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董俷的記憶中,奶奶從沒有對他如此的聲色俱厲。
直到這一刻他才發現,奶奶的頭髮已經成了雪白,幾縷髮絲,在空中輕輕飄舞。
和姐姐一起離開的時候,奶奶的頭髮雖然白,但也只是花白,還帶着幾分黑色。可是現在……董俷突然明白過來,並不是他一個人難過,奶奶和母親一樣難過。
閉上了嘴巴,可這心裡卻有一股怒火無處發泄。
目送奶奶等人離去之後,董俷仍然站在大廳中央,一動不動。
“公子,老夫人……”
“閉嘴,我知道,我什麼都知道!”
董俷厲聲喝止了綠漪,走了兩步又停下來,突然竄到一張長案前把長案舉起,狠狠的摔在了地上。堅實的長案,變得四分五裂。硃紅色的楠木板,更裂成好幾塊。
當晚,董俷一個人在演武場中,光着膀子,下身一條硃紅色的褲子,不停的舉着石鎖。
那對石鎖的重量,差不多在一百斤左右。
緩緩的舉起來,又緩緩的放下,口中輕聲的數着數:“……997、998、999、1000!”
長出了一口氣,董俷把石鎖扔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碎石鋪成的地面,被砸的石屑飛濺,而董俷好像沒有覺察一樣,揮了揮有些痠麻的臂膀,大步朝着兵器架走去。
“阿醜!”
熟悉的聲音傳入了董俷的耳中。扭頭看去,就見綠漪攙扶着奶奶,走進了演武場。
毫無疑問,定然是綠漪去向奶奶告密。
惡狠狠的瞪了綠漪一眼,董俷上前一步道:“奶奶,這都什麼時辰了,您怎麼來了?”
奶奶把龍頭柺杖放在邊上,嘆了一口氣。
“綠丫頭說,你一個人在這裡發瘋。奶奶呢,就想來看看,我家的阿醜在發什麼瘋。”
“奶奶……”
“都聽說了吧!”
奶奶打斷了董俷的話,似乎是若無其事的詢問。董俷先一怔,旋即輕輕的點頭。
“聽說了!”
奶奶似乎是在夢囈般,輕聲道:“若你早回來一個月,或者派人早一個月送來消息,我們就不會這樣被動。韓文約現在成了朝廷的官員,堂堂的金城太守。論品級,和你爹一樣高;論威望……你爹武人出身,雖有戰功,卻比不得那韓文約。”
董俷心裡咯噔一下,意識到了自己所犯下的錯誤。
在西北時,只顧着殺的爽快,卻忘記了在最混亂的時候趁機派人回臨洮家裡送信。
就算洮水有狼羌阻隔,但一兩個人的話,想必也不會被留意。
想到這裡,董俷狠狠的給了自己一耳光,嚇得綠漪連忙過去抓住了他的手再也不放。
奶奶彷彿沒有聽見,繼續說:“如今,韓遂成了朝廷命官,可以說羽翼已經豐滿。你爹現在就算是有心對付他,恐怕也不再是他的對手。我聽你大娘說過,大將軍何進和你爹雖然走的近,可這心裡面啊,卻還是看重士大夫,名士……韓遂身爲西涼名士,不但有黨人爲他撐腰,還勾連了宦閹,你爹現在是鬥不過他的。”
董俷面頰抽搐了一下,“可難道就讓姐姐這麼冤枉的死了嗎?”
“冤枉?也許吧……呵呵,也許這就是命!”老夫人站起來,拄着柺杖說:“你爹當年也殺了很多人,你大姐當年更不顧你爹的反對,嫁給了北宮伯。說冤枉,是冤枉;說不冤枉,那也不算冤枉。阿醜,這是你姐姐的命,她自己選的命。”
這幾句話,說的當真是陰惻惻。
董俷打了哆嗦,看着奶奶,竟半晌說不出話。
“阿醜,也許你覺得奶奶太無情,但奶奶要告訴你,既然你選了你的命,就要學會認命……不過,董家人的血不會白流。阿醜你要記住,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咱們就等着……他韓遂現在運氣好,可難保一輩子好運氣。你年輕,等得及。就算是韓遂死了,還有他兒子,他的家人。只要咱董家有人活着,就有報仇的資本。”
皎月當空,但卻有幾朵雲彩飄過。
月光透過雲彩,照在奶奶的臉上,那滿是白翳的空洞雙眸,竟然閃動着仇恨的光芒。
直到這時候,董俷似乎纔算是真正的認識了奶奶。
“阿醜記下了……”
董俷微微欠身,輕聲在老夫人的耳邊說:“仇恨不應放在臉上,而是放在心裡。”
“我累了,有事兒回頭再說。”
老夫人說完,讓綠漪攙着她離去。而董俷站在演武場,半晌後突然放聲大笑起來。
是,只要我活着,這筆帳遲早都要算!
不過,董俷的心結開了,董夫人卻有了心病。
經常在睡夢中夢到女兒渾身是血的要她報仇,一天兩天還行,可時間長了,精神就變得恍惚起來。身子也一天天的垮了,面頰瘦削,再也沒有往日的颯爽英姿。
郎中不管用,道士、和尚也沒辦法。
無奈之下,董媛只好派人前往河東報信。而董俷呢,似乎忘記了那段仇恨,每天不是讀書練武,就是和他的那些工匠們在一起悶頭研究,經常是一忙一整天。
沒有人知道董俷在忙什麼,就連董媛也不知道。
董俷在牧場裡建了一個小寨子,專門讓工匠們在裡面居住和工作。周圍有白馬羌人守護,還有董召帶着三十七人負責寨子裡面的安全。除了董俷的命令之外,這些人是誰的命令也不聽。甚至有時候董媛要進去,也必須先通知董俷纔可以。
爲此,董媛非常不滿。
人就是這麼一種奇怪的動物,越是不清楚,就越是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