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乎是下意識地，他把頭轉了過去。
馮書珍那張年邁卻慈祥的臉，躍然於屏幕中央。
闊別幾十年，張國文其實有些不太確定，這位到底是不是師姐？
聽起來名字一樣，瞧起來模樣卻變化太多。
師姐還是自己記憶裡喜歡穿紅色長裙的明豔少女，現在一轉眼，卻已變得垂垂老矣。
他不由停下所有動作，專心致志地看着直播。
翔天的人還在沉浸式練字，偶爾擡頭，瞧張老師目不轉睛地盯着屏幕，以爲他在關注衆星那邊的學子進度，並沒有過多在意。
尤其是池賢霖，越寫越入佳境。
字寫漂亮後，人就有點飄了，時不時地還會對着鏡頭凹幾個造型，展示他的賣力。
粉絲們果真吃這套。
【啊啊啊，賢霖寫的好棒！好喜歡！！】
【手都寫酸了吧？我看哥哥寫的好勤奮，這麼熱的天，額頭上全是密密麻麻的汗珠，都來不及擦一下，耐心寫到現在。】
【我說賢霖的字是他們三當中最好的一個，有反駁意見麼？】
【沒有沒有，確實寫得好，就是感覺有點點小裝，每次鏡頭一掃過去的時候，他就會刻意做點揉手啊捏腰的動作……很難評……粉絲別噴，一切都是個人感官，你噴就是你對。】
還沒等彈幕吵起來呢，張國文突然動了。
看了好幾分鐘的衆星直播，在瞧見馮書珍教大家磨墨的樣子、聽到那些熟悉的話語後，雙目漸漸有些溼潤。
他終於確定——屏幕裡的人，就是與自己闊別幾十年未見的師姐……
胸膛裡有種熱血在滾動！
張國文甚至覺得——是師傅在天有靈，纔會在日漸沒落的傳承裡，重逢當年帶走許多孤本的師姐！
一時間，竟也顧不上自己是被請來上課的了。按納住內心的激動，快步走過去問向小曼：“你知不知道，他們練習的地方在哪裡？”
小曼啊了一聲，表情有些不可思議。
張老師問這話是什麼意思？
張國文見她愣住，有些失望道：“你不知道麼？”
衆人見他舉止奇異，紛紛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我——”小曼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張國文急啊，師姐來無影去無蹤，要是離得遠，過去晚了，指不定人又飛到國外去了。
連忙走出鏡頭，朝請他來的導播問道：“請問你知道麼？”
路導下意識地從凳子上彈起：“知道……那個……張老師是有什麼事情麼？”
張國文不欲多說：“孩子們練習的都差不多了，我想去衆星那邊看看。”
“啊？！”
衆人皆懵逼了。
張國文的衣服上還彆着麥克風呢，說的話自然被盡數錄下，傳達到了直播間裡。
網友們沒見過這種劇情啊。
【啥情況啊？張老師這是要臨陣脫逃？】
【狗屁，別學個詞就亂用啊！張老師估計是有什麼事情想去衆星吧？】
【你們懂啥，張老師可是國手，他一生醉心於練字和教學，鮮少理會旁的事情。能被翔天請過來，肯定是瞧着有好苗子，想過來看看。你們瞧他之前跟司有年談話時間最長，應該能明白，張老師是很看好司有年的！現在要去衆星，估計也是瞧上了好苗子。】
【對啊，來翔天教課，又不是賣給了翔天！學生們平時能得張老師的指點，已經是三生有幸了！更何況他對三個人都提出了本質性的建議。沒瞧見池賢霖和公孫萍兩人均是一副受益匪淺的模樣麼？】
【也有可能是張老師瞧見馮老師，有些技癢想切磋切磋。畢竟到達他們這個高度的人，能碰上的對手太少了，一旦遇見，不切磋兩把實在難受。】
【樓上有理！】
路導沒來得及看網友評論，腦子嗡嗡響着。
按道理，張國文老師是冷策劃請來的國手，今天本應該在直播間待足兩小時，現在卻……
“那個，張老師啊……”
路導躊躇着不知該如何開口。
畢竟，張老師又不像是那種簽約了的主播，有固定時長。
他平時去參加講座什麼的，也是發言完就走，沒誰會去攔他。現在人家準備去衆星，路導一時間居然找不出什麼話來阻止。
張國文似乎看出了他的猶豫，安撫道：“放心，他們三個孩子的進步很快，等今天的字練完，讓人送到我的辦公室裡去，有什麼問題我再跟他們挨個說。現在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得去衆星一趟，你們如果知道那邊的地址，麻煩告訴我一聲好麼？”
路導還在猶豫呢，彈幕已經炸了。
【翔天在搞什麼啊？張老師啥時候這麼放低身段求人啊？總不能請了老師來就不放老師走吧？基本素養呢？！】
【張老師別理他們了！我知道衆星在什麼地方直播！看看我啊，他們在魔都三環邊XX路的幸福農場！】
耳麥裡傳來小曼低聲的呼喊：“路導，要不……先跟張老師說說？”
他看起來像是真有急事啊……
路導咬咬牙，頂着被罵的風險，硬着頭皮開口：“我知道，張老師，您先稍坐，我這就備車送您過去。”
“不用麻煩，我學生開了車，讓他送我過去就好。”
張國文不想再麻煩他們，直接喊了今天接送自己的學生裴元進來：“小元，你跟他們要個具體地址，咱們現在就過去。”
裴元是張國文的得意弟子，聞言並不多話，立刻點頭道：“好的老師。”
於是，在要完地址後，一行人迅速離開了。
留下翔天的工作人員面面相覷。
最後都把目光停留在路導臉上，似乎是在詢問：“老師都走了……還……還繼續拍攝麼？”
路導長嘆一口氣，這都什麼事兒啊？！
只能搖頭拿起對講機：“繼續拍攝，等大家練完字後再關掉直播。”
輸人不能輸陣啊！
另一邊，衆星的訓練營裡，不少人已經按照馮老師的辦法，成功磨出了濃稠起膠的墨汁。
許多藝人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先前是覺得有些枯燥，但隨着墨汁成型，竟都歡呼雀躍了起來，彷彿完成了很大一樁成就！
馮老師挨個走到大家的桌前給予指導，等全部完成後，才笑眯眯地開口：“接下來，我們開始潤筆。”
正說着呢，衆星這邊的導播慌慌張張跑進來，對着姜傳寧耳語了幾句。
“嗯？發生什麼事情了？”
李蔓蔓好奇地朝臺前看了兩眼，低聲對旁邊的閻月清道：“衆星很看重這場直播，如果不是出大事了，劉導是不會跑進來打擾我們的。”
閻月清也有點疑惑。
衆星這邊雖也開着翔天的直播，不過雙方都把彈幕關了，且把直播的聲音開得很小。尤其等馮書珍出場後，爲了避免翔天的直播聲音過大影響到她教學，劉導播特意掐了投屏的聲音。
等衆人開始埋頭磨墨後，便更沒有人注意投屏上的直播了。
現在見劉導進來，大家下意識將目光掃到屏幕上，想看看是不是翔天那邊有了什麼新動靜，纔會引得他如此慌張？
沒想到，直播裡的三人依舊在安靜練着字，瞧起來沒有任何變化。
彈幕急了啊。
【他們好專注啊，怎麼啥都不知道啊？！我好急！讓衆星把彈幕打開，我要給藝人們喂大瓜！】
【張老師來你們那裡了！已經半小時了，應該快到了吧？】
【我覺得張老師是想來衆星露一手，畢竟馮老師不是華國的正統出身，天知道是什麼來歷？張老師看不下去也是很正常的！】
【別吧，馮老師目前看起來教的東西都很好啊！】
【我剛剛抽空在網上查了半天馮書珍的信息，你們懂嗎……信息爲零！不知道是衆星從哪兒請來的野雞老師，夠嗆。】
正當大家議論紛紛時，姜傳寧已經笑眯眯地對着劉導點頭了。
馮書珍從後排溫雅地走到前方：“怎麼了，是有什麼事情麼？”
姜傳寧站起身來：“有客人到了。”
“小姜請了客人？”馮老師有點意外。
“是特意來拜訪您的。”姜傳寧道，“我親自去請他進來！”
“好。”
眼見着姜傳寧出去，大家更驚訝了。
“誒，什麼人還得勞煩咱們老闆親自去請啊？”李蔓蔓朝閻月清八卦道，“你知道麼？”
“我哪兒知道啊？”閻月清攤攤手。
“肯定是什麼德高望重的老前輩！”李蔓蔓下了定論，“別看老闆平時對誰都溫柔的樣子，實際心裡很有分寸的！來公司這麼久，他親自接待的都不是凡人。上次林氏傳媒的負責人過來聊合作，老闆直接派唐導去對接，連面都沒見上一面，更何況是親去接送？”
閻月清想想有理：“估計是什麼大人物吧。”
姜老師自有一番姜家傲骨，的確不會輕易對誰示好。
能讓他去接送的人，要麼位高權重，要麼是近親摯友，否則……還真沒誰能讓老狐狸真心誠意地迎來送往。
衆星的人面面相覷，網友們卻提前知道了答案，一個個急的抓耳撓腮，恨不能按下快進鍵！
不多時，姜傳寧引着一位老者進了大棚。
藝人們全傻眼了。
這位穿着中山裝，氣質儒雅非凡的人……不是……翔天費力請過去的張國文老師麼？
他怎麼會出現在衆星？
大家反應出奇一致，先是瞧瞧張老師，又看看翔天的直播……
emmmm好像的確沒看見張老師出現在翔天的鏡頭裡啊……
他真的來衆星了？！
李蔓蔓脫口而出：“見鬼了，他怎麼來了？”
聲音雖然不大，周圍的人卻齊刷刷將目光投了過來。
李蔓蔓連忙捂住嘴，做了個擺手的姿勢。
與懵逼的藝人相比，知道真相的網友們顯得非常快樂。
從張國文離開翔天直播間開始，不少網友們迅速來到衆星這裡傳遞信息。
大家對此議論紛紛。
【衆星直播間的粉絲好啊，我來報個信，張國文老師還有二十分鐘殺到衆星！你們做好準備！】
【張國文不是在翔天麼？來衆星幹嘛？PK啊？】
【可能是……想和馮老師對着幹？我莫名希望他們打起來！超愛看熱鬧哈哈哈哈！】
【馮老師的確溫柔，不過教學起來也就那麼回事吧，衆星這裡教磨墨都花了半個小時，後面三天時間能練成啥樣？無非是搞個噱頭，能學明白啥啊？】
【我同意！基礎的事情還是得交給專業的來，當年我學練琴的時候，爸媽專門請了個特別厲害的老師來，這玩意吧……基礎沒打好，後面要糾正壞習慣就真的很難！】
這話說的在理。
翔天是選了三個有基礎的藝人來直播，張老師又有一雙火眼金睛，輕輕一瞥便能瞧出毛病，給予良好的指導。
馮老師這邊就夠嗆了，一大堆啥也不會的人湊在一起。
還要學三天？！
三天連基礎都打不明白，更別提其他的了。
衆星這波做的實在不太好！
請了個完全沒聽說過名字的老師來，又要教一羣啥也不會的學生，聯繫他們之前信誓旦旦的訓練營計劃，頗有些雷聲大雨點小的感覺！
甚至不少網友認爲，他們就是做做樣子，哪有翔天那邊誠心？
【張國文老師估計是看不下去了，覺得馮老師在誤人子弟纔會緊趕着過來吧？你們是沒瞧見，剛剛他表情超級嚴肅地離開了翔天那邊！】
【有好戲看咯！】
網友們討論的如火如荼，不外乎是覺得——張國文老師要來砸場子。
畢竟，在馮老師教學的過程中，張老師一直盯着屏幕，臉色變化多端，後來突然開口說要來衆星，卻隻字不提原因。
一般人很難從他厲色的表情裡猜到，和馮老師是不是有舊？
思路全都偏到太平洋去了。
吃瓜羣衆們，想過張馮兩位老師會持有不同意見、會針對教學方式進行文雅辯論，甚至可能會掐起來。
唯獨沒有想到。
張國文眼含熱淚地站在門口，見到馮書珍，先是整理了下自己的儀態，才慢慢上前。
拱手作揖，表情乖的不行。
“師姐，好久不見。”
馮書珍溫柔地朝他點了點頭：“師弟來了啊？”
衆人：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