲我這般陳設?我心中感激,只是無言出口。一側碧水,有木舟繫於柳上,只是弱柳並無春夏的嫋娜,讓我眼中不忍。
又到一扇院門,門匾上書“瀟碧館”,內中裝飾高潔出塵,莊重典雅,我亦知道,這是爲了我的性子特意而設。那人怎麼會知道我的喜好?如此處處爲我想,而我在此的逗留只是一日而已,內心對他的感激愈盛。我看到有幾個丫環在那垂手候着,知道到了我的閨房。右側,有丫環挽起了珠簾,我進入房內。
幽香陣陣撲面,清爽怡人,玉潤舒心。窗外勁竹偎依,柔風
通透,有一古琴臨案,料想是爲我夜裡竹影入詩,對月談歌。如此溫婉多情,我該如何消受?我還不知道那個爲我而想的人是誰呢,就這樣的入住進來,心中感嘆。
梳妝檯上擺放了上好的胭脂水粉,爲的是我面對菱花梳理妝容;衣櫥裡錦衣羅裳,爲的是我白晝雍容華貴;綾羅帳裡香枕軟被,爲的是我深宵舒展而眠。如此溫柔體貼,是誰爲我?我心內激盪不行於色。
可惜我在次逗留的時間僅此一日,又何必這樣奢華鋪張?心內暗感憂傷,我淡淡對那迎我而來的丫環說道:“我有些累了,你先出去吧。”
“是,小姐。”她施禮,答應着退了出去。
看着她出去,我坐在了一張清涼的軟竹椅子上,椅子上面裝飾着華麗的絲質錦緞,鋪着淡紅氈子,溫潤舒適。我笑着對一直髮愣的素凌說:“既來之這安之,快坐下休息吧。”
素凌對着我,一副疑惑的表情:“小姐,我們是做夢呢,還是真的?明天就要進王府了,今天……是誰安置了這樣的好地方給我們?”她又露出惋惜的神色,“小姐,可惜了,我們在這裡只是這一天。”
素凌的話不無道理,我們在此也僅僅是一天,是誰這樣爲我費心安置?有必要麼?這樣的環境,住一輩子都不嫌棄多,住下了,我又怎麼願意離去?縱然那是王府,又怎麼比得上這裡的清幽素靜。可惜,一切都不由我。
我對素凌說:“這個我並不知道,我們只是得過且過。這裡總歸不是我們的,你也不必留戀。”
“誰說這裡不是你的?”我的話音剛落,一個清亮的聲音至身後響起,我聽得出是蕭義兄,隨即扭頭看他。他笑容滿面,昂昂走至我的面前,“這裡就是你的,屬於你。”
我起身,笑道:“哥哥,我只暫住一天。”
素凌施禮,給蕭義兄搬過椅子,請他坐下。
蕭義兄坐下後依舊笑:“一天也是你的,你沒見那‘蕭宅’兩個字嗎?專門爲你。”
其實我也有隱隱約約的想到,那“蕭宅”二字……
和蕭天舒哪怕相識已經很久,然義結兄妹也是不久的事。蕭義兄說是王爺的安排,請我改姓蕭,說是權且之宜,萬不得已。爲了我的幸福,他懇請我允許,還囑咐我一定要如此。我知道他是爲了掩飾我煙花女子的身份。大衛國中的煙花女子也有入籍,一旦落入其中,哪怕掙脫出去還是留有記錄。我的經歷一旦露出去,王爺臉上亦是無光,而我改姓蕭,妓籍中是沒有的。爲了王爺,我才依從了。不知道我那天堂的父母知道女兒已經改了姓氏會怎樣看待,又是怎麼的悲傷。只是我別無選擇,我從竹玥玥變成蕭玥玥,爲的是將那不光彩的歷史遺棄。
難不成這蕭宅是王爺獨獨爲我而設?我探尋的目光被蕭義兄捕捉:“正是他爲你安排。他要給你尊貴的身份,要你帶着這尊貴的身份,明麗耀眼的從這裡走入王府。”蕭義兄的眼神有逐漸黯淡,我知道他有自卑,他沒有顯赫的家世,沒有尊貴的身份。面對我,這是他心頭的傷。他又捨不得我走……
我誠摯的眼神面對他:“哥哥,你知道小妹不會在意這些。”我想他是明白我的意思的。
果然,蕭義兄點頭:“我懂,只是……王爺自有他的苦衷,也是爲你。”
我知道王爺的苦心,知道了他對我的愛,然我亦從中看出了我和他的分歧和隔閡,我悲哀。我做一貧寒女子走入王府他臉上無光麼?蕭義兄的宅院是不及這蕭府堂皇富麗,然那兒不染塵埃,不是高雅脫俗的尊貴麼?認真相比,一生都在蕭義兄的宅院中清靜度日纔是我的選擇,我願意過平平淡淡的日子。
有丫環奉上茶來,我伸手端起敬給他:“哥哥,小妹永遠感恩你的照顧。這裡不是我的,就借清茶一杯表我心意,我亦祝願哥哥以後的人生輝煌燦爛。”其實還有一頓午飯和晚飯,我想那兩頓飯菜也一定豐盛,只是我怕那佔了渾濁的飯菜和美酒不及這清茶純潔,因爲我的心是純潔的。
“玥妹……”蕭義兄哽住,說不下去。
我不知道我所說的輝煌燦爛是什麼樣的境界,是不是他想要的,我只是要他好,希望他好。我看着蕭義兄慢慢的將茶飲下,放下茶杯,他擡頭看我:“我不要你感恩於我,我是隻要你好。今後我不能照顧妹妹了,也希望妹妹多保重。侯門似海,其中浮浮沉沉。當然我知道妹妹聰明絕頂,會內外周旋。哥哥……有機會哥哥會去看望你。如果你想回來,哥哥的家門永遠爲你敞開。”
時光還有許多,我們兩個就在這裡說些相互珍重道別的話了,我們都怕對方一去難以這般自在的相見。
一整天的時間,我在我的瀟碧館休息,有素凌陪着我。而外邊的僕人丫環忙碌不已,爲我明天的出嫁。蕭義兄也爲我做着各種安排,忙碌地操持一切。他——是我孃家唯一的親人,是我的哥哥,他在爲他的妹妹忙碌,只是我不知道他喜悅面容下掩蓋着什麼樣的心境。
晚上了,蕭義兄又過來,慎重對我說道:“妹妹,一切都已就緒,只等明天王府的轎子過來接你,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或者有什麼要做的,爲兄去做?”
“哥哥。”我知道我的聲音裡有對他深深的不捨。
我的腦海裡不停閃出我和他的以往。那晚他凌空而至解救於我,後來數次相見,他的清蕭我的曼舞,記得落紅坊最要好的兩個姐妹柳依依和翠雲說過,我們兩個琴瑟和諧,她們還告訴我,蕭義兄和我很是相配,言下之意是我要把握。
每個風塵女子都渴望有一個人帶自己走出這煙花柳巷,我也有過渴望,只是沒有那般熱烈而已。蕭天舒,我不知道他的來處更不知道他的出處,和他不問我的來由一樣,每次相處,倒是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感受。我更不知道他是否有意於我,我們之間青白乾淨。
他接我出去之前言說是旁人的安排,那時我們還沒有結拜兄妹。是他艱難開口說認我爲妹,我應允。我知道我的身份,哪怕骨子裡是無與倫比的高貴,表面亦是煙花女子,因此我只能用我不卑不亢的態度。
我看着他,又叫一聲“哥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