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你想要什麼,我們都好商量,但在此之前,你先幫我一件事情。”
影七沒有出聲。
白凡深吸口氣,下了很大的決心緩緩道,“我要你帶幾句話給白天的我。”雖然現在透漏出自己的底牌是一件很有風險的事情,但是他別無他法,雙目失明的他能夠求助的人只有影七一個,而且他一直很懷疑,影七其實對他的秘密早就有所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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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七聽了白凡的話,猛的擡起頭來,看向白凡的眼睛亮的驚人,你終於,肯承認自己的存在了。
白凡雖然看不見了,但那有如實質的灼灼目光投射在身上,依然有所感應的動了動。他知道自己的情況很少見,在外人看來個更是無比的詭異,哪怕是現代也會判個重度精神分裂,會被所有人疏遠,生怕自己所說的話嚇到了影七,或者被當成了一個瘋子,白凡儘量放緩語調,條理清晰的去說明自己的狀況,“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一定也發現過我白天和晚上會有一些不同。”
影七看着白凡,緩和了面部的線條,“是。”
“其實我小時候生過一場大病,雖然大難不死,但是卻得了一種奇怪的健忘症,白天不記得晚上的事情,晚上也不記得白天的事情,你能明白嗎?”白凡面不改色的說着謊話,他將自己與殷睿的秘密透漏到這裡,已經是極限。
影七本來已經開始柔和的臉孔在聽到了白凡的話後一僵,半晌,才帶着些無奈道,“是,屬下明白。”
白凡不知道他的謊言已經被影七看穿,繼續道,“所以我想讓你做的事情就是,將我白天讓你記住的話在晚上對我再說一遍,晚上所說的話你也一樣記住白天帶給我。”
影七知道,自己其實還是充當了一個傳話筒的功能,但是白凡今天剛剛遭此大變,他也不想在這些小事上忤逆他,便答應了下來。
白凡給殷睿傳的話也沒有什麼不能讓影七知道的,無非是幾句自己很好,讓殷睿安心的話,但因爲是讓影七代爲傳達的,所以他的話前面沒有指出殷睿的名字,只有無頭無腦的幾句話,如果是不明就裡的人一定弄不明白這幾句話到底有什麼特別的,但是影七聽了,心裡卻不自覺的有些泛酸。
於是第二天整整一天,影七都沒有理會茫然坐在那裡的殷睿,直到天色將黑,他擔心在白凡那裡交不了差,才走到殷睿面前,冷冰冰的把白凡的話重複了一遍。
聽了影七的話,本來死氣沉沉的殷睿臉上終於有了一絲生動,但是在他要影七轉述他說給白凡的話時,卻只等來了一片樹葉,影七站在殷睿面前,無動於衷道,“想要說的話,自己寫,這樹葉上寫了多少個字,我就轉達多少個字。”
“你!”殷睿的手緊緊我成拳,青筋暴起,怒火幾乎要衝出那空洞的眼睛,讓一個眼睛瞎了的人自己寫信,這擺明了是爲難。
“寫與不寫,全在你自願,我可沒有逼你。”影七淡淡的轉身離開,獨留下怒不可遏的殷睿。
如有一日,這惡奴影七落入他手,他必讓他生不如死,生不如死……殷睿的手緊緊的捏成拳頭,話雖如此,但憤怒過後,留在殷睿面前的還是隻有一條路,他握着那片樹葉,又伸手在地上摸索到了一根樹枝,擡手丈量過樹葉的大小後,以手爲尺,慢慢的寫了起來。
小半個時辰後,影七估摸着白凡即將醒來,走到殷睿面前,卻驚訝的發現,殷睿手中的那片樹葉上,竟然寫了不少的字,要知道,他今天拿的樹葉,可是特意沒有拿多大的,正常人盲寫,能寫下兩句就不錯了,可是這片樹葉上的話,何止兩句。
殷睿將這片葉子遞給影七,空洞的眼睛看向他,“記住你的話。”說完這句話後,殷睿的眼皮越漸沉重,他順應着那股睏倦,陷入沉睡。
不出兩刻鐘,閉目沉睡的人再次睜開眼睛,看到白凡醒來,並在第一時間問他晚上是否讓他帶了什麼話,影七縱然心裡不願,也還是拿出樹葉唸了起來,樹葉上殷睿所寫的本來也只是無頭無尾的話,但是影七看着信上的內容,突然靈機一動,在這些話前面加上了稱呼,再念了出來,“凡,我很好。”這個存在心裡很久的名字第一次自影七的口中說出來,雖然是藉助了殷睿的信,但是依舊讓影七有了一絲激動的感覺,他異常緩慢的讀完了這封信,每到可以加上稱呼的時候,都毫不客氣的加上白凡的名字,“凡”這個字節從脣舌中吐出的感覺,讓他格外的迷戀。
白凡乍一聽到殷睿竟然在信裡也如以前一樣的加了他的名字,心裡一慌,不知該怎麼解釋,畢竟這樣一來,就與他之前忽悠影七的話有一點差距了,幸運的是,影七唸完了信,也沒有追問他這個問題,白凡索性裝糊塗到底,絕口不提這件事情。
在白凡待在崖底束手無策,影七以爲他們會永遠待在這裡時,他們不知道,懸崖的上方,爲了下去懸崖底部的工程,已經準備了大半。
寒風呼嘯,殷南寒站在懸崖上面無表情的看着雲霧繚繞的崖底,深沉的心思讓人無從揣測。
“稟教主,雲梯的鋪設已經完成了大半,不出七日,我們就可以通過雲梯到達崖底了。”一臉冷肅的五長老恭聲向殷南寒報道近況,雖然他從來不會質疑殷南寒的任何決定,但是這一次,他的心底也難掩疑惑,爲什麼教主如此堅持下去崖底搜尋少主?按理說做出如此大逆不道行爲的少主應該早已經被放棄了,教主正當壯年,沒必要爲了一個繼承人耿耿於懷,現在培養一個,也還來得及,難道教主對少主還留有父子之情?或者只是想下去確認少主到底死沒死,以防後患。
殷南寒聽了五長老的話,輕輕頷首,沒有說任何話。
五長老等了一會,試探道,“教主,觀近日天氣沉悶,可能不日就會有暴雨降臨,大風大雨對鋪設雲梯之事實在不利,我們遇到此等天氣是不是要暫緩兩天。”
殷南寒神色不變,平靜道,“無需暫緩,派上幾個輕身好手,雨天繼續鋪設。”
“這……”五長老擡了一下頭,最終還是無奈應道,“屬下遵命。”
殷南寒不再理會五長老,此時的懸崖頂部並不是只有他們兩個人,而是一片繁忙,由巧手工匠用繩索和結實木段編織好的雲梯被源源不斷的送到這裡,下方則有黑月神教的教衆將一截截的雲梯牢牢釘在崖壁上,從懸崖頂部,一直蜿蜒到了雲霧中,隱隱的,在上方還可以聽到那將雲梯固定在懸崖上的沉悶敲擊聲。
之前殷南寒派了衆多的人搜尋通到懸崖底部的路,卻發現那密林中的瘴氣太過厲害,根本無人能夠在這種瘴氣林中穿行幾天,而瘴氣稍微少一點的方位,卻要穿過重重大山,不知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夠到達,就在衆人搜尋無果下以爲此事會不了了之時,殷南寒卻下了一個震驚所有人的命令,造雲梯,鋪天路。
對於殷南寒的這個決定,大部分是無法理解的,爲了找到一個廢子,真的需要花費如此大的精力嗎?還是殷南寒對這廢子的忌憚如此之深,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就無法安寧一日?
不管他們再怎麼疑惑,殷南寒的命令他們卻是必須要遵從的,於是所有人都把這份不解埋在了心中,老老實實的按照殷南寒的吩咐去鋪設雲梯。
……
隨着啪啪啪啪的輸入聲,白凡眼睛通紅的在網上查找着蛇毒失明這類的字眼,但是這類專業的東西網上雖然有一些案例,卻只簡單的寫了蛇毒入眼後一定要立即用大量清水沖洗,然後趕緊送往醫院治療,再詳細的卻沒有了,唯一能夠讓白凡感到一點欣慰的就是,蛇毒入眼後失明治癒的例子也不少,白凡記下了幾個有名的眼科醫院,正打算打電話去詳細諮詢一下的時候,他的手機卻先想了起來,白凡一看號碼,原來是自家的電話,“喂,媽。”
白母的聲音宛如炮仗一樣響起,“你還記得你媽啊,以前一個星期多少還打兩電話來,這一次你說說,走了以後有多久沒打電話給我了。”
這個……白凡想了一想,最近發生的事情太多,受傷墜崖,計劃逃跑,然後又遭遇眼睛失明,確實很久沒有給白母打過電話了,白凡忙不迭道歉順便說了一溜好話,好不容易纔將白母哄好,聽着那邊重新變成樂呵呵的聲音,白凡鬆了口氣,這些日子發生的事情彷彿一塊大石頭壓在他心裡,白凡哄完白母后,只想儘快掛電話去找讓殷睿恢復視力的方法,但就在他要跟白母道別的時候,白母卻突然來了一句,“凡凡啊,你還記得今天是多少號,過一段時間是什麼日子嗎?”
白凡還有些心不在焉,傻愣愣的來了一句,“什麼日子?”
這一句話徹底激怒了白母,“什麼日子?你個不孝子連媽生日都不記得了,白養你了。”
白凡將電話那遠了一點,看看日期,果然再過一段時間就是白母的生日了,白凡是孝順兒子,以前每一年白母生日都早早與白母商量着怎麼過,這一次竟然一點也沒想起來,難怪白母如此生氣了,再次花費了大力氣將白母的氣撫平,答應一定會記得那天后,白凡終於成功將電話掛斷,他知道白母的意思,如此胡攪蠻纏,無非是想要他回去多住幾天,但是現在這些煩心事,讓他如何能有時間回去?白凡嘆了口氣,暫時放下這件事情,對着剛剛記下的幾個醫院電話,一一打了過去……
……
影七因爲在幫殷睿傳遞信息的時候,多出了一個可以叫白凡名字的權利,所以也不再不情不願,反而頗有興致,甚至有時還嫌殷睿在那片樹葉上的話寫的太少,讓他沒說幾句就完了,爲了能夠多叫幾次凡的名字,影七一改之前讓盲眼的殷睿寫信的刁難,主動拿過了樹葉,讓殷睿口述,他來寫,不管寫多少都可以。
影七這反常的舉動自然引起了殷睿的警惕,他皺眉冷聲道,“你在打什麼主意?”
影七聽了這話,有些漫不經心的笑了,“我能打什麼主意,讓你和他多說幾句話,你反倒不願意了?”
殷睿面如寒冰,心裡更是沉重,他確信,這影七一反常態的行爲,必然是有所圖,想到影七所圖的東西,殷睿掩在袖下的手更是緊緊的握成了拳頭,他微微側頭,不帶任何感情道,“影七,任何的癡心妄想,都不會有結果,沒想到十幾年的影衛培養,竟然沒有教會你這一點。”
聽了殷睿的話,影七臉上的笑容也漸漸隱去,他同樣面無表情的看着殷睿道,“癡心妄想?呵,如果是以前,那確實是這樣,但是你別忘了,你已經不是黑月神教的教主,我也不再是一個小小的影衛,在這崖底,看不見任何東西的你可要仰仗我生存,他也一樣,我會好好照顧他,如果一直出不去,我們就永遠待在這裡,十年二十年,陪在他身邊的人永遠是我,你覺得我還是癡心妄想嗎?”
殷睿的臉上露出一絲扭曲的痛苦,心裡充滿了恨意,他恨影七,也同樣恨如此無能的自己,可是影七並沒有給他太多時間發泄心裡的悔恨,一陣詭異的甜香,以及一句你可以睡了,就讓殷睿陷入了噩夢般的沉眠中。
影七收起藥粉,看向了洞外,此時外面正大雨傾盆,實在不是出去搜尋獵物的好時機,正好昨天打的獵物還有些富餘,野果野菜也存了一些,不如就歇息兩天,等這雨停了再出去。做出了這一決定的影七不知道,正是因爲這場大雨,讓他失去了發現那崖壁上正在往下鋪設的雲梯的機會。
大雨一連下了好些天,影七都沒有出去,而是用清洗烘烤過的獸皮簡單的縫合起來,爲白凡做了一張獸皮披風禦寒,這山谷裡沒有太大型的動物,所以這張獸皮披風也是用很多小動物的毛皮拼接起來的,毛色不一且雜亂,看相併不好,但勝在保暖。
影七親手將這張縫了一天的披風披在白凡身上,他看着在火光下的人,嘴角露出笑意,雖然這條披風的價值比不上白凡曾經所擁有的任何一條,但是披上了這條披風的白凡也少了那份高不可攀的感覺,這樣,真好。
影七藉着披披風的動作輕輕環住白凡,“教主,夜風寒涼,披上披風會好一點。”
感覺到影七的動作,白凡的身子驟然僵硬,這些天,他越來越不明白影七的目的,但是一種憋屈的感覺卻頻頻無端生起,這種憋屈很沒來由,有時候只是源於影七一個不經意間的動作,白凡試着隱晦的提醒過影七,但是影七好似並沒有注意到,依然故我,於是白凡這種憋屈感就越來越強,可是現在寄人籬下的他又無法明言勒令禁止影七的某些行爲,只能在心裡憋着一股氣。
白凡不知道,他這暗地裡生悶氣的樣子在影七眼中卻是另一種風景,直到現在,影七才感覺他真正的接觸到了這個人,不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教主印象,也不是那個在光圈裡給予他溫暖鼓勵的需要仰望的存在,而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會生氣,會有小脾氣,甚至會耍一點小心計,這個發現讓影七欣喜,因爲神會讓人有渴望不可及的感覺,而人,卻是可以牢牢抓在手裡的。這樣的白凡,讓他前所未有的有了可以抓在手裡的自信。
如果真的沒有辦法出去,那麼就讓他伴着這個人,在這裡過一輩子,正如他對殷睿所說的,十年二十年後,這個人總歸是他的。此時的影七還不知道,他的美夢,即將因那快要通到崖底的路而破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