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聲調生冷,明顯是發怒了的。可讓大臣膽戰心驚的並不是皇上發怒,而是皇上爲了什麼發怒。
大皇子一向不受皇上待見,這些年羣臣也漸漸地跟着皇上的態度轉變,自然而然地對大皇子的態度有些敷衍。
加上大皇子也不涉及朝政,在羣臣的眼中,大皇子就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擺設。皇子貴胄,聽上去風光無限,可惜在羣臣朝野的眼中,也不過就是一個可憐蟲罷了。
如今皇上竟然點名要大皇子做送親大使,大臣們自然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問個理由也好安心。皇上不拘來一個什麼理由,衆人都能夠以此猜測出皇上的態度,接着便知道怎麼對待大皇子了。
有些還沒有下定決心要站隊的臣子們也持觀望態度。當然,他們都是在朝野上混慣了的人,老奸巨猾,不可能因爲皇上的一次心血來潮就站在大皇子這邊。但總得心裡有個數,以免將來得罪了有可能上位的人。
魏先德今日也在羣臣之中,衆人都羨慕他兩個女兒嫁得好,一個是逍遙王妃,一個是太子側妃。魏先德謹慎慣了的,何況在皇帝眼中是再清廉不過的純臣,方纔面對衆人的慫恿就不敢開口發問。反倒是心急的黃和文大人給撞到了槍口上。
皇上竟然什麼冠冕堂皇似是而非的理由都沒有給,一句老子心疼自己的兒子就給打發了。
細細聽上去也有道理。大皇子再怎麼落魄,再怎麼不受待見,那也是人家皇帝老兒的親生兒子。人家願意打就打,願意罵就罵,願意在什麼時候給個甜棗吃吃就給。一班大臣確實沒有必要跟着瞎操心。
退一萬步講,大皇子第一次當差就搶了人家逍遙王爺夫婦的風頭,焉知逍遙王爺夫婦心裡頭沒有什麼疙疙瘩瘩的想法?就算大皇子和逍遙王爺是至交好友,可臨了到頭再插一腳,是個人心裡面都會有些不舒服。聽說那逍遙王妃還是個河東獅哪,搞不好回王府裡就會跳着腳地罵大皇子呢。
誰知道這皇上是真心心疼自己這不成器的兒子呢,還是想要借了逍遙王爺的手來收拾一下大皇子?
衆人都不敢妄自揣測。
太傅黃和文畢竟是太子那邊的人,老這麼跪着也不是個事兒。太子這會兒的酒也已經醒了個七七八八了,看見黃和文被皇上訓斥,一張臉頓時就紫漲起來,雙手按着高几就要站起來。
魏先德眼看這架勢不好,連忙從羣臣中站出來,上前一步跪下去,口呼萬歲:“皇上英明!此次派遣皇子和逍遙王爺共同作爲和親大使,既無形中給浩清國展示了我國的勢力,向他們施展壓力,使得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又對浩清國表示了我國的誠意。實乃一舉兩得,皇上實在是聖明!”
皇上輕哼一聲,似乎是對魏先德的話不屑一顧,眼睛卻一直瞟着太子。
魏清淺還傻乎乎的,方雲書比魏清淺機靈多了,知道今日太子要是輕舉妄動,必定會觸了皇上的黴頭,就趕緊擰了一把魏清淺:“還愣着做什麼?快點和我一起扶住太子殿下!”
魏清淺吃痛,小小嬌呼一聲,柳葉眉擰成了兩個大疙瘩,轉過頭來狠狠地剜了方雲書一眼,正要出聲呵斥,眼角餘光卻似乎掃到魏先德對她使過來的眼色。
魏清淺也不笨,腦子一轉,就知道魏先德的意思了,連忙換上了一副笑吟吟的樣子,和方雲書一道,一左一右,把個酒醉的太子結結實實地夾在了中間。
皇帝看慣了這樣的小聰明小手段,早就不耐煩了,難得地也對魏先德沒有了好臉色:“先德啊,你如今越發能幹了,也學會給人擦屁股了。”
魏先德臉上全是汗珠,深深地跪伏在地上,一句話都不敢說。
皇上轉而就把臉面向了楚遇和魏汐月。
魏汐月心有些緊張。不管她再怎麼有本事,皇帝再怎麼老邁,到底是久爲上位者,身上的那股子不怒而威的壓力還是讓人喘不過氣來。她不敢與皇帝對視,低下頭時,胸口的月牙玉佩溫溫涼涼的,讓魏汐月頓時就是一個激靈。
“你說說,你爹說的話有沒有道理?”
冷不丁地,皇上竟然一手指了魏汐月,就淡淡地發問,沒有皇帝的氣魄,沒有質問,沒有任何情緒,就像一個街頭老者在與魏汐月閒聊她老子的事情。
魏汐月一時之間有些緊張,楚遇不慌不忙地捏了捏魏汐月的手,低聲說道:“放心,去吧。”
魏汐月這才鎮定了心神,不卑不亢、大大方方地走出席面,跪在魏先德的身邊。好在這幾日跟着那幾個教養嬤嬤學了一身的宮廷禮儀,這會兒面對皇上行禮,逍遙王妃落落大方的身姿就映入了衆人的眼簾。
德妃娘娘就含笑頷首,對皇上說道:“瞧瞧,逍遙王妃不愧是出自大家,這身規矩就不錯。”
皇帝總得賣德妃娘娘一個面子,微微點點頭:“先德啊,你這閨女教的不錯。”
“都是仰仗皇上的洪恩。”魏先德時時處處不忘拍一下皇上的馬屁。
魏汐月很有些瞧不上魏先德這個德行,行完禮之後,便擡起頭,眼角掃到謫仙一般的溫陽公主,心就一下子定了下來——可不能讓一個十五歲的小丫頭看她的笑話!
“臣妾以爲左丞相大人所言甚是。皇上任命大皇子爲和親大使,既表示皇上對此次和親的重視,向浩清國展示了我國的誠意,又揚了我國國威。實乃明智之舉。”
說完,魏汐月就埋下了頭,嘴角禁不住就翹了起來。說好話嘛,上下嘴皮子一碰,誰說不出來啊!
皇上的視線從太子身上掠過,厭惡地皺了皺眉,再看了看神清氣爽的大皇子,微微有些沉吟,緊接着像是想起了什麼,眼神裡有不加掩飾的嫌惡。大皇子的心就是一沉,面色也晦暗了下去。
“先德啊,你覺得朕這次的旨意還有什麼不妥的地方嗎?”
皇上的語氣緩和下來,魏先德舒出一口長氣。緊要關頭,一直和他作對的魏汐月竟然轉了性子。這要是換成了那個愣頭愣腦的魏清淺,還不知道會說出什麼混賬話來。
“回皇上的話,老臣私以爲皇上委任大皇子殿下和逍遙王爺作爲和親大使,卻只命右相千金與浩清國和親,而浩清國要與我國和親的卻是浩清國皇帝最寵愛的皇子司徒鎮珂,對方如此隆重,似乎顯得我國有些……”
“你的意思是說,右相的千金還配不上一個蠻夷之國的皇子嗎?”
魏先德連忙磕頭:“老臣不敢!”
左相
和右相有些貌合神離,朝野上下一直都知道。也不怪乎皇上也懷疑魏先德是公報私仇了。
“那你的意思就是朕不夠大方,人家準備了皇帝最寵愛的皇子,朕只給了一個大臣的女兒。先德啊,照你的意思來看,朕應該把溫陽公主給嫁出去咯?”
“皇上!”最爲心疼溫陽公主的賢妃娘娘連忙開口:“皇上這話可千萬說不得!溫陽還小呢!”
皇上沒理會賢妃娘娘,繼續死死盯着魏先德。
德妃娘娘就安撫賢妃娘娘:“妹妹別急,皇上心中有數。”
那魏先德已經面如死灰,人雖然伏在地面上,大腦卻飛速地運轉着,見皇上發問,眼珠子轉了幾轉,便計上心來:“回皇上的話,皇上旨意已經傳至浩清國,此時再更換人選已經來不及了。”
“那你說,要朕怎麼辦?”
皇上今天的脾氣似乎很不好,連珠炮一樣逼問着魏先德,魏先德不敢有絲毫怠慢,緊接着就回道:“老臣以爲,不如就賜封右相千金爲郡主,這樣子與浩清國和親,更顯得我國的誠意十足。”
藍展登位以來,還未曾賜封郡主,這可是雲汐國開國以來的頭一份榮耀。魏先德不給自己家的閨女,就這麼給別人家的閨女請旨?
這可是件大新聞啊。
且不說別人怎麼議論,魏清淺的臉色就很是不好看起來。她那個老糊塗的爹啊!既然今天能夠當衆爲蕭冰玉請旨做郡主,怎麼前幾日不去向皇上也爲自己求一個封號啊。她不求做什麼郡主了,最起碼要一個縣主也好啊。
要是她現在是縣主身份,這太子府中誰說了算還不是一目瞭然嗎?
方雲書唯恐天下不亂似的,還故意笑道:“清淺啊,你看左相大人真是高風亮節呢。”
魏清淺氣得鼻子眼睛都擠到一塊去了,扭過頭不搭理方雲書。
“阿遇,你覺得這個提議怎麼樣?”
楚遇從席位上站起來,長身玉立,清越的聲音迴響在宴席中,不大不小,卻恰好能夠讓每個人都聽的清清楚楚:“臣以爲左相大人的提議十分可行。”
皇上點點頭:“那就準了吧。”不經意間掃過太傅黃和文,便很是不耐煩地斥責道:“都起來吧!”
衆人這才從地上站起來,魏先德畢竟老了,跪的時間久了,起來的時候就有些不穩,身子一個踉蹌,差點就跌倒在地上。
幸虧魏汐月眼疾手快,從身後扶住了他。
魏先德就藉着魏汐月扶着自己的這個空當兒,壓低了聲音對魏汐月說道:“大皇子城府頗深,路上小心,不要與他走得太近。”
魏汐月有些驚愕,她耳朵沒有出問題吧?一向疼愛魏清淺和秦素娥到了不分青紅皁白的地步的魏丞相魏大人竟然也會囑咐她?
再看魏先德,人家已經面色如常了,這讓魏汐月更加懷疑起自己的耳朵了。
“先德啊,你的另一個女兒是不是前幾日嫁給太子做了側妃?”
回到座位上的魏先德連忙站起來躬身答道:“正是,還是皇上親自賜的婚。”
葉麗妃坐在皇帝的身份,這個時候忽然插了一句嘴:“左丞相的兩個女兒各有千秋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