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滔滔東流去,混濁的河水打着旋兒一往無前。
二十名身穿囚衣的犯人,有男有女,被押送到河畔,跪在地上,一個個都是面無表情。
“斬!”
一名羽林軍將領厲喝,二十個刀斧手手起刀落,二十顆人頭掉進了水中,冒了兩個血泡旋即就不見了蹤跡。無頭的死屍被士兵擡起來堆在了一旁,脖腔裡仍噴着血,和其他的屍體疊摞成一座京觀。血水已經把大地染紅,匯成小溪流入河中。
那羽林軍的將領也記不清這是第幾波了,從早上到現在,他已經喊得聲音嘶啞。
而刀斧手,更換了三批,砍頭的鬼頭刀也更了無數把。
老天啊,這究竟要殺多少人?看着從陽方向仍不斷有囚車駛來,將領都已經麻木了。
昨日,這些死囚裡面,還有他不敢仰視的士大夫、大小姐。
可一夜之間,昔日的士大夫,就成了無頭的死屍。將領有些受不住空氣裡瀰漫的血腥味,對身邊的副將說:“你來監斬,我去透口氣。這裡的血腥味實在太重了。”
那副將苦笑:“能不重嗎?這已經是第三批了……聽說陽城裡還殺了一批,曦陽門到望春門一條街上全都是血。將軍,我在這兒撐一會兒,估計今天是閒不下來。”
將領點點頭,嘆了口氣。
這都是何苦呢?日子雖然過的苦,可總還能活下去。
爲什麼偏偏要造反,結果連個完整的屍首都沒法子保住。人啊,有時候真的是愚蠢。
耳邊傳來副將的聲音:“把犯人押上來!”
哭喊聲縈繞耳邊,緊跟着副將一聲果敢的厲喝:“斬!”
一切聲音都消失了,只是那血腥味變得更加濃烈。濃烈地讓將領簡直無法呼吸。=[=
華雄,還有幾十個倖存下來的河東士卒面無表情,可從他們的眼中,能看出莫名的憤怒。
“皇上真的生氣了啊!”
薰卓看着泛着紅色的河水,扭頭笑道:“文開,別生氣了。我們還活着,只要活着,就還有希望。”
“主公。雄只是覺得不值。我們那麼拼命,您險些……可到最後只得到了一個關內侯。可有些人,什麼都沒有做,又是封賞,又是升官。那盧植有何德何能,竟然要我們去協助他?”
薰卓正色道:“文開,這話到此爲止,你可以在我面前牢騷。可絕不許對外宣揚。”
華雄點了點頭,“雄明白。”
“走吧,別看了……今天陽會有五千多人喪命。皇上既然要築起京觀來警告世人,那些傢伙一個都別想活。我們出發,估計李儒那邊也準備的差不多了……咱們沒有功名,就去疆場上討功名。老子就不信了,等我平定了幽州之亂,那些士大夫還想怎麼說?”
一行人縱馬疾馳而去,對岸那副將高亢的聲音在空中迴盪:“斬!”
中平元年正月二十六到二十八。共有兩萬人被殺。除了被俘虜的幾千個太平教徒之外,陽城內大小世族共有六家被徹底拔掉,其奴僕家人總和數量,是教徒地兩倍。
三天下來,從邙山到陽的這一路上,一共築起了二十八座京觀,令人觸目驚心。=[=.的骷髏頭。
丹犀那對鋒利的彎角上,滴着鮮血。
那對牛角本來就帶着暗紅的顏色,可如今看上去,更有一種妖異的感覺。
沙摩柯揮舞鐵蒺藜骨朵,砸碎了一個黃巾頭目的腦袋。黃而白的粘稠之物,濺地他一臉都是。
遠處董俷手舞大錘,在數千名黃巾士兵中來回衝殺。
象龍帶着萬鈞之力衝擊。剛躲過一劫的黃巾士兵還沒來得及站穩,就被撞飛了起來。那骨碎裂的聲音,清晰可聞。人還沒有掉在地上,就已經變成了一具死屍。
典韋帶着巨魔士,保護龐德公、黃劭等人的安全。
而八百五溪蠻人更嗷嗷的嚎叫着,各自爲戰。這些人並不懂得什麼叫做配合,只是懂得一點點的陣法。可就是這羣人,殺法更加兇殘。本就是一羣爭強鬥狠之輩,即便是在武陵山中,他們也沒有如此痛快的殺過。各執兵器。殺得黃巾士兵狼狽逃竄。
從縣城裡,一直殺到了縣城外。
天已經大亮,董俷猛然勒住了象龍,喘着粗氣擡手喝令:“停止追擊,停止追擊。”
沙摩柯渾身是血的騎着牛來到董俷的面前,“二哥,怎麼不殺了?”
薰俷也不回答,撥轉馬頭往縣城裡走,一邊走一邊大聲說:“三弟,立刻收攏人馬,咱們回城再說。”
心裡有一百個不願意,可二哥地話還是要聽。
沙摩柯嘬口一聲長嘯之後,周圍的五溪蠻人也隨即停止了攻擊。
而此時,縣城裡已經變成了一片狼藉。至少有半數的房舍在燃燒,長街從頭到尾,也到處都是死屍。有黃巾士兵的,有縣衙官軍的,但更多的還是那些無辜百姓。
縣尉被殺,縣衙已經變成了火海。
薰俷看着昨日還是頗爲熱鬧的縣城,如今卻……
典韋帶着巨魔士,保護着龐德公等人趕過來。
“主公……”
薰俷擡手製止了典韋,看着龐德公說:“先生,如今看起來,張角已經造反了!”
龐德公臉一紅,露出慚愧之色。
他早先還信誓旦旦的說四十天地時間,可如今從長沙到南陽,不過兩三天而已。
沉吟了一下,龐德公恢復了正常,“俷公子,看起來張角身邊有能人啊。”
“此話怎講?”
“名單一失。張角肯定着急。但依照我對他的
此人行事頗爲謹慎,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造反。未召集起來,你襲擊青徐二州所造成的影響還沒有消除……他身邊定有高人,與其坐以待斃,不如破釜沉舟,提前行動啊。”
薰俷點點頭說:“俷亦如此認爲。只是如今張角已反,我們該如何應對?早先的計劃已經沒有用處了。我們現在要面對的,是已經明目張膽造反的黃巾叛賊。”
“去宛城,我們先去宛縣!”
龐德公說:“宛縣不失,則南陽可保。如果宛縣失守,對於朝廷而言,其害甚巨。與朝廷而言,顏面盡失;於黃巾而言,則會士氣大漲。還可能會影響其他各地。”
黃劭也點頭說:“主公,太平道南陽大方是南方大帥張曼成。此人兵法不俗,而且在南陽太平道衆地心中,不弱於張角奸賊。他定然清楚宛縣之重要。而且宛縣如果失守,則豫州黃巾賊就會連成一片,繼而荊、徐、青、兗四州也都會受到波及。”
“既然如此,我們立刻趕往宛縣!”
沙摩柯在董俷和龐德公交談地時候,已經趕到了。
對於龐德公和黃劭所說的害處,他並不在意。也不是非常明白。可有一點,沙摩柯卻聽出來了。只要到了宛縣,肯定還有的仗打。原本有些不高興,也隨即煙消雲散。
薰俷讓龐統坐在他的馬上,對此龐德公倒也沒有反對。
在他看來,龐統呆在董俷的身邊,也許更加安全。他和黃劭在八名巨魔士的保護下,跟隨董俷三人向縣城外走去。可沒等他們走出縣城。迎面就看見數千百姓攔住了去路。爲首一人,是個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年,長得齒白脣紅,非常的漂亮。
跳下馬,當有七尺六寸身高,身體很結實。
掌中一杆一丈二尺長短地鑌鐵搠,搠刃還掛着濃稠的血跡。身上地鎖子甲沾着斑斑點點的鮮血,殺氣騰騰,看上去格外的精神。
薰俷勒住象龍,一手攏着繮繩,把小龐統護在臂彎。另一隻手悄然放在了斬馬劍柄上,臉色如水般的沉靜,輕喝一聲:“大家不要輕舉妄動,這些人似乎不是敵人。”
沙摩柯本來作勢要催胯下丹犀上前,聽董俷一語立刻勒住繮繩。
三兄弟中,典韋是老大。不過真正說話算數的。卻是薰俷。他催馬上前,沉聲說:“你們是什麼人?爲何擋住我們的去路?莫非爾等要隨那黃巾賊,造反不成嗎?”
少年在馬上微微欠身,拱手道:“公子請不要誤會,我等並非是賊人。在下文聘,是本地人。這些都是在下地父老鄉親,和反賊沒有任何關聯。聘的下人剛纔聽公子身邊的兩位先生說話,亦覺得很有道理。聘也想爲國效力,但這些鄉親父老……”
沙摩柯忍不住了,“那漢人,你有話就直說,繞來繞去的好不痛快。”
文聘被沙摩柯打斷了話語,臉上露出不快之色。但很快就恢復正常,拱手道:“公子,這裡已經無法再居住,反賊如果再來,這些父老鄉親都難逃一死。聘想請公子幫忙,護送鄉親們一同往宛縣去。此地距離宛縣不遠,絕不會耽誤公子的行程。”
那些百姓,一個個面帶悽苦之色,畏畏縮縮的不敢擡頭。
可以看得出來,這些人非常的害怕。
薰俷心一軟,剛準備答應下來。卻見龐德公催馬上前喝問道:“少年人,你說你不是反賊,可有什麼證明?”
文聘一怔,忙回答說:“這位先生,聘在宛縣也小有名氣,曾拜在宛縣校尉的門下學習過武藝。若先生懷疑,聘可以先行自縛,等到了宛縣,可請官府來確認。”
“俷公子,你看……”
薰俷想了想,“看這個人的氣度,不像是反賊,我看答應下來,也沒什麼關係。”
說着,他對文聘道:“文家公子,我也不要你自縛其身。只是我們地時間不多,不會在這裡等候。要跟着我們,就立刻出發。如果誰在途中掉了隊,休怪我們不理。”
文聘感激的回答說:“公子高義,聘心領之!”
也許是那些百姓真的被嚇壞了,也顧不得什麼財物。大都只帶着隨身重要的物品,隨董俷等人離開了縣城。這裡距離宛縣大約有五十里左右的路程,依照着董俷等人地速度,最遲也就是在中午就可以抵達宛縣。可一直到傍晚,纔看到了宛縣。
宛縣四門緊閉,城頭上旌旗招展,卻看不見一個人。
薰俷催馬上前正要叫開城門,卻聽到城頭上一聲弓弦響,一支利箭快若閃電般射來。
挽住了繮繩。薰俷用力一提。
象龍唏溜溜一聲暴嘶,前蹄揚起,以後蹄用力,一個旋身。
幾乎是在同時,斬馬劍出鞘,狠狠的劈在了利箭之上。鐺的一聲,那利箭被磕飛,可是董俷感覺手臂一陣發麻。心中不由得駭然,好厲害地箭術,這支箭至少是有四石的強弓射出,否則不可能帶如此大的力道。
擡頭看去,城頭上呼啦啦出現了一排弓箭手。
爲首一名將領,手持一張神臂弓,彎弓搭箭已經對準了董俷。
“爾等是什麼人?”
沒等董俷回答,沙摩柯在後面卻怒了。薰俷在他心目中的地位非常高,更何況是他結拜的兄長。平白無故的被人射了一箭。對於沙摩柯而言,又豈能忍下這口氣。
從丹犀身上摘下寶雕弓,厲聲道:“那漢人,只你會射術嗎?竟然襲擊我二哥,休走,看箭!”
利箭離弦飛出,破空發出歷嘯。
城頭上地將領一聲冷笑,擡手迎着沙摩柯地箭就是一箭。
兩支利箭在空中碰撞。啪的一聲同時落地。將領道:“那蠻子,箭法不錯,接我一箭。”
“我怕你不
沙摩柯二話不說,又是一箭。
只聽空中叮叮噹噹的響個不停,利箭破空發出的歷嘯聲,箭頭相撞的撞擊聲交織在一起。不管是薰俷、典韋,還是城頭上的官軍。那裡見過如此精湛的射術對決。
忍不住齊聲叫好……
一壺箭射完,沙摩柯喘着粗氣。
長這麼大,還沒有過如此和人對射地經歷,那城頭上的將領,比他略高明一籌。
而城頭上的將領,手臂也有些發酸。
瞪着沙摩柯看了半晌,而後問道:“你們是什麼人?”
這時候文聘催馬上前,在城下拱手說:“老師,可記得文聘?”
那將領眯着眼睛看了看,“是仲業嗎?你怎麼在這裡……這些傢伙又是什麼人?”
“老師……”
不等文聘說話。薰俷卻搶先開口了,“我是河東太守董卓之子董俷,這裡有我父親地關防印信和碟文。”
說着,董俷把印信和碟文包在了一支箭上,讓沙摩柯射到了城頭上。
將領接過關防印信和碟文掃了一眼,轉身匆匆離去。文聘卻用奇異的目光看着董俷。
“你看我做什麼?”
“唔,沒什麼!”
文聘倒是真沒想到董俷是官宦子弟,之前如果不是他看到董俷帶人殺退黃巾賊,甚至還把他當成了一個惡人。但這些話說出來,未免就顯得他太過於無禮。於是笑道:“聘只是沒有想到,公子竟然還是河東太守大人的公子,這一路多有失敬。”
薰俷聳了聳肩膀,也沒有深究。
此時,城頭上突然燈火通明,先前那將領陪着一個三十左右的文士登上了城樓。
“那位是董河東的公子?”
薰俷催馬上前道:“在下就是!”
就着火光,文士仔細的看了一眼,而後點點頭,對將領說:“應該沒錯,開城吧。”
“秦大人,他……”
“早些時候,褚郡長曾接到了大將軍地信,讓我們幫忙尋找河東太守薰卓之子。具體內容我不是很清楚,反正褚郡長說過,那董大人的兒子形容秉異,應該沒錯。”
“末將明白!”
將領應了一聲,對城下喊道:“開城門!”
緊閉的城門隆隆的開了一條縫,董俷正要讓百姓先進去,突然從遠處傳來了一陣喊殺聲。
回頭看去,見漫山遍野的火把,如火龍翻滾一般撲來。
天色已經晚了,看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馬。只是對方都是騎兵,那鐵蹄踏在大地之上,隆隆作響。城上的文士和將領臉色大變,而城下的薰俷等人,也變了臉色。
百姓們在鐵蹄聲中更是瑟瑟發抖,哭喊着向城門跑去。
如果他們能有些秩序,情況倒是不會太糟糕。可這功夫,誰還會在意什麼秩序?
擠成了一團,向城中跑。
文士臉色一變,暗叫一聲不好。
這樣下去,等百姓進城,那些反賊也殺過來了。
“關上城門,關上城門!”
“大人,不可以啊……如果關上了城門,那些百姓可都活不成了!”
“漢升,此事不可生婦人之仁。城外不過數千,可城內卻有更多人要活命。如果城門被破,你我生死事小,可這滿城的百姓……傳我命令,立刻關上城門。”
將領地表情陰晴不定,“大人,請給末將一支人馬,末將願掩護城下百姓入城。”
“漢升,你這是何苦?”
文士想要拒絕,可是看這將領的表情堅決,不禁猶豫了。
在城下,董俷卻撥轉了馬頭,把龐統交給了龐德公,順手從另一匹馬身上摘下雙錘。
“俷公子,你這是要幹什麼?”
“先生大賢,想必那城頭上的官員定然知曉。俷請先生出面,勸說城上官員暫緩關閉城門。我兄弟三人願領兵阻擋反賊……文公子,請你組織百姓,不要慌亂。”
說完,董俷催馬就衝了出去。
典韋和沙摩柯二話不說,跟在他的身後。八名巨魔士表情嚴肅,緊緊的跟隨。
八百五溪蠻人隨之也衝了出去。
文聘竟呆住了!
說實話,對於官宦子弟他從沒有什麼好感。只是沒有想到在這種情況下,董俷居然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咬着嘴脣,摘下鑌鐵搠。
“先生,這裡的事情就交給你了。這些人都是我地鄉親,俷公子一外人尚能爲之搏命,聘豈能袖手旁觀?”
催胯下馬,向董俷追去。
龐德公呆愣了片刻,催馬來到城下,雙膝跪地。
“我是襄陽鹿門山人龐德公,請大人念俷公子赤誠,爲這些百姓留一生路,放他們入城吧。”
說完,他彎腰叩首。
黃劭默默無語的也在他身後跪下,小龐統眼中閃爍着淚光,匍匐在黃劭身邊。
城頭上的文士震驚了……
龐德公?居然是有八顧之一的龐德公。
他可以無視那些百姓的生死,但卻不能無視龐德公的請求。殊不知,龐德公的一番話,讓城頭上的官軍面露羞愧之色。那將領跪在文士身邊,“大人,我等願死戰,以護百姓入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