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呱,呱呱。”
天穹之上的玉盤悄悄睡了一覺,平日裡的朗朗月華彷佛背棄了大地,任由黑暗侵蝕而來。
在濃密的夜色之下,今日的惡葬嶺,顯得甚是靜謐,伸手不見五指的環境下,比往日更添了幾分恐怖。
“沙,沙沙。”
突如其來的陣陣細響,驚動了愧樹上的夜鴉,滲人的叫聲從它們嘴中傳出,不但沒有帶來一絲生機,反而讓空氣中瀰漫起了一股壓抑感。
“嗬,我...我這是在...在哪裡?”
一雙暗淡的眼眸緩緩睜開在這黑暗當中,雖無甚光彩,但卻猶如一盞明燈,點亮了方向。
蠕動着,掙扎着,地上的人影雖然竭力想要爬起來,但身體彷佛被什麼東西壓住了一般,根本無法動彈半分。
飢餓,恐懼,無力,剛清醒過來的他。
清晰感覺着生命在緩緩流逝,絕望的情緒爬上了他的心頭,那盞明燈般的眼眸,不知覺的更暗淡了幾分。
彷佛是感知到了人影的絕望,天穹之上的玉盤終於爬了出來。
柔和的月光散開到了大地之上,驅走了黑暗,驅走了寒冷,卻帶來了幾分涼薄。
屍山,血海,斷肢,殘臂。
藉着月光之下,惡葬嶺終於顯現出了它的真容。
恐怖,大恐怖。
血水匯聚成了溪流,屍體堆成了山巒,刀鋒遍滿了大地,恐懼劃破了心房。
“嗬,嗬...”
那人影雙手無力的垂落在半空中,身體上堆積着的屍體,已經快要把他壓的喘不過氣了。
暗淡眼眸盯着不遠處的血色旗幟,想要說出些什麼,但乾渴的嗓子已經不允許他這麼做了。
俗話說的好,人到臨死之際,總會回想起自己的一生,可無論對錯與否,一切都將消逝隨風了。
呆望着天穹,那人影抿了抿乾裂的嘴脣,彷佛想要溼潤一下,但此時在這惡葬嶺上,除了血,哪裡還有水呢?
“或許,這是上天的一次機會吧......”
思緒漸漸的拉散開來,回想起院中的桃樹,應該快到開花的季節了吧?
還有師父,也不知道他破了死關沒,他還會想見見我這個逆徒嗎?
師兄,師弟,師妹,你們曾經是那般的瀟灑無忌,天真快活,卻都爲了我,一個又一個,下了玉虛山。
但我,卻沒能把你們帶回去。
“嗬...嗬,玉虛...殿,雲煙涯,我回來了......”
猶如迴光返照一般,那人影體內突然涌出了一股力量,慘白的臉龐之上,也出現了陣陣紅潤。
精氣神,在這一刻裡面,前所未有的好。
但來的快,自然也去的快。
只短短三個呼吸,只見那人影一頭黑髮瞬間開始染白,俊朗的臉龐上也出現了道道皺紋,其渾身上下的皮膚,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衰老而下。
山嶺上還飄蕩着陣陣回聲,但發出聲音的主人,卻已經沒有了動靜。
靜靜的躺在屍堆中,一頭白髮自然垂落而下,眼眸中沒有了任何光彩,猶如耗盡油料的明燈,乍然而滅。
“晃當”
夜深了,風起了,旗幟倒下了,夜鴉回來了......
......
......
......
“師弟,你又在貪睡了,要是讓師父看到,免不了又是十遍的玉虛三華經書。”
“轟”
突然其來的一道聲音,猶如驚雷一般,直接炸響在了殷離的耳旁,本能反應之下,殷離直接從牀榻上跳了下來,根本顧不上衣衫不整了。
“傷風敗俗,有辱斯文,師弟,你...你...”
還不等殷離看清周邊環境,一隻大手便向着他腦門敲打而來,力道雖然不大,但卻把殷離的思緒拉了回來。
擡頭看去,只見一白衫男子以柚遮面,隔在兩人之間,不看一眼此時的自己。
“師...師兄?你怎麼......”
“啊...”
還未等殷離話說完之時,腦海中一陣巨痛涌來,猶如針扎一般,彷佛直接刺在靈魂上,只叫殷離痛不欲生。
“師弟,師弟......”
殷離突如其來的慘叫聲,把白衫男子嚇了一大跳,也顧不上什麼斯文禮節了,連忙上前攙扶住殷離,神色緊張的呼喚道。
但此時的殷離,根本就聽不到任何聲音了,腦海中一片混亂,五感也消失殆盡,只有那劇痛一直存在着,彷佛有什麼東西在撕扯着他的靈魂。
血,到處都是血,他殺人了,殷離殺人了。
不,不是人,它們是老虎,是惡狼,是巨熊...
它們,是妖。
一個又一個,一刀又一刀,殷離已經麻木了,他已經紅了眼了,只要是擋在他面前的,都死光了。
揮刀,落刀,前面的道路空了,沒有站着的了,只有躺下的了。
除了,天上的那條真龍......
“啊...”
畫面到了這裡,突然嘎然而止,殷離大叫一聲,撐起了身體,呆呆的看着牀簾,臉上還莫名其妙多了兩道淚痕。
“師弟,師弟,你沒事情吧,師父已經給你服下了安神丹,好些了嗎?”
溫和的問候聲,將殷離拉回到了現實中,轉頭看去,只見自己又躺回到了牀上,周邊還站着數人,都一臉緊張兮兮的望着自己。
“師...師父,師兄,我,我沒事。”
見殷離還能完整說出話來,衆人都鬆下了一口氣。
但其中一老者,還是放心不下一般,走到牀沿旁,伸手虛浮在殷離的脈搏之上,陣陣清光閃爍其中,看得門口那倆孩童,眼睛直泛異彩。
殷離只感覺一道溫和的氣感遊走於身體各處,陣陣暖熱散開在體內,知道這是師父在用玉虛清光爲他療傷,但他確實沒有什麼大礙,只好訕訕的開口道。
“師父,我真的沒什麼事情,您不用耗費靈力了......”
可還沒等殷離把話說完,那老者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用訓斥的語氣開口道。
“沒什麼事情?剛纔你渾身上下佈滿煞氣,雙眼血紅,分明就是被心魔纏身,即將入魔的徵兆,要不是子衡發現的早,以玉虛清光壓制而下,恐怕你早就被心魔控制了。”
“平時叫你多多研讀玉虛經書,沉下心境來,可你把爲師的話當做耳旁風了,有了這一次的教訓了,看你還敢不敢了。”
......
雖然嘴裡罵着殷離,但老者手上的動作卻沒有絲毫停歇,生怕有什麼地方沒有檢查到,眉頭緊皺着,手上清光變得越來越濃郁了起來。
而殷離聽着聽着,不知覺的就紅了眼眶,彷佛靈魂突然悸動了一下,但又怕被人看到,憑白惹人取笑,索性就別過了頭去。
感受着手臂上的溫熱,殷離的嘴角慢慢上揚了起來,眼眸中劃過一絲溫暖,但彷佛又回想起了什麼,眼神漸漸冷厲了起來。
... ...
玉虛山。
萬餘年之前,有一道人踏遍千山萬水,遊歷滾滾紅塵,臨到壽元將盡之際,落腳在了此地,又收下了三名弟子,留下了自己的傳承。
玉虛宗籍上曾經記載,那紅塵道人自號爲鈞,言其出身於玉京山,給三位弟子各留下了一道傳承。
一曰玉虛正法,二曰太清上法,三曰碧遊玄法。
而這其中的玉虛,就是今日的玉虛山,玉虛洞天,玉虛仙宗。
玉虛山地處千嶺山脈之中,爲其主峰之一,常年被大雪覆蓋,蹤跡難尋,更是高聳萬丈,險絕異常,尋常人等根本無法來到此地。
雲煙涯,隸屬玉虛七十二涯之一,也是玉虛十三脈玉屋洞一脈的自主地。
而殷離,就正屬雲煙涯玉屋一脈。
雲煙涯地處玉虛山南面,山勢如同一朵精巧的蓮花,百數座蒼翠欲滴的山巒蜿蜒迴旋,猶如雲煙一般,貼在藍色的天邊,因此得名雲煙二字。
山勢奇高,寒風凌凌,猶如把把刀子,刮過了殷離的臉龐。
但此時他卻毫無反應,只是呆立原地,雙目出神的看向遠方。
死而復生?
不,應該是重續前塵。
經過了一段時間的冷靜之後,殷離已經確定了這不是幻境,也不是大夢,而是真實。
他,復活了,還穿越了時間長河,來到九十餘年之前,此時的殷離,正處雙十年華。
奪舍?
續命?
修仙人的手段奇多,一個個爲了長生,不知道研究了多少不擇手段的方法。
但是在殷離的印象中,這些都是旁門左道,魔頭手段。
就算是最成功的奪舍,也會後遺症頻發,根本不可能像他現在這樣,靈魂無比融契,念頭及其通達。
雖然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能重活一世,無疑是上天最大的恩典。
上輩子留下的遺憾,仇恨,因果,是時候一一算清了。
“修仙,本就逆天而行,而你卻願意再給我一次機會,我想,我要給你道聲謝。”
雙眼漸漸的聚焦起來,殷離擡起頭顱,望着無盡的蒼穹,緩緩彎下了腰背,誠懇的鞠了一躬。
“轟...”
過了良久,天穹之上突如其來的一聲白日驚雷,彷佛是在迴應着殷離一般。
而當驚雷一過,殷離心靈深處最後的一點悸動,也在此時消失的無影無蹤了。
“溟滄,你壞我仙途,破我道心,此仇比天高,似海深,此世若不斬你,我殷離便自毀靈臺,永墮無間。”
重生再世,在回首想起前塵的種種,殷離狹長的雙眸中,殺氣滾騰而起,周身氣勢如同冰獄,令那飛雪尚在半空之中,便已凝結成冰。、
不過再怎麼怒火梵心,此時的殷離也無能爲力。
此時不過雙十年華的他,雖然被譽爲玉虛年輕一代資質最好的幾人之一,但畢竟修行日短,尚不過區區練氣罷了。
想那溟滄老龍,雖不受四海龍族待見,但也是真龍之軀,呼風喚雨,騰雲駕霧,對其不過小兒過家般,簡單的很。
這個世界名喚大荒,沒有人知道它到底有多大。
玉虛山的典籍曾經有過記載,有御虹光者,日行萬里之遙,過百日,乃停一洲之地。
這個一洲,說得就是某個國家的一洲。
如玉虛所處的大成國境內,就有整整七州之地。
而這大成國,不過只是千嶺山脈附近的九國之一。
前世的殷離,修行了整整百餘年,但也只能稱稍有起色,無愧於天才之名罷了。
就是這百餘年,殷離也只能在這大成國境內兜兜轉轉,從未踏出過國境半步。
大荒其大無比,又是靈氣彌散之地,自然有許許多多的奇人異士。
修仙者,只是其中一種罷了。
自遠古年間以來,人族誕生之初,從一開始的嗟食之族,到如今的天地主角。
其中無數先賢,無數英雄,都前赴後繼的倒了下去。
但也正是因爲有他們的出現,人族才能成爲今天的天地主角。
無數年間發展下來,人族當中有武道流傳,有漫漫仙途,有成神之法,還有萬千異術。
每一種,每一道,都是在這大荒的立身根本。
也是對抗妖,魔,鬼,怪,蠻野萬族的最好手段。
而玉虛山,就隸屬於仙道一脈,他們以追求長生,白日飛昇爲目標,是最神秘的一脈,最難修行的一脈,也是最逆天的一脈。
不同於武道的淬鍊自我,神道的香火業力。
仙道是以天地靈氣爲因,以世間紅塵爲果,追求的是一個因果。
再加上其壽命悠久,對天地無止境的索取,卻沒有任何回報,時間長久之下,自然會被天地所厭棄,修行難度日漸增長。
這也是爲什麼前世殷離修行百餘年,不過稍有起色,便已經對得起天才之名的原因。
修仙一道講究因果,他們看重資質,看重根基,更看重緣法。
殷離便是資質出衆,自小便被帶上了玉虛山,至今已修行整整十五載之久,但也停滯在了練氣之期,難進寸步。
雖然修仙一道,條件極其苛刻,又被天地所不喜。
但因其壽命悠久,戰力也冠絕它道,因此反而頗受歡迎,每年都有數之不盡的人,到處尋仙問道,只期長生。
而玉虛山地處大成國境內,乃是數一數二的修仙大派,洞天福地。
其歷代山主,都會被遵奉爲大成國師,授仙號之名,以示敬畏。
前世的殷離五歲隨師上山,二十餘載歲月以來,從未踏下玉虛半步。
每日裡只是苦苦修行,雖然天資聰穎,修爲日進精深,但卻不通半點人情世故。
等到了奉劍下山之時,更是一心追求快意恩仇,導致得罪了不少奇人異士。
但懾於玉虛威名,都沒有人敢過於爲難他。
這並不是一件好事情,沒有了後顧之憂,殷離更是變本加厲了起來。
手中長劍專管不平之事,專殺禍亂之人,卻又不懂善後之事,斬草也未除根。
結果時間一長了,自然就殺出事情了。
溟江龍王第三子,被他抽了筋,拆了骨,扒了皮。
然後,禍事自然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