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纔還神采飛揚的彭二爺,在看到這位少年以後,立刻就出現了短暫的停頓。僅僅是一兩秒鐘的時間,他的內心就涌出了極爲複雜的情緒。
對於這個年輕人,他不陌生,因爲他是絕對不會忘記自己人生當中第一次被人看不起、被人羞辱,可偏偏自己還做不了什麼事的那一幕。
當時在陳家,本應是他出風頭的,可卻被一個少年給當衆削了面子。這對已經習慣了旁人阿諛奉承的他來說,不可謂不是一個巨大的衝擊。
甚至在某種程度上,他已經對當天發生的事情有了一定的陰影。因此看到秦冥的第一眼的時候,那種深藏在內心的忌憚與恐懼再一次涌了出來。
不過他也是個老江湖了,這種異樣僅僅是一瞬間就被他給掩蓋了過去,一切回覆如常,沒人看得出來他剛纔心裡的情緒有多麼複雜。
“他怎麼會在這裡?在這裡做什麼?”
他心有餘悸,不過他對自己依舊很是自信,所以不擔心今天的事情會出什麼意外。而且吳局從始至終都沒有對這個少年正眼看過一次,可以看出,這少年在這裡是極不起眼的。
“就請彭二爺開個方子吧。”
吳局恭敬道,知道彭二爺有能力治病之後,他多天以來的陰雲也消散了不少。
宅子裡面的僕人趕緊去找來筆墨紙硯,然後由吳局親自把紙張給鋪出來,看得衆人羨慕不已。能讓吳局親自鋪紙,這待遇可不低。
彭二爺當仁不讓,大馬金刀地坐下來,提筆揮毫,第一個字還沒有落筆的時候,只聽得後方突然傳來了一個很是年輕的聲音。
這聲音並不大,但是現在都很安靜,所以這聲音卻顯得極爲的刺耳與清晰:“庸醫也敢提筆寫藥方,這世界無知的人真是夠多的。”
所有人都突然一驚,他們雖然不喜歡彭二爺,可也不敢說這種話,更不敢當面說。
而彭二爺在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拿毛筆的手不由自主地抖了一下,一滴墨水滴到紙上,驟然向四邊滲透而開,在白色的紙上極爲顯眼。
只有沈老聽到秦冥終於出聲之後,心裡驟然一鬆,知道今天彭二爺是無法大顯身手了。
吳局一直都知道有這麼一個人存在,不過這少年都是跟在沈老身後,從頭到尾都沒有說一句話,所以他就以爲這少年是沈老的助手而已。
可如今,這年輕人竟然敢口出狂言,這讓他極爲不悅!
而且,大家都以爲這個年輕人之所以這樣說,很有可能是因爲沈家和彭家本就有矛盾,可他一個小小的小廝肯定不敢這樣說,這背後很可能是沈老指使的。
“沈老,你家的這個小廝這樣說,不太合適吧?”
吳局臉色陰沉,這裡哪裡輪到一個少年多嘴了?
誰知道沈老卻是淡淡一笑,站到秦冥身旁,笑道:“他說什麼我可沒資格管,但他既然這樣說,那就有他的道理纔是。”
聽他這樣說,不少人都感到既吃驚又好奇,如果是別人這樣說,那無所謂,可說這話的人卻是沈老啊。
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就是這個少年身份地位都不在他之下,甚至還在他之上,所以就算是他都不好去幹涉這少年的言論。
不過對於這樣的答覆,吳局顯然很不滿意。
“你剛纔說什麼?再說一遍!”
放下毛筆,彭二爺臉色極爲陰沉地站起來,目光鋒利如刀,像是要殺人一樣盯着秦冥。沒想到,這人最後還是出來了,他心裡極爲怨恨。
秦冥無視他的敵意,輕笑道:“彭二爺真是貴人多忘事,不會那麼快就忘記我了吧?”
他這樣說,彭二爺更是氣不打一處來,憤怒地瞪着他。
衆人看着兩人的模樣,聽見他們的對話都有些驚奇,難道他們之前認識?不過看彭二爺眼中滿是敵意,恐怕兩個人的關係不怎麼友好啊。
“在這裡,有你說話的資格嗎?”
這麼多年,除了沈老和有限的幾個人之外,沒有人敢對他這樣說話。尤其是剛纔,所有人都等着他寫藥方,連吳局都替他上下打點,正是他虛榮心爆棚的時候,誰知道這毛頭小子竟然這時發難?
“時間沒過多久,彭二爺還是那麼厲害,一點都不服軟,是上次對你的打擊還太小了不成?”
秦冥裝作思考的樣子,說道。
衆位老中醫眼中的驚疑之色更重了,怎麼聽他的語氣,彭二爺還在他手中吃過癟?
彭二爺也害怕被人家揭短,所以沒有接這句話,而是趕緊轉移話題,“我正要開方子,你打斷我,是什麼居心?”
“你方子又用不了,寫了也是白寫。”
秦冥攤開雙手,直白地告訴他這個方子是沒有用的,然而這種話,不僅是質疑彭二爺,更激起了其他人的憤怒。
他們恨不得現在就讓吳局老父親的病趕緊好,所以說彭二爺的方子就是至關重要的,誰知道就要把事情解決的時候,會有這麼一個臭小子跳出來唱反調?
“是嗎?那你現在可是代表了沈家?代表沈老的濟世醫館說話?”
彭二爺眯起了眼睛,語氣有些陰冷。他這句話可以說是有些不懷好意,因爲他直接指名,秦冥的開口,其實就是沈老在背後指使。
沈老又何嘗不知道對方的險惡用心?不過現在的他,完全不理會,而是笑眯眯道:“我也希望他能代表我的濟世醫館,但是話語權不在我這裡,這要看秦小友怎麼說了。”
說完之後,他得意洋洋地把雙手揹負在身後,眼睛微微閉起來,顯然是放手讓秦冥一個人說話了。
這種主動退到後方,把說話的權利都讓出來的做法,無法就相當於把身份地位給擺低了。這個年輕人究竟是什麼身份,能有那麼大的能量,讓沈老說出這種話?
吳局也不是傻子,從沈老的態度上,他敏銳地嗅到了一些東西。這一次他重新打量眼前這個年輕人,發現他雙目清明,神色坦蕩,並沒有胡說八道的感覺。
“敢問貴姓?”
“免貴姓秦。”
“秦醫生,如果你也是醫生,你說彭二爺的方子不能用,那麼按照你的看法,今天的病應該怎麼治?”吳局親自問道。
“連辯證都沒對,還怎麼開藥方?再開也只是錯誤的。”
他笑着淡淡說道。
他不說還好,這一說,可是把滿屋子的老中醫都給得罪了。爲什麼?因爲之前所有人都斷定,老人家是熱邪入體,導致了風熱感冒,他這樣說,不就是推翻了所有人的判斷了嗎?
沈老沉默了,剛纔,他也是這麼想的。
“簡直是胡說八道,你說是錯的就是錯的嗎?剛纔大家都做出了這個判斷,可想而知它的準確性。這裡不是你胡鬧的地方,趕緊滾出去!”
彭二爺怒不可遏。
其餘老中醫也連連點頭,覺得這個年輕人太不靠譜了,明顯就是在譁衆取寵罷了,最好派人把他給趕出去,不然這樣被他一攪和,肯定要耽誤治療的。
這時,沉默中的沈老卻發話了,他皺着眉頭,很是不滿意地對所有人道:“沒有人說剛纔的診斷就一定正確,誰敢保證自己說的絕對是對的?”
“可是……可是大家都這樣說,這個診斷是大家都認同的,這就說明……”
“說明什麼?誰規定支持人數較多的觀點,就一定是對的呢?錯誤的觀點並不因爲支持的人多了,就變成正確的,無論支持的人有多少,其錯誤的本質還是不會改變!”
“但……但誰又能證明他的話就一定是對的?”
被沈老這麼一說,其他人也沒有像剛纔那樣堅定了。
吳局也點點頭,問道:“秦醫生,那按你的意思,該用什麼藥?”
秦冥不假思索:“用大辛大熱的湯藥,比如四逆湯!”
此言一出,在場的所有人都驚得眼睛都要掉到地上了,就連沈老都猛地轉過頭來,很是不可思議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