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到了刻骨的地方,熟悉到了刻骨的夜晚。
但在這涼風習習之中,楚馥一個人,坐在無恨山的懸崖邊上,遠目的望着那天際的啓明星,望着漸漸的魚肚吐白,心卻始終的,無法放開。
當初的當初,她還記得的,她與夙夜的開始,便是在這裡,在這一片的虞美人之中,在這陡峭的懸崖邊上。
也許,在這之前,他們已然是相識的,但也就是在那一夜,當她被阮景嶼打下了山崖,而夙夜的奮不顧身,卻好似是這夙緣的真正開始。
只是……當一切還彷彿在昨日,她與他之間,只怕也再不會有任何的交集。
天,漸漸的亮了起來,天邊那一抹鮮豔的朝霞,好似妖嬈的火一般,帶着暖意,漸漸的渲染開來。
誰曾經說過,等待日出,看到日出的這個過程,是讓人在絕望之中,漸漸的尋找希望。
只是,在這樣的景色之下,楚馥的心卻始終是冰涼的,疼痛的不欲生,也找不到任何的出口。
“既然會傷,會痛,爲何還要這麼做?”
鳳羽的聲音悠悠的從楚馥的身後傳來,帶着一些無奈與落寞,獨獨的沒有揶揄。
“你都知道了?”
楚馥微微的一愣,側頭望了依舊紫衣長袍的鳳羽,卻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話。
“差不多吧,未必完全的清楚,但也該是七七八八的吧。”
鳳羽長長的嘆出了一口氣,解下了自己的披風,給楚馥披上。
“其實,我是曾經愛過北辰毅,曾經很愛很愛,但……那都是前世的事情,而我,不過是擁有前世記憶的人。”
“一個曾經傷你至深的人,你也許愛過,但未必會繼續再愛,對他,我就是這樣。所以,之前你和夙夜看到的,關於北辰毅的那些,並不是真的。”
楚馥漸漸的整理着自己的思維,她的身上,已然是揹負了太多太多,但在這一刻,當所有的事情,似乎都走到了盡頭之後。
楚馥大抵也是不再去牴觸,不再去遮掩,只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說了出來。
“所以,巫女就任大典前後,你與北辰毅之間的恩愛,全是假的?”
鳳羽本是一直沉默着,聽着楚馥的話,直到是消化了許久許久,鳳羽纔是輕輕的嘆息着。
“不全是假的。我身邊的執念,其實是他的人,她在我的茶水裡加了鬱金香,而那分量足以迷魂,所以最初的時候,也許是真的,只不過當我白天醒來,發現了一些痕跡,纔算是漸漸的找出了端倪。”
楚馥似是而非的笑着,對於鳳羽的話,她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所以,你就將計就計的去借機讓大家疏於防備。”
鳳羽聽着楚馥的話,似乎也已經找到了整件事的理由,但一想起晨曦公主的事情,想起這整個局面,他不禁的又有些惆悵,可事到如今,他也還是不自覺的問了出來。
“可……如果是這樣,阮景嶼根本不可能預測到我們的計劃,那麼,晨曦公主的事情……不會是另有什麼玄機吧。”
“你覺得呢?”
楚馥聽到鳳羽最終還是問到了晨曦公主的問題,而她的臉上也不自覺的散出了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笑意。
“馥兒,這一件事,我……並不認爲你
當真就是個局外人。”
鳳羽第一次格外認真的望着楚馥,眼神裡帶着一些陌生,帶着一些審視,也帶着一些更深層次的晦暗不明的情緒。
“嗯,整件事……確確實實是我主導的。從策劃,到實施,再到最終,所有的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只不過……我猜到了開頭,卻根本沒有猜到,會是如今這樣的結局。”
楚馥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望着這一片依舊妖嬈的虞美人,迎着風,微微的閉上了雙眸,但話卻是依舊一字字的說着,不曾給鳳羽插嘴的機會。
“鳳羽,你還記得……在就任大典之前的那一瞬,我告訴你的那句話麼?”
“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這個位置,從最初的時候,就不是我想要的,也從來不是我所稀罕的,只不過,在這樣的局勢之中,一步步的走來,我早已經是身不由己,也無法回頭。”
“我接受巫女,我接受這樣那樣的麻煩,接受這樣那樣的挑戰,只是因爲我從頭到尾,都很清楚我的敵人,究竟是誰……”
“但是,當巫女就任大典的日子一點點的臨近,當我在及笈大禮上接受着衆人的祝福的同時,也遭受着同樣的傷害與壓力,我開始思考,開始在想,就算有一天,我贏了,我打敗了我所有的敵人之後,我該過怎樣的生活?”
“巫女啊,多麼美麗美好,人人嚮往的位置。我既坐上了這個位置,我就要擔得起這位置上的一切,包括風雨、包括麻煩,包括陰謀、包括詭計……”
“可這些,從來都不是我想要的!我重生而來,帶着前世的記憶,我忘不掉曾經的那些傷,也更害怕再付出感情,可是……我卻遇到了他!”
“鳳羽,你敢相信麼?面對着和他的感情,面對着他那樣優秀的人,面對着所有的一切,我無法接受,但卻又不得不接受……”
楚馥安靜的說着每個字,關於自己心底最深之處的這些話,好像鳳羽在此時,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一個聆聽者。
可鳳羽聽到了這些,卻是真的再也聽不下去了,直接的插話,說出了自己的問題。
“既然如此,那又爲何要搞出晨曦公主的事情,你不只是毀了一個人的名聲,也毀掉了所有的一切,你的未來,你一直的努力,還有他的。”
“我知道,我……就是要親手毀掉這一切。如果我,只是我,不再是任何人,那麼他還會愛我麼?如果我,只是我,甚至是聲名狼藉,那麼他還會選擇在我身邊麼?”
楚馥終於是睜開了雙眼,淡淡的眸光裡閃着一些水色,閃着那侵不透的悲傷。
“馥兒,你……”
鳳羽聽着楚馥這樣的話,最終是再也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也許,他一直很瞭解楚馥,又或者,也許,他一直都不足夠了解楚馥。
所以,當楚馥做出這樣決絕的決定,親手將她自己從最高的位置上,推了下來,萬劫不復。而爲的,卻只是證明夙夜對她的感情。
“什麼都別說了。事情……已經如此了,不是麼?”
“我以爲……他會信我。”
“我以爲……他會不顧一切,跟我在一起。”
“我以爲……真的可以寧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
“只
是,我從來不曾想到,他放棄了,他……真的放棄我了。所以,其他的……不再重要。”
楚馥的身子已是有隱隱的顫抖,她的聲音也是隨着有隱隱的顫抖,但她卻依舊是倔強的站在了原地,安靜的享受着此時此刻的死寂一般的寧靜。
“馥兒,你這樣的做法與決定,我不能隨意的評價對錯,但我唯一想說的是,晨曦公主……是無辜的。”
鳳羽望着這樣的楚馥,心中有着無限的心疼,但他也明白,當楚馥將這些話全部的告訴了自己,那就意味着,他鳳羽與楚馥之間,再不可能有任何其他的發展。
“有些事,一個巴掌……拍不響。我還不至於那麼的惡毒。”
楚馥無聲的勾了勾脣角,好似不經意的話,沒有過分的明說,但鳳羽卻大抵的明白了,只怕這一場‘局’,連帶着晨曦公主也不只是個受害者,更是個參與者。
“馥兒,你可曾想過,夙夜明明是那麼的愛你,爲你生,爲你死,爲何卻會在這樣的時候,這樣的情景下,選擇了娶了根本沒有感情基礎的晨曦公主。”
鳳羽之前一直是聆聽着楚馥的心裡話,雖然有些東西,他真的不太明白,但在此時,又或者早在他去到山崖之底,救下了楚馥與夙夜的時候,就已經註定了結果。
“你……想說什麼?”
楚馥本都已經完全的陷入到了自己的情緒裡,可驀然的聽到了鳳羽的話,她的心卻是驀然的一緊,整個人都陷入了一種莫名的緊張。
“他對你的在乎,你是不該懷疑的。”
“也正是因爲對你的在乎,所以,他在乎你的人,在乎你的心情,在乎你的選擇,也在乎你的名聲。”
“在他的面前,他看到的,是你和北辰毅的恩恩愛愛,他大抵也是知道你和北辰毅是有前情的。”
“而晨曦公主這件事,整個矛頭都是指向你的。那麼,你可懂得,作爲一個男人,就該要保護自己心愛的女人不受傷。”
“所以,他最終的選擇,是放你自由,給你機會回到北辰毅的身邊,讓你們幸福,而眼前的這個爛攤子,只要他肯娶了晨曦公主,那麼一切的一切,也就都不再是問題。”
“而且……還有很重要的一點。”
鳳羽也難得是如此話多的說着,可話到了最終,他還是頓了頓,那一雙桃花眼裡,更是極快的閃過了一抹情緒。
“還有什麼?”
楚馥此時完全沒有想過其他的,甚至是沒有在意過鳳羽的情緒變化,直接緊張的追問。
“他身上的毒……你該明白的。”
鳳羽的話,說的很含蓄。
可楚馥卻是一個踉蹌,整個人都差點跌倒,進而在下一秒,楚馥再沒有多說什麼,直接的轉身,飛快的朝着山下跑去。
而鳳羽始終是站在了原地,由着楚馥遠去了許久許久之後,纔是不由的無奈輕嘆,對着那不遠處的大石頭,淺笑。
“如今……你可都知道了?”
“謝謝!”
夙夜緩緩的從那大石頭之後走了出來,他微微的朝着鳳羽一頜首,也再沒有多說什麼,始終是那麼溫潤如玉的離開了。
只留下了鳳羽依舊是孑然一身的,站在了原地,望着這妖豔的滿片滿片的虞美人,無奈輕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