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戰是個直來直往的人,不太懂玲瓏八面,更不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
面對林飛這個問題,他沒有隨口敷衍附和,而是皺起眉頭,認真思考了一下。
白戰長長吐出一口濁氣,終究是苦笑着搖頭道:“該殺。以往我知道她手上沾滿了鮮血,但念在情分上,一直選擇了沉默。其實說起來,我雖然不曾替她殺人作惡,但也算站在了她這邊,算是個幫兇。”
他沉默了一瞬,臉色卻逐漸堅定起來,似乎放下了心中的重擔:“現在我想明白了,真正覺得一個人對自己有恩、有感情,不應該看着她作惡而坐視不理。”
林飛“嗯”了一聲,追問道:“那如果重來一次,你會怎麼做?”
白戰沉聲道:“我會想辦法讓她走上正道。往日犯下的罪孽不可填補,但亡羊補牢,總會少些罪惡吧?”
林飛搖頭道:“你明知道不可能。”
先前黑玫瑰已經說過了,她的確有想過和白戰一道遠遁他鄉。可她終究身不由己,背後有個掌握着她的曼陀羅。
沒有能夠給自己自由的能力,便只能受制於他人。
白戰深吸了一口氣,擠出了一個血染的微笑:“那就送她一個解脫。”
他擡起頭來,看着漆黑的夜幕,低聲感慨道:“我當年習武,滿心躊躇壯志。一是想能縱橫捭闔,行事無所顧忌,不受任何人和勢力的阻礙。二就是想剷除這般犯罪團伙,不讓我爺爺的悲劇重演。”
林飛眉頭微皺,這才知道白戰的爺爺已然去世了。而且聽他的說法,似乎也是死於刺殺。
白縱橫雖然年老體衰,但好歹當年也是個宗師強者,竟然被人殺害了?
白戰說話時牽扯到臉部的傷勢,頓時痛得倒吸了一口涼氣,復又繼續說道:“或許是追求目標的道路太長了吧,我居然在這條路上迷失了自己。可笑我竟然忘記了一心追求武道的原因,只醉心在不斷變強的過程中。”
“本末倒置二十年,今天幸得前輩點明,還我心中開朗清明,走出樊籠!”
儘管傷勢極其慘烈,白戰的精氣神卻似乎提高了一個臺階,頗有神采飛揚之意,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林飛感受到他心境上的變化,竟然帶來了對武道理解的提身,頃刻之間竟已邁入半步宗師之境,不由得暗自點頭。
縱觀華夏華明到現如今這五千年來,白戰在自己見過的人之中,天賦倒也算馬馬虎虎,勉強能看得過去。
千萬不能小看了這個“馬馬虎虎”,畢竟五千年曆史沉澱下來,其中天才已然浩若煙海。在這樣恐怖的天才基數下,白戰能博得這四字評價,便已然極度非凡。
只可惜他生在末法時代,又沒有修真正統傳承。否則在修真時代拜入洞天福地,這個年紀可能已經築基,也就是修成所謂的大宗師境界。
“不忘初心,方得始終。”林飛微笑道,“孺子可教也。我觀你與我有緣,可願拜我爲師?”
白戰滿臉震驚,隨後欣喜若狂,鄭重其事地跪地。他一連磕了三個響頭,額頭上都滿是泥土和鮮血:“徒兒拜見師父!”
林飛見到這一幕,卻一時有些默然了。
當年林淵拜師之時,似乎也是這般光景。
遙記初見之時,那個少年不過十二歲,卻毅然在寒潭和白蛟浴血廝殺。林飛觀其資質曠古絕今,遂起了愛才之心。他隨手斬殺白蛟之後,便問及少年爲何在此地徒手搏蛟。
少年的回答很乾脆,說蠻荒山林多猛獸爲非作歹,殘害村民。四周一代以白蛟爲尊,殺之除惡,以震四方!
林飛以混沌眼細觀其根骨,卻發現了他的血統來歷驚人,這才造就了絕世無雙的天賦。
林飛直接表明身份,想要收他爲徒。林淵當時便驚喜過望,與眼前的白戰一般無二,深深磕了三個響頭。
那個不跪天不跪地,生長於蠻荒大山中的少年“淵”,那一刻卻跪得義無反顧。
他不懂“一日爲師終身爲父”這種大道理,但也覺得“師父”兩個字既然放在一起,就是“爲師亦爲父”。
男子漢大丈夫,不跪天地跪父母,何嘗不可?
那是個禮樂道義、長幼尊卑極爲有序的年代,哪怕大山之中也不外乎如是。
林飛問及少年的姓名,這才得知他有名無姓。只因村民在九龍淵之口採摘靈藥,發現了尚是嬰兒的他,便取名爲“淵”。
也就是從那一刻起,林飛賜予了他姓氏。
隨林天帝同姓。
從此有了林淵,一個讓仙界衆神都爲之震顫的名字。
“師父?”白戰眼見林飛沒有動靜,試探性地問道。
林飛啞然失笑,這才搖了搖頭,將這些回憶拋諸腦後:“起來吧。”
白戰應了一聲,這才站起身來。
林飛神色平靜,揮手間翠綠色光芒繚繞,讓他的傷勢痊癒。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次見到此般手段,白戰依舊爲之心馳神往。
稍作猶豫後,白戰還是忍不住向他問道:“師父,我實力這麼低微,你怎麼願意收我爲徒呢?”
他到現在還覺得不可思議,沒想到這種好事能降臨到自己身上。
簡直...受寵若驚。
“收徒也好、交友也罷,我從不在意他實力如何。”林飛隨口道,“反正沒我實力高。”
白戰瞠目結舌,一時間人都傻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林飛看到他這般反應,不免有些啞然失笑:“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裝逼?”
白戰略顯尷尬,違心地說道:“沒有。”
林飛嘆了口氣,搖頭道:“我知道你心裡怎麼想的,沒必要藏着掖着。當你站到我這個高度,就覺得這話再自然不過。”
平常人說“五百萬不算個事”,那的確是在裝逼吹牛。
但如果身家兩千多億的首富**旋說“五百萬不算個事”,那真不是想彰顯什麼。
因爲那本就是一件極其自然的事,和數學博士認爲小學數學題簡單一樣,理所應當。
只可惜以白戰現如今的實力和眼界,還無法理解林飛這般心境,這才認爲他是在裝逼......
林飛也就是念之所至,隨口一說,也沒想他能理解什麼。
他轉過身去,在廢棄的景觀石上盤坐而下:“我等你。”
白戰擡起頭來,臉上閃過一絲愕然之色。
“別說你不想給她收屍,”林飛閉上雙眼,淡淡道,“我知道你心裡還是挺難過的。我也不是要你斷情絕性,只是要像個成年人一樣,學會忍痛取捨而已。”
當年林淵便做出截然相反的選擇。
爲了一個女人,與整個世界爲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