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苾芃坐着青帷小車行至麗明軒,君謇負手立在麗明軒的正廳處。蟹殼青長袍,金絲玉帶,披着一件大紅羽紗面斗篷,顯得華貴而俊美。
他似乎忘記了昨夜醉酒後的荒唐和忘情,此時看到沈苾芃後眼眸中掠過一絲不明意味的神色,隨後恢復到了之前一貫的溫雅蹁躚。
“世子爺,”沈苾芃臉色平靜沒有說什麼,甚至連一絲深意也沒有表露出來,昨夜只是一個醉客情深難抑的舉動,他不說,自己何必去掀那層面紗。
“嗯,可曾用了點心?此去路途遙遠,用一些果子點心之類的纔好。”
沈苾芃微微一笑:“多謝世子爺,早上已經用過一些,還吩咐潤春隨身帶了一些點心,不打緊的。”
“嗯,那就好,那就好……對了……可曾帶一些厚實的衣裳?穆蘭圍場在青雲山上,那個地方即便是夏日來臨也是清涼的很。現如今去了可不是清涼的問題該是清冷了,你身子弱,帶了厚實的衣服了沒有?”
沈苾芃用帕子捂着脣輕輕一笑道:“帶了些,鬱夏已經備好了,倒是世子爺這邊可備齊全了沒有?”
“呃……我這邊自是也帶了的,”君謇咳嗽了一聲,突然吩咐道:“綠羅你將之前莊子上拿過來的山參,藥材還有鹿茸都拿一些備好了。”
“世子爺?”沈苾芃看了看外面的天光,今天的世子爺有一些囉嗦,莫非還是宿醉未醒?
“呃……這個你身子弱,讓綠羅多備一些藥材補品什麼的,留着你路上吃。”
沈苾芃心中滑過濃濃的感動,笑道:“世子爺這要是將整個靖安侯府都搬過去嗎?妾身近幾日已是大好了的,世子爺這樣興師動衆到是讓芃兒惶恐了。聽怡妃娘娘講穆蘭圍場距京城也不是很遠,離得近的住上一夜便也回來了,離得遠的也頂多住上個三四日。簡單帶着些日常換洗的東西便可。倒是世子爺這一次去了,可曾要帶些什麼書。排揎一些時日。”
沈苾芃知道君謇素來身子文弱,與那刀槍劍戟向來不和睦,但是作爲世家大族的世子,又不能不捧着場面。她心想若是穆蘭圍場不考察世家公子們的行軍打仗十八般武藝而是考校學問,她的夫君定能拔得頭籌。對於一個不喜歡武的人,這樣硬着頭皮每天去欣賞武人們的騰挪躍遷,着實無趣得很。故此沈苾芃想到了要爲君謇帶一些書籍排揎枯寂的時光。
君謇看着沈苾芃明豔的嬌顏,那雙極其聰慧的靈動眸子,心頭一動,忍不住伸出手撫着她的臉。清涼滑膩。不忍釋手。
“你看你。出來也不說將斗篷繫好,風吹着了怎麼辦?”他伸出手將沈苾芃的披風帶子緊了緊,凝視着她的眼睛。
沈苾芃給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想起了昨夜的一情一景。垂下了頭,臉色一紅。
“世子爺,既然一切都妥帖了,不如我們這就離開吧?”
君謇點了點頭,眼眸中的沉重一晃而過。
一年一度的穆蘭圍場大會震動了整個京城,出行的皇家儀仗走出了京城東華門,後面的載着宮嬪用度的馬車纔在侍衛們的保護下出了宮門
。更不用說後面跟着的各路公侯世子公卿家眷侍婢,洋洋灑灑地溢滿了街道。街道兩旁看熱鬧的百姓,簇擁在一起場面自是十二分的熱鬧。
走了大約一天的時光。終於抵達了穆蘭圍場,靖安侯府的行居緊挨着皇上的臨時寢宮,是一種得天獨厚的尊嚴。
安頓下來後,靖安侯爺便被皇上召集了去,沈苾芃隨同素錦等女眷遠遠避開了居所前院的住處。被安排在了後面的德馨堂。畢竟這是臨時居所,沒有彼此之間太過嚴苛的區分。素錦住在了德馨堂的西半面,沈苾芃住在了德馨堂的東半面。
安惠夫人並安陽郡主住在另一處更大的居所安馨堂,侯府裡的男子們都統一住在了前院的流雲廳,便於隨時聽后皇家差遣。今夜各處的人倒也相安無事,主要是吩咐僕從餵養好選拔出來的駿馬,方便明天隨同殿下們的圍獵。
而明天的圍獵便是皇上考校各世家大族青年公子文治武功的時刻,雖說考校文治是有的,主要是以武功爲主。
鬱夏將沈苾芃的隨行用度收拾妥當,潤春端着一盞剛熬好的紅棗粥走了過來。沈苾芃連日來的折騰,此番出城還是有些疲憊。端過來吃了一口。
“嗯,潤春的手藝越發的精到了,這粥的味道真是不錯。”
“謝小姐誇讚!”潤春這幾日終於緩和了過來,過去的陰影雖然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可怖的印記,但是這印記卻是在時間的長河中慢慢消退了些。
沈苾芃輕抿了一口粥,擡起頭若有所思道:“潤春你重新熬一盞粥送到隔壁去。”
“哎,我馬上送去,”潤春素來與素錦交好,這樣的事情自是十分的願意。
“鬱夏,你也睡覺去吧,明天必定是熱鬧得很。”
鬱夏道了聲安,緩緩退去,房間裡只剩下了沈苾芃,她款款站了起來打開窗戶,外面的月色分外的明亮。初春的草地上帶着一絲溼氣,聞起來有一種泥土的清香味道。隔壁的燈除了門廳的一盞亮了許久,其餘的皆是黑漆漆的,不知道潤春有沒有將粥送過去?
她擡起頭望着月亮,於這內心中對素錦竟然多了一份莫名其妙的愧疚。她何嘗沒有聽聞七大姑八大姨的閒聊,君二爺新擡的姨少奶奶竟然是一個空架子,連二爺的身也近不得。儘管君騫這一世卻是幫了她很多,但是他欠她的卻遠遠比這些要多得多。
第二日,旌旗飛揚,鼓聲雷動,犬馬嘶鳴,侍衛們簇擁着一身明黃龍袍的延慶帝來到了搭建起來的高臺上。
他面色比之前更憔悴了許久,威嚴的看着簇擁在臺下各路世家大族的公子們。一個個身着勁裝,腰佩寶劍,銀色的軟甲在陽光下刺人眼目。
不遠處還設置了一些小型的臺子,上面坐着皇后率領下的宮中妃嬪,在往下手位便坐着世家大族的女眷。
沈苾芃很低調的隨同素錦坐在安惠夫人和安陽郡主身後,淺淺品着茶。
素錦這幾日帶着些風寒,咳嗽了一聲,忙用帕子捂着,眉心擰在了一起
。
一隻淺色的茶盅送到了素錦的面前,隨之而來的還有那雙明亮的眼眸和永遠也看不到底的神情。
“喝點兒茶吧!”
“謝謝,”素錦接過了沈苾芃遞過來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
“二爺這一次一定是隨侍在三殿下身邊吧?”沈苾芃無意於打探什麼,只是覺得與素錦彼此之間需要閒聊幾句。
她看起來情況並不是很好,但是隻要和她提及二爺的話題,總能引起她少許的興致來。
“是啊,不過,沈妹妹你看那邊,那不是世子爺嗎?”
沈苾芃順着她的手指看了過去,頓時一愣,只見君騫此時也已經跨上了一匹黑色駿馬,一身勁裝在身,一去他之前給人的文弱印象,顯得英挺至極。眉眼間的堅毅甚至勝過了二爺君騫,黑色長髮綰成了一個簡單的髮髻,帶着墨玉冠。此時正從平安的手裡接過了銀絲軟甲披掛了起來,英氣逼人。
不僅僅是沈苾芃和素錦發現了面貌一新的君謇,整個宴會上壓抑着一片竊竊私語。一邊騎着棗紅色駿馬渾身穿一襲銀色勁裝的君騫眼眸中掠過一絲詫異,很快衝自己的兄長淺淺一笑,淡然處之。
歷年的圍場大會開始後,皇上都會親自參加圍場狩獵,今年不同以往。他特地選了三殿下和九殿下各自帶着一隊世家大族的子弟,出發去尋找他們的獵物。若是能獵到山野中最兇猛的野獸便會得到皇上的重賞。
往年最好的成績便是君騫曾經同三殿下獵獲過一頭意外闖進圍場的熊,那一次狩獵後奠定了延慶帝對三殿下不可轉移的自豪和喜愛。延慶帝馬上立國,經歷過無數次戰爭,對於最像自己的三殿下自是更多看顧一番。
只是這一次狩獵竟然會出現這樣的奇觀,一向文弱的九殿下竟然帶着靖安侯府的出名廢柴君謇也參與到了這次狩獵中。會場中登時有點兒熱鬧了,靖安侯爺同樣是莫名其妙,君謇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這可是皇家圍場,怎麼能這樣當兒戲呢?
“皇上……”他動了動脣希望能爲大兒子的荒唐行爲辯解幾句。
延慶帝擺了擺手笑道:“年輕人總要放出去經歷一番的,君謇這個孩子能這樣做朕倒是很欣賞的。”
靖安侯爺不得不垂手立在一邊,眼睜睜看着君謇隨同九殿下消失在不遠處的叢林中。
沈苾芃看着那抹背影,眼皮子微微一跳,心頭掠過一絲疑惑,君謇的背影給她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是那麼的熟悉,又是那麼的陌生。
“沈妹妹?”素錦看着沈苾芃的臉瞬間蒼白無色,以爲她是擔心世子爺的安危。對於一個從來沒有狩獵過,並且之前一直病懨懨的君謇,這一次真的是有幾分兇險。延慶帝爲了鼓勵世家子弟平日裡多加操練,在穆蘭圍場裡的野生動物幾乎都是散養的,野性十足。
“素錦姐姐,”沈苾芃回過神來。
素錦輕輕握了她的手:“別擔心,世子爺一定會平安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