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風拂過葉凌飛那帶着淚痕的臉龐,他雙膝跪倒在父母合葬的墓前,將一柱香插在雪花碑前,緊跟着又磕了三個頭。
這塊修在山中的墳墓比起其它只有隆起的土包的墳墓顯得豪華許多,墳墓四周栽着松柏,墳墓全部用花崗石修建,光這些修建墳墓的材料就花了二十多萬。
在葉凌飛本意中,父母生前沒過上好日子,死後一定要把墳墓修地奢華極致,以彌補他對父母的愧疚。但杜順說的一句話改變了葉凌飛的想法,杜順曾對葉凌飛說“人活着受苦,人死後就想安靜,不要再折騰了”。
杜順這句話讓葉凌飛意識到自己就算把父母墳墓修地再好,又有什麼用,人都死了,能安安靜靜有一塊葬身之地最好。
雖然葉凌飛後來還是把墳墓的墳地重修了一遍,但只是把墳墓用花崗岩鋪出了一塊平地,以防止山水沖刷父母的墳地。
於婷婷和野獸在墳墓四周燒起黃紙,杜順則站在葉凌飛身後,嘴裡說道:“小飛,修這塊墳地時,村裡人沒少幫忙。大家也感覺對不起你們葉家,這些年來,逢年過節都有人拜祭你的父母。嗯,還有那些放牛的人,都不來這裡放牛,村裡的大人都不讓孩子到這裡玩。咳,小飛,多少年了,過去的事情就算了吧。咱們的村子太窮,一年下來,也掙不到幾個錢,又得養家,其實大家過的日子也很苦。”
葉凌飛站起身來,饒着墳墓走了一圈,又轉到墓碑前。他沒有說話,只是遠望着那隱藏在山間的南陽村。
“孩子,你有時間多回來拜祭你的父母,我這腿腳也不是很好,說不定哪天就會去了,到那時候不能在幫你看你父母的墳了。”
“杜爺爺,如果你願意的話,我想帶你回望海市,至少我可以在那裡照顧你。一旦哪天我不在了,我也會安排人照顧你,不要一個人生活了。”葉凌飛轉向杜順,真摯說道:“我很想好好照顧您老。”
“孩子,不必了,我已經習慣在這裡生活了。”杜順搖着頭道,“可能是我這個人古怪,不喜歡離開這裡。南陽村我生活了七十多年,捨不得離開。就算我死了,我也要死在這裡。”
“杜爺爺,你和我父母是一個脾氣,我的爸爸死時候,就說要埋在南陽村。我的媽媽死時,也要埋在南陽村。我現在還記得那時候我一個人拖着媽媽的屍體的樣子,那時候村裡的人都怕我媽會牽連他們,沒有人肯幫我。只有杜爺爺您不害怕被我媽媽的病傳染,幫着我把媽媽埋了。現在看起來,肺結核不會死人的,如果當時有人肯借我錢去大醫院治療,我媽媽就不會死了。”
“孩子,你不能怪那些人,他們也沒錢啊。咳,我當時就是一個孤老頭子,也沒幾天活了,就算傳染了,也沒事。他們不行啊,哪個人不害怕。”
葉凌飛咬着嘴脣,緩緩說道:“杜爺爺,話是這樣說,但我也不能原諒他們。村裡的人可恨,我的親戚更可恨,我現在還記得我的姨拿走我媽媽的錢,卻把我拋在一邊。”
“孩子,算了吧,我說過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
葉凌飛沒再說話,而是張開嘴,大吼了一聲,吼聲在山間迴盪起來,就在這一刻,他把十幾年一直壓抑在心中的積怨終於釋放出來。
……
“老大,你真想我們今晚就在這裡睡覺?”野獸抱着一根斷折的房子大梁從屋裡出來,他把那根大梁扔在長滿雜草的院子裡,一屁股坐在地上。
“當然了,這是我的家,不在這裡睡覺在哪裡睡覺,你小子快點給我把屋裡清理乾淨,如果偷懶的話,我就讓你睡那間屋頂塌下來的房間。”葉凌飛拿着鐵鍬正把院子裡的土鏟開,以便把院子平整。
“不會吧,老大,這樣幹下去,咱們到晚上也幹不完。”野獸犯了愁道,“老大,你就大發慈悲吧,咱們回市區吧。”
“少給我囉嗦,我要是把院子都整理完,你還沒把屋子清理出來,我就讓你好看。”葉凌飛把眼睛一瞪,嚇得野獸趕忙爬起來,跑進屋裡繼續收拾去了。
這裡是葉凌飛家的老房子,這十多年沒住,三間房子現在倒了兩間,剩下那間房子裡面也堆了很多雜物,看樣子隨時要倒。至於院牆早就倒了,院子裡面到處都是碎石頭。此刻,葉凌飛正和野獸費力地清理着。於婷婷拿着掃把,在屋裡掃着地上的灰塵。
這工作量也不小,三人從中午忙到現在,也只清理出一半,還有很多的石頭和雜物沒有清理出來。
葉凌飛正在院子裡揮舞着鐵杴翻土時,一名年紀三十多歲的男人扛着一把鐵杴剛好經過門口,他站在門口,向院子裡看。此刻,葉凌飛剛好把一杴土揚出去,正看見那男人。葉凌飛停了下來,看着那男人,而那男人也看着葉凌飛。
“葉凌飛。”那男人高聲喊道。
葉凌飛冷漠地掃了一眼,點了點頭,面無表情地說道:“李剛。”
“真是你啊,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那男人放下鐵杴,打招呼道:“你小子真是的,這些年也沒個消息,我前幾天還和小藍提到你。”
一提到小藍這個名字,葉凌飛臉上的肌肉動了一下,他把鐵杴放下來,冷笑道:“李剛,難道你也會想我?這可是天大的笑話!”
“咳,看你這個小子,怎麼這樣說話。當年的事情就別提了,我知道當年我做得不對,但那時候我還年輕,現在想想啊,總感覺我當年真不應該那樣對你。”
“有些事情不是說忘記就能忘記的,或許隨着時間的流逝,你和我都長大了,但有些事情我是怎麼也無法忘記的。”葉凌飛看着李剛那張飽經風霜蒼老的臉,緩緩地說道:“我曾經嘗試過忘記,但不知道爲什麼總是不能忘記,尤其不能忘記你當初欺負我的樣子。你說我這個人是不是很容易記仇,我記得是你搶走了小藍。”
“葉凌飛,有些事情不能怪我。”李剛看着葉凌飛,嘆口氣道:“我過去一直都看不起你,一直都喜歡欺負你,在這點上我承認是我錯了。但在小藍的事情上,卻是小藍喜歡我。不相信你可以問問小藍。”
“算了,就像你說的,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葉凌飛擺擺手道,“李剛,不管什麼都好,總之我不想再提過去的事情了,更不想再看見你們。”
李剛看了一眼葉凌飛,張嘴想說什麼,又忍住了。他一轉身,扛着鐵杴從院子門口走過。
於婷婷從屋子裡面走出來,她走到葉凌飛身後,柔聲問道:“葉大哥,那個小藍是不是你的初戀女朋友?”
“不是。”葉凌飛否認道,“只是我的一個玩伴。”
於婷婷沒有再問下去,她正打算回屋時,葉凌飛突然叫住了她。
“婷婷,我帶你去一個地方。”葉凌飛說着把鐵杴放下,拉着於婷婷走出了院子。正在屋裡幹活的野獸,看見葉凌飛離開了院子,嘴裡抱怨道:“老大,你該不會打算讓我一個人幹活吧?”
葉凌飛拉着於婷婷一口氣到了一條山間的河邊,現在那條河已經結了冰。葉凌飛鬆開拉着於婷婷的右手,一屁股坐在河邊。於婷婷大口喘着氣,也坐了下去。
“婷婷,你不是問我過去的事情嗎,我現在就告訴你。”葉凌飛用手指着小河說道:“我從小就被人欺負,尤其是剛纔那個傢伙。他總喜歡帶着人欺負我,那時候我家沒錢,人又長得弱小,結果就被他們欺負。我當時恨死他們了,經常趁着他們不注意時候,偷偷報復。我曾經偷偷地把他家種的葫蘆給摘了,結果被我媽媽知道了,當時就狠狠地打了我一頓。”
於婷婷靜靜地聽着葉凌飛說着他小時候的事情,當聽到葉凌飛說偷偷把人家地裡的葫蘆摘了的時候,撲哧笑了。
葉凌飛看着於婷婷,忽然也笑了。他哈哈大笑道:“那時候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啊,誰讓他們欺負我?”
“後來呢?”於婷婷追問道。
“沒有後來,這就是我的童年。小藍是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她那時候是我們這裡長得最好看的女孩子,我們這些小男孩都喜歡和她玩。我們經常在這條河裡玩,小藍最喜歡唱歌給我們聽。”葉凌飛說着,慢慢哼起一首歌曲來,不知不覺間,葉凌飛聲音變的沉重起來,他緩緩地說道:“我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喜歡上小藍的,總喜歡聽小藍的歌聲,她的聲音很好聽。”
於婷婷沒有吱聲,她聽着葉凌飛提起小時候的事情。
“我很喜歡小藍,但沒有勇氣告訴她。”葉凌飛聲音沉重地說道,“那時候小藍對我很好,我感覺小藍很喜歡我,只是我沒勇氣說出來而已。後來,李剛的父母和小藍的父母訂下了小藍和李剛的婚事,我記得那天小藍哭得很傷心。”
“葉大哥,按照你的說法似乎他們很小啊,還沒有到法律結婚的年齡。”於婷婷疑惑地問道。
“這是我們的風俗,雖然沒有到法定年齡,只要雙方父母定下婚事,在村子裡舉辦婚禮,就算正式結婚了。小藍那時候應該是十七歲,就和李剛舉行了婚禮。”葉凌飛聲音低沉道,“如果不是他們家父母包辦婚姻的話,說不定小藍會跟我一起。”
“葉大哥,我不知道應該不應該說。”於婷婷柔聲地說道,“我認爲葉大哥根本就不瞭解那個女孩,甚至當時根本不懂得愛情,你對小藍的愛,更多是一種喜歡。”
葉凌飛被於婷婷這句話說得瞪大了眼睛,他大聲嚷道:“不,我一直都愛小藍,這些年來,我一直都在想小藍。”
於婷婷迎着葉凌飛那凌厲的目光,沒有任何退縮,很堅定地說道:“葉大哥,我說出來你不要生氣。我感覺小藍之所以會哭,是因爲她要結婚了。但這並不代表她喜歡你,作爲一個女孩子,她如果喜歡你,早會告訴你,畢竟她要結婚了,難道她就要結婚也不告訴你。”
“也許,她怕我傷心。”葉凌飛不肯定地說道。
“葉大哥,你別自欺欺人了。你心裡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小藍並不喜歡你。至於你說你愛小藍,我認爲更多是你心裡的遺憾,你一直都認爲如果你當時有錢的話,你就會和小藍在一起。你這些年如果說你想小藍,不如說你一直都在爲這件事情耿耿於懷。葉凌飛,你能記得小藍的樣子嗎?”
於婷婷這句話問住了葉凌飛,葉凌飛回想半天,也記不清小藍的樣子了。他費力地說道:“我記得小藍的歌聲,記得那條紅絲帶。”
“葉大哥,你不要自己欺騙自己了,你說你愛小藍,甚至連她的樣子都不記得了。你卻記得她的歌聲,她的紅絲帶,你只是心裡一直都有遺憾。葉大哥,你捫心自問,你真愛小藍嗎?”
“你是小孩子,你都明白什麼。”葉凌飛被於婷婷說道痛處,忽然大吼道,“我愛小藍。”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雖然沒談過戀愛,但是我懂得女孩子的心裡。我認爲你說的那個女孩子沒喜歡過你。我有男同學給我打電話,說他喜歡我。葉大哥,你知道嗎,僅僅因爲我對他笑了,他就認爲我喜歡他。我在讀書時,對別人笑是很正常的,因爲那是我的同學。”於婷婷直視着葉凌飛,“我認爲小藍也是這樣,她對你好,因爲你是她的玩伴。”
葉凌飛嘴脣哆嗦起來,半天沒有說出一句話。於婷婷這些話說動了葉凌飛,雖然葉凌飛不想承認這是真的,但於婷婷這些話卻如同一把尖刀一般,一下子滑開了葉凌飛心中那被掩蓋的理智,就在這一瞬間,葉凌飛全明白了,他這些年所掛念的並非是小藍本人,而是自己對於過去的不甘,不甘心被人搶走一切,至於小藍本人,對他來說已經不那麼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