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想一直戴着面具,用另外一種聲音和你說話……”他在我身後,緩緩說出這句話。
而,他的面具因H乍晚我擔心他的病情,親手替他摘下。
他的聲音雖然刻意的改變,最終還是口中的言辭泄露了真實。
戴着面具,改變聲音,是否說的話,就可以完全言不由衷,不會有任何的滯頓呢?
“我自詡精通醫術,卻對你身上的毒仍是一籌莫展……所以,我給你的,不過先後換了最普通的調理脾經、胃經的藥。”
這句話他說得並不連貫,可我聽得懂他話裡的意思。
原來果真是如此,我的毒連他都解不得,所以,他選擇用最尋常的藥丸讓我服用,爲的,不過是讓我充滿希望,不失去關於活的信念。
“至於天花,我也沒有十成的把握,只在離京前開了一貼以種痘來反攻毒的方子於院正,但願對奕鳴的症狀有所幫助。”
他緩緩地說完這些話,輕柔地把我擁緊,這樣的輕柔又讓我想到玄憶。
輕柔這個詞,曾經,我以爲是永遠不會和景王有任何的關聯,他此刻的輕柔該不過是因爲傷勢,沒有力氣再弄痛我吧。
淡淡一笑,我的語音同樣很輕柔:
“王爺,我雖是您的棋子,卻並不是您的女人,即便現在,我仍是皇上的嬪妃,爲什麼,您總是要做出這種逾矩的行爲呢?還是說,您喜歡把皇上所擁有的東西,都一件一件奪過來,這樣,你纔會覺得舒服愜意?”
這句話.真的很傷人啊。
我能感覺到他擁看我的手,終於握緊成拳,低垂的眸華,可以看到他手背的經脈如此地清晰,蜿蜒曲折地掙起,一如,曾經那些過往。
但.我必須這麼說。
隱隱覺出,景王或許對我漸漸開始有所不同,可,這種不同不會和感情有關,他要的,只是把玄憶所擁有的東西奪走,就譬如孩子的心性一樣,即便,他對那件東西沒有任何感情,看到玄憶因失去時難受,才能讓他得到滿足。
從雲紗帶我去壽安宮,告訴我關於景王從前的點滴開始,我就體味得到他的這種心境。我希冀能化解他的鶴努卻也是由於,我不想讓他傷害玄憶。
這是我繼續做他棋子的唯一一個原因。
“你並不僅是玄憶的嬪妃——”他直呼名諱,再無顧忌,“麗妃,本王沒有喊錯吧?”
他恢復自稱‘本王’,說這句話,語意裡驟然滿是寒意。
他握緊的拳復鬆開,鬆開的剎那,卻顫了一下,雖不慎明顯,可這絲顫意和着他話語裡的寒意終一絲一絲沁進我的肌膚,直抵我的心底深處。
“……,’
我沒有辦法再說任何話,所有的言辭,甫啓脣,不過消逝在空氣裡。
因爲,我沒有料到,他竟會如此突兀地揭開我的真實身份。
是的,突兀,我沒有想到,我的身份,是在這樣一個時刻,由他來揭開。
或許在南越亡國的那日,他就已然知曉我的身份,他竟瞞了這麼長時間,他的謀算,到底又有多深呢?
把南越的亡國妃獻給玄憶,是不是也是他這部棋局裡早就計算在內的一步呢?
“是,本王早就知曉你的身份。”他又看穿我在想什麼,聲音繼續在我的耳邊響起, “一名宮女怎可能生得如此殊麗?攝政王讓本王尋找麗妃,本王又藉機把你所指認的屍體讓老宮人辨認,果然,那不過是麗妃身邊的一名小宮女,隨後,本王特意把你仍安置在洗玉宮,而你迫不及待地於當晚演繹了一出燒宮逃離之戲,試問,若你不是麗妃,何必如此急於離開後宮呢?不過,這些,僅有本王知道,回覆攝政王的話,僅是麗妃已死。”
我所有的伎倆在他面前,原來一早就被看穿,只是他不說罷了。
而他在我面前所做的事,真真假假,我卻是看不適的。
這是我的悲哀罷。
試圖在男人的世界中,用除了美貌之外的智慧去拼得自己的一隅天,其實不過是癡人一夢,如此爾爾。
景王能識破我的身份,即便他沒有告訴攝政王,那玄憶呢?難道他真就沒有覺察出嗎?
他的鋅智不輸於景王,畢竟,他們是骨血至親的手足。
我不敢想,真的不敢再想
他覺得到我身子的滯怔,他的手更緊地擁住我,往日冰冷的手心在此時竟然會那麼溫暖。
可,他沒有辦法把這份溫暖傳遞給我,屬於我和他之間昨晚相依爲命的溫暖,在這一刻,早失了真實的意味,只化成銘心的寒冷,藉着呼吸,慢慢二睜彼此殘剩的暖意一併圍攏住。
“本王時常在想,倘若你並不是南越的麗妃,並不生就一張和珍妃一樣的臉,是否,本王會由得自己的私心,不把你獻於玄憶。”他的話語裡,含了一種笑,並不僅僅是哂笑的味道,或許還夾雜着其他,但,我什麼都聽不出來。
或許是我累了,不想再去聽。
無論我再怎樣去揣測這些男子,最終,只有我被他們看得透徹明白,而他們心中的幾許乾坤,終不是我所能涉足的。
“王爺也會好女色嗎?”冷冷地說出這句話,我能覺到呼進的是寒冷,呼出的,已成冰。
用盡全力掙開他的束縛,我向外走去,從谷底往上看,天很藍,縱然峭壁上皆是蕭瑟的冬景,但,正是這份蕭瑟,襯出了那天的湛藍。
我怕我堅持不了多久,因爲越來越接近事實的真相後,我擔心,那種本質的殘忍,會輕易擊跨我所有僞裝的堅強。
墨瞳,你真是一個蠡傻的人。
我輕輕閉上眼睛,在閨上雙眸的剎那,我對自己說。
緩緩蹲下身子,心底卻清H忻地出現另一個聲音:
億……憶……憶……你真不要我了嗎?真的嗎?
我失蹤至今,該有數十天了吧。或者,是他憂心着奕鳴的病情,所以沒有再去未央宮?
又或者,雲紗能誑我出宮,必然有暫時瞞着上面的法子,畢竟,這並非景王的授意,除非她不想活,否則定該有一個萬全的法子吧。
心.好亂。
一切的一切,似乎越來越紛雜,而我就象在絕望深淵游泳的魚,努力渴望着什麼,四周卻黑暗得看不到任何的憧憬。
不知過了多久,我才慢慢站起身,谷底一直很安靜,在這種安靜裡,我信步走到峭壁邊,那裡垂掛的枝蔓上,有數個青色的果子,咋晚倒是沒有發現,其實,景王在日常的瑣碎上,都是比我心細如塵的。
自然,我的些許破綻,無法逃脫他的敏銳。
我逐一把它們都摘下來,用手捧着,走回山洞。
他坐在洞邊,修長的雙腿有些隨意地盤着,氣色,比咋晚確實好多了。
我把果子放到他的跟前,不說一句話,只默默地走到離他稍遠的地方,坐下“你真的一定要回宮?”
我沒有望向他,僅是將螓首蜷於屈起的膝蓋上,這樣,我會舒服許多。
“你可知道.他已經以爲你死了。”
這句話,從他的口中說出,卻讓瞬間,山洞內的空氣都彷彿滯凝了一樣,沒有什麼在流動,或許,惟有心還在跳動,這一脈一脈的跳動,讓我知道,自己還活着。
他竟認爲我死了?!難道就因爲我失蹤,所以,在他的心裡就死了麼?
“或者,應該這麼說,你失蹤的當晚,椒房殿被付之一炬。宗正寺查證後的回覆,是椒房殿銀碳燃燒太旺,將周圍的帳幔一併點着,由此,藉着當晚的風力,頃刻間,吞噬了整座椒房殿。而宮裡其他宮人證實,椒房殿內,當時僅有你和雲紗二人。現場殘留的骸骨,經仵作鑑定,確實是兩具女子的屍體。”
他的聲音其實很輕,但這句話卻如平地驚雷一般從我的耳邊炸起。
雲紗死了?
她竟然死了?
本來我以爲我總是能猜出一點端倪,隨着她的死,一切復又沉沒進不可知的黑暗中。
這一切並非是景王在操控,那麼究竟是誰操縱着這一切呢?
能讓雲紗違背景王的意思,協助青陽慎遠劫我出宮,這麼做目的又是什麼呢或者,青陽慎遠金蟬脫殼,澹臺謹被押天牢之事,也與這有着密不可分的關係。
這一環一環看似沒有必然的聯繫,卻扣得天衣無縫。
“所以本王說,你連回宮的最基本條件都已失去。”
原來,他的話是這個意思。
是啊,因爲我死了,所以玄憶才根本不會來尋我。而一個死人,自然是連回宮的基本條件都是沒有的。
倘若讓他知道,我還活着,那又說明了什麼呢?
這一念起時,驟然,心底的渾沌開始有一縷的清明,這一縷的清明逐漸擴散開來,可,始終還有些什麼,驀地梗在一處,使得,所有關於真相的凸顯還是若隱若現。
他看得懂我驚?降的神情,用清越的聲音依舊慢慢地敘述着,將這些天,他所知道的事,慢慢地,訴與我聽。
“順命候府閱府滅門,但,獨缺青陽慎遠和姬顏的屍體,這本是最大的疑點,卻因北歸候的證詞,發生了根本的逆轉,因爲北歸候畢竟不比青陽慎遠。哪怕是玄憶,都不能對其所說的話,置若同聞。”
北歸候的特殊,我也看得出來,不僅源於玄憶曾說的那句話,北歸候所能爲的,實是青陽慎遠所不能爲,更由於,他雖身爲亡國降君,仍擁有親兵封地,這也是青陽慎遠所比擬不上的。
“固牽連到清遠候,也就是你父親澹臺謹,所以,本王奉攝政王之命,另行查證。”
父親?嚼着這個詞,如今在我心底,連一絲的波瀾都不會有。不願多想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太多的東西我看不清,所以那些無關緊要的,就容許我難得糊塗吧。
澹臺謹和攝政王之間是否有什麼聯繫呢?如果是,南越滅國那日,攝政王命景王尋訪我的原因,可能,也是由於澹臺謹。
而,姬顏口中的澹臺謹叛國,亦該是周朝有人誘使他做了內應,關於這一人,攝政王無疑是最有可能的人選——位高權重,又與林太尉一起文武鑲佐,共舉征伐南越的戰役。
“但,由於青陽慎遠一直在暗處,鎬京四門每日出入者衆多,爲安民心,又無法逐一排查,惟待其出鎬京之後,沿途則定會留下蛛絲馬跡。”
是,他藏匿於鎬京許久,都難以讓人查到,若要I息蔽的出京,也非難事,更何況,此事,我越發相信,他是得了北歸候的幫助。
只有北歸候所下榻的驛館瀕臨禁宮內苑,可以在那晚不必經過重兵把守的宮門,輕易將我劫走,而不引人注意。
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至於如何出得宮,若得北歸候之力,相信也不算是難事。
“所以,本王令親兵設下沿途暗哨,每十亭一崗,纔在十日前,得了確切的訊息,卻沒有料到,本王親率精兵竟還是中了青陽慎遠的圈套。
何止他沒有料到呢,我都未想到,青陽慎遠竟會有這麼精妙的盤算。或許這盤算亦不是他所能想出的。
“本王此次共率千餘精兵,在後山就曾遇到青陽慎遠的阻兵,但,彼時,本王仍以爲,自己用兵如神,僅用少量兵力分散他的注意,再壓重兵而下,定能生擒於他。卻沒有料到,竟反逼自己陷進了絕境。”
原來,在這之前,原來就曾有過一場惡戰。
不過,那場惡戰無疑又是青陽慎遠的詐敵。
“直到那時,本王才知道,他佈下的圈套,是爲滴血盟而設,可他並不知道,滴血盟若出現,必定是與帝王有關。滴血盟本就是帝王的親隨禁軍,又怎可能擅自執行圍滅他的任務呢?”
滴血盟,玄憶的親隨禁軍,樂王於南苑謀逆的那次,假若我不去阻那枚暗器,或許,玄憶也不會有事,滴血盟應該早就潛伏於那,只等着樂王發出那枚暗囂,便可執行圍滅的任務吧。
所以,那不過是我的一次傻傻的行爲,那次的行爲,應該同樣出乎玄憶的意料,而,他對我最早的感情,可能僅是出於愧疚。
“只是,連本王都沒有想到,在青陽慎遠的身邊會意外地發現你。他沒有死,不是意外,你出現在他身邊,卻真的是個意外。”
連我自己都沒有想到會以這樣的方式被劫出宮,更沒有想到原來宮內的所有人,都當我死了。
一個死人,無疑再不會和活人的世界有任何的糾葛,所以,今時今日,我可以擁有曾一直想要的自由。
如果景王也願意放棄這枚棋子的話,我已經自由。
但,爲什麼,我竟沒有覺到一絲一毫的開心呢?
他的目光凝注着我,我的沉默,或許讓他覺得,有些反常吧。
可,我該說什麼呢?
“如今的你.自由了。”
說出這七個字,他收回凝注着我的目光。
他.願意放。
我起螓首,望着他,終於,啓脣,聲音很輕,但他聽得到:“他真的相信我死了嗎?”
他的眉心蹙了一下,旋即舒展開,道:
“起初連本王都是不信的,以爲不過是你的故伎重施,直到,本王輾轉得知,宗正寺其實隱着一條細節並沒有公諸於衆——起火之時,殿門是被人從外面用鎖反掛住的!所以,本王不得不信,這宮裡,容不得你的人,終於還是提前下手了。”
連他都相信了,玄憶更不會懷疑。不過是認爲,這是一場別有用心的宮闈傾i化。
而,宗正寺隱看這條沒報,應該是玄憶的意思,也表明,他不會爲了我去查這件事,我的死活,不過是宮裡的一段過往,一段不過持續了半年的過往。
煙消雲散後,沒有人會記得,被焚燒的椒房殿裡,那具屍體的名字。
最末等的采女,即便死得不明不白,又有什麼關係呢?
玄憶.這就是你所說的不負嗎?
這比讓我知道,你不來救我,更加讓我難以接受。真的,難以接受……
頭有點暈,是餓了吧,這些日子,我吃得很少,加上奔波勞累,我的身子難道真的撐不住了嗎?
我閉上眼睛,終於不想再說任何話,蜷縮地靠在一側的洞壁,沉沉地唾去。
或許,不會再醒來,這麼睡過去,是不是,人會比較舒服呢?
在半夢半醒間,彷彿,有誰在我的耳邊低吟:
“當經歷過真的以爲失去你時……懸崖上,我纔不想再失去你一次……哪怕,這個決定讓我自己比你更加的愚蠢……”
這句話,很清晰的印進我的耳中,嵌進我的思緒,我知道,這和夢境是沒有關係的,因爲,我突然發現,我開始沒有任何的夢境。
入睡後,僅是純粹的空白。
在這種空白裡,我甚至開始希望,我能遺忘掉過去的一些事,或者,我纔會真的得到釋然。
但.我可以嗎?
不可以
因爲,過往的曾經,有我最不能忘記的那一人,許我不負諾言的那一人,只爲了那句諾言,即便,再苦再難,我都不能輕易的就這樣放棄!
我相信,他不會負我,當中一定有着外人所不可道的隱情,他纔在椒房殿失火後.選擇沉默。
他不會是負心的人.不會
接下來的日子,是在等待景王傷口的復原中度過,或者也可以說,是我們日復一日尋找可能離開這裡的途徑,可,每次都是以失敗告終。谷底的每一處我們都走過,除了上面的峭壁之外,竟宛然如銅牆鐵壁一般讓人無奈。
除去尋找離開的路之外,我們還要繼續維繫每日生存所必須的一些東西。
譬如,枯枝和食物。
他不許我去折那些枯枝,他負責每日折大量的枯枝供夜間的取暖,而我,只需去摘一些果子,帶回後,再由他辨別是否可以食用。
入夜,我們沒有再相擁而H民,僅是分睡在火堆的兩側,我靠裡,他靠外。
有一日,他在尋找出去的路時,帶回一些桔香草,替我鏑在我睡的那一側,桔香草特有的馨香彷彿對入H民有所幫助,那一晚,我睡得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安寧,因爲沒有被褥,所以這些許的桔香草墊在身下時,軟軟地,蓄積着火堆的熱氣,竟不比錦褥差到何處去。
而他卻仍是睡在硬硬的山洞地上,卻在第二日復替我換新鮮的桔香草。
終於在當晚,我忍不住問他:
“爲什麼您不墊一些?”
“本王不喜歡這種味道。”他的語氣是淡漠的。
“不必每日都換新鮮的,H乍晚的我仍是可以睡的。”我不希望他把力氣用在這些上面,哪怕新鮮的桔香草更加柔軟馨香。
“你想死的話,可以繼續睡割下一日後的桔香草,它散發的黴變毒氣確實可以要了你的命。”他冷冷地說完,兀自轉身,慢慢睡去。
我有些怔然地望着地上柔軟的桔香草,這是毒草嗎?但爲什麼,它卻能我睡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安恬呢?
“快睡吧,這草對你的身子有好處,只是割下後一日就會黴變。”
膈着火堆,他的背影在此時縱有些不真切,聲音裡的關懷仍是讓我聽得真切我躺在桔香草上,也轉了身去,並不再望他。
翌日,我跟着他,才發現,長有桔香草的地方不過是靠近某一片岩石的縫隙中,並沒有很多,如果每日換一次,頂多也只能攆上十天,所以,他自己不睡,而把這些桔香草留給我。
我或許並不能完全做到冷血無情,但,即便再動容,我知道,有些事,是不可能會發生的。
譬如.感情的轉移。
而現實的情況正變得越來越糟糕。隨着天愈來愈冷,假若我們不盡快走出谷底的話,意味着,可能會被凍死在這裡,因爲,靠近谷底的枯枝逐漸被折撿乾淨,包括那些可以食用的果子也吃得所剩無幾。
他曾試圖從湖泊中釣魚,不過收穫甚微,原來,並不是人人都能做一個合格的漁夫,哪怕他睿智聰明,文武雙全。
沒有取暖的火,沒有食物,僅靠着水,我們沒有辦法活下去。
所以,不想死,就必須要想辦法出去。
但,四面的峭壁,恁是連輕功再好之人,都恐怕很難藉着枝蔓的助力,一氣登到懸崖頂部,更何況,還有我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女子。
終於,在又一日的黃昏,我看他正專心地折着枯枝,站在他的身後,做出一個決定:
“王爺,您的傷口恢復得如何?”
“無礙了。”除了那一日他告訴我發生過的事,他索來是惜字如金。
“若以您的輕功,一個人是否能攀到懸崖頂部?”
他折枯枝的手滯了一下,不過只是一會,他便恢復手中的動做,二降幾枝看上去較粗的杆子折到手中:
“不能。”
乾脆地說出這二字,他的語音裡依舊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我知道您可以的。我希望——”
“本王並不希望!”他驟然打斷我的話,不容我再說下去,他知道我要說什麼了嗎?
他回身,把手中的那些枯枝直往我懷裡一扔,我忙措手不及地接了,手心一陣刺痛,但我仍是緊緊抱着這些枯枝,畢竟這是我們夜間取暖的倚靠。
“本王不會留你一個人在這。”說完這句話,他徑直走回山洞,再不理我。
他究竟是什麼意思?難道,這枚已死於椒房殿的棋子,他還有着用途嗎?
其實,我知道,自己對他而言,或許不僅僅再是棋子的意味,從棋子,變成想要搶的東西,這個轉變,還是發生了。
只是,這個轉變,會傷到在局中的三個人。
倆個人的世界可以取暖,三個人的爭,應該,僅是傷害。
抱着那堆枯杆,我跟隨他的步子,走回到山洞中,甫放到火堆的位置,頓覺手心還是很疼,我藉着洞口的亮光照看我的手心,赫然看到,手心中央紮了幾根深褐色的木刺,星星點點地紮在那,有着讓人不能忽視的疼痛。
我用另一隻手的指尖,試圖將木刺擠出來,但似乎效果並不大,反是讓我覺得更爲疼痛。正尋思怎樣把木刺弄出來時,驀地,他的手抓住我的,我下意識地一縮,他抓得卻是很牢,大手將我的手心稍弓起,犀利的目光稍稍看了一下木刺的位置,用兩個指尖一捏,隨後迅疾地一桃,一根木刺就被他挑出,如此,不過須臾的功夫,剩下的木刺也瞥被他除去。
做完這一切,他的手並不放開我的,而是順勢切到我的手腕,我知道,他這樣的姿勢是替我號脈,跌進谷底這麼多日子,他沒有爲我號過一次脈,但今日,隨着他號脈的時間分外長,眉心,我看得出,一直是將蹙未蹙的樣子。
他是怕我擔心,所以刻意讓自己的神色如常吧。
“是不是寒毒快入臟腑了?”
我問出這句話,面色卻比他要自然。
我做好最壞的打算,只是,死在這谷底,真的有些不甘心。尤其,在知道玄-k心中,墨瞳被火焚盡於椒房間殿時,我更加不想就這麼死。
不論怎樣,我想活着,走出谷底。
“應該還能撐段日子,若能出去,本王會盡快找到解你寒毒的藥引。”他鬆開我的手腕,復問, “你所用的息肌丸是對寒毒攻心的控制仍是有一定的效用。
所以,不必過於擔心。”
也肌丸?
聽到這三字,我咻地把手從他的手中抽回:
“只可惜,我身上用的這枚息肌丸,頂多再撐幾日,就消耗得差不多了。”
一枚息肌丸至多用一個月,我出宮至今,所剩的日子,卻是無幾了。
“本王不會看你毀容。”
“可卻看我不能擁有自己的孩子。”
對上他的這句話,今日,我實是不想就這個問題與他多加爭執。
轉身,想要離去,視線忽被一潔白的兔子所吸引,那兔子在蕭瑟的地上蹦跳着,煞是可愛。
也在這時,他忽地移轉身形,只一會就把那撤着歡蹦跳的免子擒於手中,鐵青着臉,提着免子長長的耳朵便往火堆旁走去。
我突然意識到不好,急走幾步,攔到他的跟前:
“把它給我。”
“你難道只想吃野果?”
“我不想吃它!”
說完,我手伸出,他看着我,深黝的眸底滿是莫奈何,但還是把這兔子迷予我。
我抱着那小小的白免,它柔軟的溫暖一縷縷地沁進我的手心,真的很舒服我喜歡這些溫馴小動物,可,從小到大,我並不曾擁有過它們,僅是從那屏風或者花燈上看到過這些動物,真正抱在手裡的,這兔子是第一隻。
我抱着它,輕輕地撫看它潔白毛兒,復向洞口走去,然後,把它放到地上輕聲:
“免兒啊免兒,快跑吧,免得再被人捉住,變成他人的果腹餐。”
那隻兔子從我的手中蹦到地上,跳得愈發歡快,看着它的歡快,我忽然,底一個驚醒,這谷底除了魚、烏之外,從未見過有任何的小動物來此,今日,偶然看到這隻兔子,莫非
而,景王應該也意識到了這一點,不知何時,他已站到我的身側,輕聲:“或許,我們可以出去了。”
我頷首,是的,兔子能蹦進來,就意味着一定有一條出去的路是我們所沒有發現的。
跟着這隻兔子,走出谷底,應該是完全可能的。
動物皆有認路的本能,它今日偶然蹦到這邊,殊不知,是不是上蒼對我的憐惜呢?
我願意相信是。
即便我不知道,出去後,我將面對的是什麼。
是一個死去的墨瞳,還是重生的澹臺士畫呢?
這些,或許是出去之後,再去考慮的問題吧。
遠遠跟着兔子,不知道跟了多久,我們卻不敢輕易地跟丟,直到月上樹梢時,終於,它蹦進一叢荊棘裡,那叢荊棘後,是一堵岩石,曾經,我們也曾尋到過這裡,但,彼時,卻是無功而返的,因爲,那叢荊棘蔓延地十分之遠,盡頭的那堵岩石顯然也是穿不過去的。
而今晚,即便就着不甚清明的月光,那隻兔子一蹦一蹦,巧妙地從橫生的荊棘下穿過,避開荊棘上端的刺,往那堵岩石蹦去,只一個神恍,竟然,再不見它的蹤影。
我們心照不宣地等在荊棘前,直到約摸過了一柱香的功夫,再不見那隻兔子出來,心底,陡然涌起的,是驚喜!
果然,那堵岩石的後面,應該是另有乾坤。
這個驚喜,讓景王不自禁地牽住我的手,他的語調裡有着一絲的欣喜,但還夾雜着一種說不清的情愫:
“可以出去。”
“嗯。”我輕輕應了一聲。
他牽着我的手,突然一個打橫把我抱起。
“王爺!”
“本王穿着靴,你腳下不過是布履。”
是,兔子可以從荊棘下避開它橫生的刺跳過,但人呢?卻必須踩在荊棘上而過,甫踩下,腩,底和腳踩處,必然會受傷。
這也是之前,我們僅走到這,並不願進去的原因。
說完這句話,他大踏步邁進荊棘中,如果此刻我要強行掙脫,不過是添堵的事,我僅能緊緊環住他的肩,讓自己的份量稍稍減輕,刻意不去看他臉的螓首俯低間,我看到,那些荊棘一下犀利地劃破他腳上的靴子,再一下,宛然有些殷紅色沁出,在如水的月華下,即便帶看些許的昏暗,卻仍能辨別出那抹紅,是如此的醒目。
他的腳底如何,我看不到,也不忍去想,那種疼痛一定是錐着心的。所以,我不能想啊,我不能有任何動容,不能!
他腳上的皮靴幾乎被割劃的支離破碎時,才走過這大片荊棘,可,那堵岩石,是那麼地厚,不過近得前,終於讓我們發現,岩石最靠裡的一側,藉着前一堵岩石的相掩,赫然是一道可容一個人側身經過的縫隙。
我不知道縫隙後是什麼,或許,最壞的情形,莫過於還是一塊岩石,但,既然那隻免子蹦進去後,並未再出來,我更加有理由相信,那堵岩石後,是通往離開谷底的一條路。
“姬……”他放下我,在此刻,他似乎並不急於從那縫隙中走過,而是選擇雙手輕輕地擁住我的肩,這一次,我沒有掙脫。
他叫我‘姬’,這個字,雖然,最近青陽慎遠也喚過,但從他的口裡喚出,儼然是有着不一樣的味道。
所以,我安靜的站在那裡,眸華不望向他,卻聽着他,繼續說的話。
“離開谷底,真的想回宮嗎?”
這個問題,他不是第一次問我。
“想。我想回到他的身邊,繼續做您的棋子。”我的臉上綻開一抹笑靨。
笑得那樣的嫵媚,我想,連月華都會在我的笑中失去顏色吧。
“那我願意現在就放你自由。不必再做我的棋子,所以,不用再回宮。”
他真的太聰明,總是瞧破我所有話外有話的意思,他說出這句話,註定,不要我用看着完美的謊言去欺騙他。
那麼,接下來,我該怎麼說,才能不讓他受傷呢?
從壽安宮那晚,我就不想再讓他受傷,縱然,爲了斷絕他的念頭,我仍是不停地用話語刺激他,可現在,經過這麼多日以後,我逐漸知道,他內心的柔軟,只是被外面的冷酷所掩蓋。
他的柔弱,或許,更爲纖細,敏感。
他並非是大惡之人,他所做的一切,亦讓我不會對他有任何的反感。
只能怪,上一代的恩怨,要由他和玄憶接着承擔,這是種不公平,也是種殘忍。
我真的希望,能幫助他放下這些仇鶴努但,我知道,我的能力,真的是有限的。
“始,你真的不擅長說謊,我真的希望,你說的每句謊言至少能讓我有短暫的一刻願意去相信,可惜,你的眼睛,還是泄露你所想的。”
真的是這樣嗎?玄憶說過我的眼晴是最澄淨的,今晚,連景王都這麼說。
脣邊的弧度依舊,我的心其實也依舊。
“我的母親,她的名字裡,也有這一個字,士畫——你確實是如畫一樣的女子,
“王爺,我會信守當初在南越的承諾。”說出這句話,我的意思,他該明白我會信守承諾,他也一樣。
所以,我們之間不會有其他的可能,有的,僅是盟約的締結雙方。
他深深地凝着我,然後,手臂微伸,把我擁進懷中:“你若執意如此,本王就助你回宮的一臂之力。”
說出這句話,他仍是那高高在上的景王,沒有任何感情外露的景王,縱然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失態,但,我相信,那都將成爲過去。
我們,不會有任何其他的關係。
“王爺,謝謝。”
我只能說謝謝,除此以外,我再不能對他說任何話。
這一次,他抱着我的時間特別地長,或許,是因爲,這是唯一一次,他抱着我,我沒有去反抗。
但,再長的擁抱都會有分開的時候,當他收回所有的溫暖,月華的清冷,讓我從他的眼底一併讀到類似的冷冽。
他徑直向前走去,背影,有種孤獨的寂寥。
我跟在他的身後,隨他一起,並貼看岩石間的縫隙而過,眼前,景緻如預料般地驟然開朗。
沒有峭壁,沒有湖泊,有的,只是靜好的一切,固然,在隆冬時刻,萬物蕭條,但,這裡的景緻仍是世外桃源般讓人沒有辦法不震撼。
是的.震撼
數十株的花樹,環着不遠處幾間雅緻的竹屋,竹屋裡,有隱約的燈火映出,夜風凜冽地刮過,僅添了風搖花枝的意境。
此時,梅花的香味縈鼻飄來,我知道,那些花樹中,定是有着梅樹,我不喜梅,可在今晚,仍不禁心醉於梅香的鐘靈婉約中。
在絲絲縷縷縈繞的梅香裡,我看到,其中一株花樹下,一位綠衣女子翩然地立在那邊,裙裾飄飄,手裡抱着方纔的那隻白兔。
不過一腎,已能辨出那女子的美如月窟仙子般脫塵。
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這麼美的女子,所以,在這剎那,我的呼吸,有些滯緩。
而,此刻,她就站在那,傾城絕色的臉上漾起盈盈的笑意,比月華更朦朧璀晶的眸子凝向我和景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