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小姐?”浩原怔了怔, 苦笑着摸摸額頭,心想這丫頭今天不知又要來耍什麼花樣,但人家好歹是客人, 總不能把人家關在外頭, 所以, 他只能調整一下情緒, 伸手打開了房門, “怎麼了,有事嗎?”
“你說呢?”北宮霓裳撇撇嘴,晃着手裡的茶壺道, “我看你這麼忙,怕你太累了上火, 所以特地給你沏了些清熱降火的菊花茶!來, 我給你倒上吧。”說着便徑自跨進了屋裡。
“這……多謝, 讓你費心了!”浩原只得道謝。看着北宮霓裳略顯笨拙的沏茶動作,他猶豫了一下, 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北宮小姐,你難得來我們景月族一次,有空就叫蒲叔陪你出去逛逛,何必把時間都花費在這些事情上?你是我們家的客人,不是傭人!”
北宮霓裳正在倒茶的手頓了頓, 忽然, 她把茶壺往桌上重重一放, 轉身大聲道:“你明知我不是來這裡玩的, 我做這些事是爲了誰, 你難道會不明白?我就是想讓你知道,水月靈做得到的, 我也可以做到,而且總有一天會做得比她更好!”
看着那雙烈焰燃燒的鳳眸,浩原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你覺得這樣有意思嗎?就算你能做得比她好又如何?該說的話,在你家的時候我就說過了,你又何必非要逼我再說一次,讓大家都難堪呢?”
“我就喜歡就喜歡怎麼了!”北宮霓裳嬌嗔地躲着腳,臉蛋漲得通紅,“她不過是佔了比我早認識你的便宜罷了,如果給我時間給我機會,我相信你會對我動心的!”
看着浩原毫無變化的眼神,她又急切地補充道:“我爹只有我一個女兒,他也知道我不是當族長的料,所以這個位子是留給他未來女婿的,你做我的夫君,將來就是我們琉衣族的族長,家裡的事情不用你操半點心,你可以放開手腳做一番大事,豈不是比現在強多了?你……你要把你的孩子還有父母帶去我都可以接受,這樣你還不滿意嗎?”
“北宮小姐……”浩原的語聲終於有了一絲波瀾,不過那不是心動,而是憐憫,“如果你真的瞭解我,就不應該說這種話,如果你真的懂得感情,也根本不會說這種話,如果你還是個自尊自愛的姑娘,就請你不要再說下去了,讓我保留對你的最後一點尊重,好不好?”
“你……”北宮霓裳受傷地瞪着他,佈滿紅絲的眼裡裡像是要涌出淚來,又像是要滴出血來。冷不防的,她跨前一步,做出了一件讓浩原無論如何料想不到的事—— 一把扯下了他的面具。
原本,北宮霓裳是因爲浩原指責自己不懂感情而不服氣,想要用這樣的舉動來證明,她連他被毀容的臉都可以接受,難道還不夠愛他嗎?沒想到,摘下面具之後,呈現在她眼前的那張臉竟然毫無瑕疵,俊美得天怒人怨,那明月朗星般遮掩不住的耀眼光芒晃得她頭腦空白地暈眩了一瞬。下一剎,她想也沒想,踮起腳尖便朝那清俊無匹的臉龐吻了上去。
對於她的大膽舉動,浩原完全沒有心理準備,驚愕之下就這麼僵住了,偏偏在這當口,門口響起了月靈的聲音:“浩原,我回來了……”
因爲門是開着的,月靈在出聲呼喚浩原的同時,人也走了進來,屋裡的景象頓時映入眼簾。意外地愣了愣,她嬌哼一聲轉身便走。
“靈兒!”見愛妻着惱,浩原可急了,也顧不得北宮霓裳的反應,一把推開她就追了出去。出門之後,他那世間少有的身手立刻發揮作用,一陣風似的掠過去把月靈逮進了懷裡。
“你別生氣,聽我解釋……”
“生氣嘛是有的,因爲你太笨,被人佔了便宜!解釋嘛就不必了,我家相公是塊什麼料,我還會不知道嗎?”月靈的長睫閃了閃,櫻脣微微嘟起,神情看起來卻並不如何着惱。
“你……”眯起眼睛研究地審視了妻子片刻,浩原滿臉緊張之色漸漸淡去,笑着擰擰她的鼻尖道,“你個壞丫頭,就嚇唬我吧!我還以爲,一時失策,就要被你打入冷宮了呢!”
“哎,你可真是那什麼咬什麼,不識好人心!”月靈佯怒地打掉了他的手,“要是你被人吃了豆腐,我什麼反應也沒有,豈不是說明你在你妻子心目中毫無地位,毫無價值?我這是給你面子你都不懂,真是笨到家了,難怪會連個小姑娘都防不住!”
“行行行,我笨,我笨死了!”浩原大笑着把妻子表情豐富的臉按進了懷裡,“看你這小樣兒,多少還是有些吃醋的吧?那好,我保證,從今往後堅決守住陣地,雌性生靈中除了你……和咱們箴兒以外,就連只母兔子都不讓它溜進來!哦,對了,如果我們以後再有女兒的話,那就另當別論咯!”
“死人,你就貧吧你,越老越沒正經……”月靈悶在他胸前笑,兩人的身形越偎越緊,甜蜜得連周圍的空氣都彷彿有了幾許芬芳。
附近,府裡的僕役們看到他們家公子突然摘去面具,那久違的真容竟是如此完美,甚至比從前更加英氣逼人、丰神俊秀,霎時間,所有人該掃地的忘了掃地,該打水的忘了打水,個個張口結舌、呆若木雞,想要驚呼卻又發不出半點聲息,心頭只涌動着四個字:驚爲天人。
發生了剛纔的風波之後,北宮霓裳也隨後跟了過來,想趁他們夫妻倆鬧矛盾的時候再刺上月靈幾句,動搖她和浩原的感情,沒想到,她看到的竟是人家兩口子有說有笑卿卿我我的情景。瞬間的愣怔後,她突然隱約有些明白了浩原明明已經傷愈卻仍不肯摘下面具的用意。
頃刻間,一股從未有過的絕望涌上心頭,她忽然覺得所有的一切都太諷刺了,忙活了半天,什麼都沒有改變,唯一的不同,就是他們的身邊多了她這個微不足道的跳樑小醜。
這一次,她沒有吵也沒有鬧,只是安安靜靜地轉過身去,帶着深深的疲憊和灰心慢慢走開了——原來,如果選擇了一個錯誤的舞臺,就算把角色扮演得再好也是沒有用的,因爲那片天地本來就不屬於你,演得越投入,只會讓自己顯得越可笑而已。
* * * * * *
天氣晴朗的午後,北宮霓裳騎着白馬,揹着包袱踽踽獨行在山間小路上。那天,徹底明白自己不可能有機會的她悄悄離開了望月堡,幸虧她的身上還有些錢,也幸虧她還會騎馬,在南坪城裡買了匹馬以後,她曉行夜宿趕了十來天的路,終於走出了景月族的領地,不過要回到琉衣族都城燦祥,還有不少的路要走。
揮袖擦了擦額上的汗,北宮霓裳覺得有些累,肚子也有些餓了,於是翻身下馬,把馬栓在一旁的樹上,坐下來找出乾糧,和着水吃了起來。
一陣馬蹄聲中,對面的路上馳來了兩騎駿馬,馬上的人邊走邊交談着:
“龍知政,這次大頭領讓你看的姑娘不是挺好的嗎?你幹嘛理都不理人家?”其中一名男子似是深覺可惜地抱怨着。
“她是很好,可惜我不感興趣。”另一個男聲淡淡的,彷彿沒有任何溫度。
“爲什麼?你還忘不了水族長?都這麼多年了,人家的孩子都滿地跑了,你又何必……”
語聲驀地中斷,氣氛也明顯冷了下來,顯然那先前說話之人收到了某種含有警告意味的暗示,不敢再說下去了。
這兩人說的話北宮霓裳都聽到了,但她並沒有擡頭去看,因爲現在的她已是滿心倦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來。
然而,老天爺偏偏不讓一心只想平靜的她獲得理想中的安寧,一聲突兀的嘶鳴中,那匹花去了她身上大半銀兩的坐騎就這樣冷不防地從她眼前跑過,呼啦啦飛馳而去。
北宮霓裳愣了一瞬才反應過來——那匹該死的馬,掙斷了繮繩逃跑了!
“不——”她絕望地抱頭□□。真是流年不利,她怎麼就這麼倒黴?做什麼什麼不順,就連乖乖撤回家去也會出亂子!這馬逃走了,剩下的路怎麼辦?再去買匹馬?她的錢已經不夠了。難道要用兩隻腳走回去?見鬼!她這輩子都沒有走過那麼多路好不好?
就在她捶胸頓足的時候,又是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只見一名騎黃驃馬的年輕男子催動坐騎風馳電掣地衝向那匹逃跑的白馬,迅速追上它後伸手一抄抓住了它的繮繩,白馬用力甩着頭試圖擺脫他,卻被他揪得死死的不能動彈。掙扎片刻之後,知道逃脫無望的白馬終於老實了,咴咴地叫了兩聲站定不動,男子拍拍它的頭,牽着它走了回來。
他就是剛纔在路上交談的兩名男子之一吧?多虧了他了!北宮霓裳慶幸地長出口氣,快步朝那幫自己追回坐騎的好心人迎了過去。
“這位大哥,真是太謝謝你了!”她邊走邊向也正朝自己迎來的男子道謝,話音未落,因彼此間距離縮短而看清了對方容貌的她呼吸一窒,灼熱而苦澀的激流霎時間涌上頭頂。
怎麼會這麼像?怎麼會?怎麼會?怎麼會……
心緒混亂的她完全沒注意到腳下的石頭,就這麼渾渾噩噩地絆了上去,倒了下去。
“姑娘小心!”馬背上的龍錦麟急忙縱身而下,接住了這愣頭愣腦摔差點摔倒的女子。
他一開口,那顯然有別於浩原的嗓音便讓沉浸於幻夢中的北宮霓裳瞬間清醒。他不是獨孤浩原,不是的,他們是毫不相干的兩個人,但是……他的懷抱也是這樣的溫暖有力,他的目光,也是那樣的柔和、純淨而又滄桑,卻是與浩原截然不同的韻味。
怔怔瞧着他,北宮霓裳不知怎的有些神思恍惚,一時間竟忘了要站起來。
“姑娘,你怎麼了?”見她就這麼軟癱着身子也不起來,龍錦麟以爲她是傷着了那裡,便關切地低頭瞧去,視線垂下時,對上的卻是眼前明豔鳳眸中閃爍的異樣光芒。那朦朧飄渺的一線微光,詭異地映進他心裡,在那個寂寞蒼白的地方灑下了一點有着色彩的晶瑩。
“你……”他澀啞着嗓子,心悸地頓住話頭。其實他本可以立即推開她的,可冥冥中似有種無法解釋的力量牽引着他,這個簡簡單單的動作,竟是無論如何做不出來。
這廂目光糾纏相對無言,那一邊,躲在遠處樹後的兩名漢子小聲議論了起來:
“強哥,你說,我們還要再跟嗎?看樣子,有人應該會代替我們送她了哦!”
“你個臭小子,少想着偷懶!族長和獨孤長老的意思是要我們暗中護送北宮小姐直到她平安到家,現在她到家了嗎?人家送不送,那是人家的事,我們接了任務,就要不折不扣完成到底,明白嗎?”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了!嗯,其實也好,跟就跟吧,說不定還會有好戲看呢,嘿嘿……”
所謂的好戲會是什麼呢?咳咳,心照不宣,至於這好戲到底會不會出現,那就要看老天的安排了。緣分,本就是種很奇妙的東西,是無法預料也無法解釋的,只能說,但願這是個好的開始,畢竟,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從來都是世間所有善良人們的美好心願啊。(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