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過,淒涼和孤獨這種負面情緒並沒有糾纏太久,邱晨就想起來一件事,因爲今天給僕從們放了假,臨睡前,是她自己動手燒水給孩子們洗的澡,或許是將近一個月沒幹這樣的家務活了,做起來居然有些生疏了,這會兒,她纔想起來,好像廚房的餘火沒有處理……不知道,會不會把鍋給燒漏了?
想到這裡,哪裡還顧得上刷很麼懷念感嘆啊,邱晨忙忙乎乎起身,從衣架子上扯了一件夾衣披在身上,及了鞋子,匆匆走出屋來。
走進廚房,吹燃手中的火摺子,點亮了竈臺旁的蠟燭,邱晨這纔看到,廚房裡充盈着一股淡淡的白色霧氣,顯然是鍋裡的餘水蒸發出來的水汽。讓本就不算明亮的燭火更加微弱,廚房裡東西都顯得朦朦朧朧模模糊糊的。
她伸手掀開鍋蓋,朦朧的霧氣中,看不清黑乎乎的鍋裡有沒有水,乾脆回身,半藉着燭光半摸索着,從水缸裡舀來一瓢水,沿着鐵鍋的邊緣緩緩地倒進鍋裡。
嗤……
一聲響過後,廚房裡的霧氣更濃了一分,但邱晨手中的水倒下去,卻漸漸能夠聽到嘩嘩的水聲了。
鍋,應該沒燒壞!
邱晨從竈坑旁尋出平日大興家用來煽火的蒲扇,呼呼地扇了幾下,驅趕了一下廚房裡的霧氣,又伸手拿下臺子上的燭火湊近鍋裡查看。
呼,邱晨輕輕吁了口氣。鐵鍋壁上有些白白的水垢,鍋底汪着一灘稍顯渾濁的水,沒有漏水,仔細看了,也沒有裂紋--幸好,她及時想起來。不然,就放了大興家的幾個一晚上假,若是還把鍋給燒壞了,可就丟大了人了。
查看過鐵鍋之後,邱晨蹲下把竈膛中殘餘的木柴拿出來,塞進竈下的灰塘裡。這纔算是徹底處理完了。
邱晨打着燭火在廚房裡查看了一遍,確實不再有遺漏之處了,這才放了心。
這一番折騰,邱晨也沒什麼睡意,乾脆尋了一隻燈籠來點上,打着去了後院,查看了一遍雞鴨馬羊,還有三隻吃的油光水滑的香獐子,然後又去了東跨院,挨着把工棚、竈臺,庫房幾處都看了一遍,這才從東跨院出來,洗了手,拎着燈籠回了房間。
牀上,阿福阿滿睡熟了,阿福睡覺安靜,阿滿卻像只小螃蟹,睡相根本沒法看,這一會兒功夫,就跑到牀中間來,自己佔了大半張牀,裡邊明明空着好大一塊,卻把阿福擠到了牀沿兒上。
這個丫頭,睡覺也不老實!
邱晨好笑地拍了拍阿滿胖鼓鼓的小屁股,惹得小丫頭不滿地皺着眉頭嘟噥了幾聲,就又是一個翻身……幸好邱晨已經伸手去抱她,才把小丫頭這個偷襲阻住,不然,小胳膊小腿兒的就砸到阿福身上了。
將小丫頭挪到大牀最裡側,邱晨自己也上了牀,躺在兩個孩子中間,給阿滿蓋好薄被,回頭,往裡扒拉了扒拉阿福,伸手撫摸着阿福柔軟的小胳膊,竟很快睡了過去。
臨睡着之前,邱晨在心裡失笑着感嘆,看來這傷春悲秋的活兒,也不是任誰都能做的!就她這操心受累的命,還是看着眼前,踏實過日子吧!
中秋過完了,作坊復了工,日子又恢復了慣常的忙碌有序。
在農家,中秋其實正值秋收,不過,秋天相對天高雲淡的天氣比較多,作物成熟也沒有麥子那麼集中,是以,秋收相對於來說,沒有麥收那麼緊張,卻因爲秋收的作物品種比較多,秋收的時間也會比麥收長很多,從七月下旬開始,差不多到八月下旬近一個月的時間。秋收完之後,村民們就會整理土地,耕作施肥,種植冬小麥,等到將冬小麥種植完畢,這一年的農活也就基本宣告結束。接下來的活計,相對的就要輕省許多了。
這幾天,只要邱晨沒有其他特別重要的安排,大興都會帶着青江一起去邱晨的莊子上查看秋收的情況。
邱晨已經和大興已經商量過了,今年沒有特殊情況,仍舊保持莊子上的土地仍舊保持原來的佃戶不動。邱晨還對大興說,看看租種自家土地的佃戶們,有沒有缺少耕作工具的,比如犁頭耙子大牲口等,若是情況比較多,就讓大興統計一個數字過來,選出幾家來,買上幾頭耕牛,養在這些人家裡,其他人用牛、用耕具,可以出一定的租金,(這個租金可以靈活的用錢、糧食,或者勞力代替)相對的就能夠補充養牛人家的付出,也可以方便沒有耕牛耕具的人。
大興聽了邱晨這一番安排,很是歡喜,也很是欽佩。東家能夠如此體恤佃戶,不但能夠讓佃戶更好的種好佃田,而且能夠讓佃戶歸心,當然,佃戶種田種好了,東家收來的租子也就多。大興也更堅定了好好跟隨新東家的決心,新東家有能力有眼光,他們這些依附於東家的僕人們也更有奔頭。
莊子,作坊都安排的妥帖了,邱晨就開始籌備林旭參加縣試的各種事宜。
十六一大早,就拿出準備好的禮物,把家裡託付給蘭英照看,又叮囑了俊文兄弟幾個,也安排了大興家的幾個,讓青江一個人去莊子上看着秋收,大興則抽來趕着車,載着邱晨和林旭去拜訪潘佳卿介紹的兩名生員。
大明朝科舉制度實行推舉聯保制,想要參加科考,不但要讀書好,還得有村正或者里正的推舉信,以證明人品無礙;還要有兩名生員,也就是俗稱的秀才推舉,以證明參考的這個人有了一定的學識,不是去濫竽充數的。拿到這三份推舉聯保書,才能去縣裡報名參加縣試。
這兩名生員都是安平人士,而且,都在安平縣城以北,相對的來說,路途不是太遠,若是順利,一天時間足夠了。
叔嫂倆對那兩人都不認識,是以就按照路途的遠近安排了拜訪的行程。第一個要拜望的是一名姓王的生員,就住在程家店的老鴰窩村。
當時聽到這個村名,邱晨還覺得有些奇怪,當看到村頭高入雲霄樹冠如蓋的一棵大槐樹,以及樹梢上那個遠距離目測就大如鍋蓋的老鴰窩後,就忍不住失笑了。
林旭也笑道:“這村子的名字還真是形象!”
邱晨也點頭笑:“是啊,這麼大的老鴰窩,也不知道過了多少年……也很難得了!”
此話一出,坐在車轅上的大興也跟着笑了。
王家就住在村東,是一個比較整齊的青磚小院。看得出,家裡情況在村子裡算是富足的,裡裡外外收拾的很是整潔。
三人說笑着,林家的馬車停在王家門外,林旭走下車,又回身扶着邱晨也下了車。大興將馬拴在大門旁的一顆柳樹上,就上前叫門。
村子裡的習慣,只要有人在家,大門是不關的,王家也同樣,兩扇有些陳舊的黑漆木門敞開着,站在門外,就能看到同樣整潔的院子裡,東側有一片菜地,屋前一側種着一棵石榴樹,此時正掛着許多紅彤彤的石榴,碩果累累的,很是喜人。
大興在門前站定,揚聲向裡邊叫門,片刻,就從一側走出來一名四五十歲的老漢。
“請問這位大叔,這裡可是王玉榮王秀才家?”
“是啊,你們是?”老漢手裡握着把?頭,此時就用?頭拄在地上,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大興和站在稍後處的邱晨叔嫂。
“我們是劉家嶴林家,我們夫人和二爺前來拜望!”大興回道。
“哦,請進,請進!”老漢聽完,竟沒有通報,直接招呼人進門。
邱晨和林旭上前向老漢點頭行禮,道過乏,這才進門。大興則落後一步,去車上拿了拜訪的禮品,捧在手裡,跟在邱晨和林旭後邊。
老漢瞅見,笑着道:“你們來就來,還帶什麼東西,太多禮了!”
說的邱晨和林旭都是一怔,那老漢卻徑直朝屋裡喊道:“老婆子,有客人上門了!”
邱晨和林旭臉上都顯出一抹驚訝來,聽這口氣,這老者竟不是王家的僕人,而是王玉榮王秀才的父親?
老漢的喊聲落下,很快就有一名四五十歲,穿着一身粗棉布靛藍衣褲的婦人從屋裡走出來,身後還跟着兩個小孩子,一個四五歲的小姑娘,一個兩三歲的則是個小子,見了生人都有些怯,扯着婦人的衣角,探着小腦袋往外看着。
老漢顯然極喜歡兩個孩子,上前抱起那小子,又摸了摸小丫頭的頭,道:“豐兒,去學堂叫你爹爹回來,說家裡有客人來了!”
小丫頭脆脆地答應着,晃着兩根羊角小辮子,啪嗒啪嗒往外跑,邱晨拿了一隻綴着數顆小銀鈴的銀鐲子給小丫頭戴上,這才讓小丫頭出門。
那老婦堆着一臉的笑,上前阻攔:“噯,哪有讓你破費的理兒……”
邱晨笑着扶住老婦:“小孩子玩意兒罷了,不值啥的,嬸子就不必跟我客氣了!”
老婦也就順着邱晨的話,道了謝,引着邱晨往屋裡走,道:“這位是林家娘子吧?快進屋吧!破屋爛院的,又收拾不上,雜亂的很,林娘子別笑話……”
邱晨連忙笑道:“哪裡,嬸子這話太過謙了。剛剛我還羨慕這小院子精緻整齊,裡外收拾的也利落,一看,就是勤謹人家!”
這話老漢很愛聽,立刻笑着點頭道:“咱們小門小戶的,過日子可不就是過的一個勤謹持家嘛!”
邱晨帶着林旭跟着老兩口進了屋,就在堂屋裡坐了,大興把禮物放下,仍舊退出去,照看車馬。
邱晨和林旭就和王家老兩口閒話着,拿了一塊銀鎖片,給王家的小子戴上,雙方自然是推讓一番。
片刻,從裡屋裡走出一個二十多歲,同樣穿着粗棉布衣裙,也同樣整潔乾淨,面容清秀的婦人來,給幾人送了茶。
邱晨起身接了茶,笑着謝過,又道:“這位是王家娘子吧!”
那婦人垂着眼,笑微微地回了禮,就退了下去。
老婦就道:“呵呵,小戶人家的媳婦,沒見過世面,不會說不會道的,林家娘子別笑話。”
邱晨感嘆道:“王家娘子是個有福的,家裡家外有二老操持着,她也不必拋頭露面……”
隨後,老婦人就詢問起了林家的情況,邱晨撿着能說的簡明說了一遍,無非是父母雙亡,夫喪新寡,這纔不得已自己出頭。聽聞林家如此情況,王家二老倒是忍不住露出一抹同情之色來,難免感嘆幾句。
林旭在旁邊聽着嫂子居然還說‘夫喪居寡’,心中詫異,但礙於當着王家二老的面,也只能隱忍着沒有做聲。
不久,豐兒小丫頭甩着兩根羊角辮拉着一個二十多歲的青年書生返了回來。邱晨一打眼,就見這位青年書生穿一件青布直綴,頭戴同色方巾,容貌隨了老漢,瘦臉尖下頜,皮膚微黑,眼神卻清澈明亮,帶着微笑,帶着一團和氣的笑。
邱晨和林旭連忙起身行禮,王玉榮也客客氣氣地還了一揖,然後敘過賓主落座。老漢老婦就笑微微地辭了,一個進屋,一個仍舊去院子裡擺弄他的菜園子去了,只留下王玉榮待客。
沒有繞圈子,邱晨直接讓林旭將潘佳卿的信件拿出來,交給王玉榮。
臨近縣試,王玉榮看到十二三歲的林旭一身學童打扮,也就大致猜到林家叔嫂所爲何來,是以接過潘佳卿的信件只略略看了一下,就開始考校林旭的學識,問了四五個問題,林旭回答都很流利。王玉榮臉上就露出一抹滿意的笑容來。
“呵呵,想來是佳卿兄教導有方,你這個年紀,能學到如此地步真是着實不錯了!”說着,欣然起身,進了裡屋。
過了約摸盞茶功夫,王玉榮就拿了兩封書信回來,交給林旭。這兩封書信不用看,就知道一封是給潘佳卿的回信,另一封自然就是給林旭的舉薦信了。
邱晨、林旭叔嫂倆欣喜不已,趕緊起身行禮謝過。
隨後,王玉榮又略略詢問了林旭幾句潘佳卿教學的情況,邱晨和林旭就告辭出來。
王父和王母都出來相送,王母還寒暄着留邱晨叔嫂吃飯,邱晨就說還要去拜訪一家,這才告辭出來。
另一家在清水鎮北的北高村,距清水鎮十來里路,距離劉家嶴卻只有六七里路的樣子。看看天色,趕到北高村只怕正好吃午飯的時候,於是三人就在清水鎮稍歇了片刻,去劉金才掌櫃的酒樓吃了飯,然後才繼續趕路。
北高村比劉家嶴大一些,地勢相似,都是依着山坡而建,相對的,北高村這邊的山勢更平緩一些,畢竟,北高村往東不到二三十里路,就到了通聯安陽與北路府洲的官路,是以,北高村這邊的田地也比劉家嶴那邊平整肥沃些。
但劉家嶴這半年來,因爲有了林家收購羅布麻和其他幾種藥材,又不斷地招收幫工,好些人家裡日子就明顯寬裕起來,不說林家的日子眼瞅着興騰起來,就村裡大部分人家,如今手裡也大都有了些餘錢,大部分人家都能吃上飽飯了,相對的來說,北高村這邊田地多,田地也肥沃些,村裡人的面色衣着反而不如劉家嶴。
大興趕着車子,詢問了幾個路人之後,終於尋到了村子南邊兒一戶人家門口。
這戶人家看起來,就比王家破落的多了,正屋和東西廂房各三間,卻都是土坯茅草房,院子也是土坯矮牆,只有齊胸高,是以,從外邊就能毫無阻礙地看到院子裡寬敞卻寥落的情形。
邱晨三人下了車,正要上前叫門,卻又一名婦人揹着個孩子,端着一隻木盆從身後走來。
“你們這是要找誰家?”
“哦,”聽到是女聲,邱晨連忙轉身回答,“大嫂,我們是劉家嶴的,來拜訪高大鵬高秀才的。”
“哦,這裡就是……”那婦人應答着,突然看着邱晨愣住了,然後臉上綻開滿滿的歡喜來,“你……哎呀,大妹子,是你啊!”
邱晨愣了愣,擡眼細細端詳了婦人片刻,似乎隱隱有些面善的感覺,卻實在沒想起自己在哪裡見過……或者,是之前海棠認識的人?!
因爲有這個顧慮,邱晨說話就有些小心翼翼地:“大嫂……”
“哎呀,大妹子一定是忘了俺們娘倆了……大妹子想想,在春會上,我帶着孩子賣棉襖的……”婦人神色激動,乾脆將手中的木盆衣裳放在地上,從背後將孩子抱進懷裡。
孩子剛剛趴在婦人背上睡着了,這會兒突然被孃親抱到懷裡,孩子就醒了,卻仍舊懵懵懂懂的,擡着小手揉着眼睛。
“大妹子,多謝你啊,要不是你,我這孩子早就不在了……”說着,婦人抱着孩子就要跪下去。
邱晨趕忙上前扶住,一邊勸道:“大嫂,別這樣,你看把孩子嚇到了!”
那孩子懵懵懂懂的被孃親如此激動大聲的樣子嚇到了,又看到旁邊站了幾個陌生人,撇着嘴就想哭。聽邱晨這麼說,那婦人顯然是極愛孩子的,連忙拍着孩子哄起來。
邱晨也想起這一對母子來了,讓她欣慰的是,孩子活下來了,雖然母子倆仍舊面帶菜色,卻總算比春會上見到時好了不少,特別是孩子,不再是奄奄一息的樣子,雖然瘦,卻還算精神健康。
不過,今兒來是爲了林旭求推舉聯保信的,邱晨也沒辦法跟這位大嫂多說什麼,就準備安慰幾句,就繼續拜訪高秀才,就聽那婦人又道:“那日我急糊塗了,也沒問清大妹子的住處,回來後,還是拆洗了那件棉襖子,過後,又打問了好些人,卻都沒打問到大妹子的家在哪……沒想到,沒想到能在這裡遇上大妹子……那啥,大妹子你且等等,我去把那棉襖給你拿過來。”
說着,婦人抱着孩子就走,連地上的木盆和衣裳都忘了拿。
邱晨當初說買棉衣,也不過是看着孩子可憐,有心救濟這對母子罷了,就沒想過要那件棉襖。這會兒家裡日子更好了,自然不會要她那一件很可能是過冬禦寒的唯一棉衣,於是趕忙伸手將母子攔住。
“大嫂,那件棉衣我不要。你不用……你看,我和你和孩子能一回兩回的碰上,也說明我跟你們娘倆有緣分,我幫了你們娘倆一回,你這也幫着我們指了路,這就是,嗯,一報還一報了。是以,那棉襖就不用再給我拿了。”邱晨看着婦人仍舊一臉堅持,連佛家的報業都拿出來說事兒了,纔看着那婦人感激地又躬身致了謝,這才轉身,示意大興上高秀才家叫門。
她則繼續對那婦人道:“大嫂,我是劉家嶴的,我們那村裡有人收藥,如今地裡的農活兒也做的差不多了,你要不要採些藥拿去賣,雖說掙不了大錢,但也能給孩子買些細糧貼補貼補。”
那婦人已經不堅持去那棉襖了,聽邱晨這麼說,不由浮上一臉難色道:“好事兒是好事兒,可我也不認得,更不知道咋採咋弄……”
邱晨笑了,拍拍她的手道:“大嫂,我要拜望一下高秀才,過會兒才走。你先把衣裳送回去晾上,再回來,我到村外指給你看,跟你說說咋弄。”
“噯,那敢情好,噯,噯,實在是謝謝你了,大妹子。若是能採了藥賣,我也就不怕冬日糧食不夠,再把孩子餓壞了……”婦人絮絮叨叨地說着,邱晨看到高家已經出來一個婦人應門了,連忙拍拍婦人的手,勸着她把衣裳送回去了。
高家有個秀才,卻仍舊過得這般艱難,之前邱晨還疑惑,待見了木訥拘謹,卻端着秀才架子的高秀才,邱晨也就瞭然了。這位讀書讀呆了,連教書開私塾都不屑於做,又不善耕作,這日子自然好不了了。倒是高娘子一身打着補丁的麻布衣裳,容貌看起來蒼老疲憊,顯然,高家的活計都是她在做了。
唉,讀書讀成高秀才這樣的,還真不如不讀,踏踏實實地種地,也不至於如此。
因爲有潘佳卿的信,邱晨備下的禮物又足夠厚實,高秀才倒沒爲難,問了林旭幾個問題之後,也就順順利利地把推介聯保信拿到手了。
辭過高家出來,那個婦人果然已經等在了門外,邱晨就招呼那婦人上馬車,婦人執意推拒,邱晨沒辦法,只好陪着她一起走到村外。因爲是山村,村外的荒地上生着不少酸棗棵,邱晨就指給那婦人,叮囑她採了這些酸棗子晾乾就能拿去賣了。後來,又意外地看到了一株五味子,邱晨也指給那婦人看,這樣的也能採摘曬乾了去賣。
教完了,邱晨還拿出兩串二百文錢來交給婦人,說是定錢。讓婦人儘管採了送去。
這才辭了這對母子,上了車離開。
那婦人抱着孩子站在路旁一直目送着邱晨的馬車走遠,這才滿臉歡喜地抱着孩子回了家。
從兩處順利地得了推介聯保信回來,叔嫂倆個心裡都是一塊石頭落地,奔波了大半日的疲憊就顯現出來。從北高村到達劉家嶴短短七八里路,兩刻鐘的行程,邱晨居然也靠在車廂上睡着了。直到林旭叫醒她,才知道,車子已經返回了劉家嶴,而且已經停在了林家東院的大門外。
怔了怔,邱晨才醒過神來,起身,才發現林旭只穿了一件中衣,他的淡青色夾直綴就蓋在自己身上。
“呵呵,醒了,喏,趕緊穿上衣服。”邱晨訕笑一聲,將衣服遞還給林旭,又道,“此事也算大事,你梳洗一下,且去西院稟告一聲,再去一趟學堂,跟先生說一聲。……這次,能夠如此順利,也得虧了潘先生引薦!”
“是,弟弟知道了!”林旭連忙垂手應着。
當晚,吃過晚飯,趁熱打鐵,邱晨就帶着林旭,又帶了一份禮物去了村正家。開了一份村人鄰居的聯保書。
至此,林旭去參加縣試的所有準備工作就算做好了。
林旭問過潘佳卿,得知並不需要提前報名,只需參考提前去幾日,熟悉考場,順帶報名之類的就行了。並且,潘佳卿還說了,屆時,他將給學堂放一天假,陪同林旭去縣城一趟,讓他不必緊張。
邱晨也覺得有潘佳卿這個過來人跟着,許多事情都熟悉些,她更放心些,這纔沒有第二天一早就扯着林旭去縣城。
林旭縣試的準備工作暫時告一段落,邱晨就開始着手之前延後了許久的實驗室工作。
之前蓋房子的時候,二進院的後座房就留出了兩間給邱晨做實驗室,兼做配藥室。之後,邱晨從北方回來後,陸陸續續地購置了不少用品用具。雖然,如今的實驗室兼配藥室根本沒辦法跟現代的實驗室相比,甚至還不如一所普通中學的實驗室設備多,但就目前的條件,這基本上已經夠用了。
當然,只靠着一堆瓶瓶罐罐,幾隻紅泥爐子、土製酒精燈之類的設備,成分分析之類的不用想,就連提純精煉之類的也沒有辦法。邱晨如今能做的,就是各種藥劑劑型的調整和試驗……想當年,她還經常恥笑那些靠改變劑型套取新藥品種優惠政策的企業不思進取、唯利是圖,如今,她也只能如此做了!
過了八月十五,就是深秋了。萬物蕭殺,草木枯黃,天氣一天冷似一天,也就到了氣喘病、風溼寒痹的復發季節,同樣,也到了感冒多發季節。當然了,延伸開去,還有凍瘡、皸裂……不過,在這物質條件普遍較差的社會背景下,不能致命的病好多人都不會延醫吃藥,只因爲他們花不起這份錢。是以,邱晨的第一個製作的就是感冒藥,以及與感冒相關的上感咳嗽、清熱解毒之類的藥物。其次,是預防治療氣喘病的藥物,這個主要是因爲海棠娘劉氏的氣喘病。
當然,邱晨目前能夠做的也只有中藥的傳統劑型,之後,再進一步研究片劑和散劑、酊劑。她也希望,等條件成熟改善後,能夠製造出玻璃,然後製造出可以使用的注射劑來。
忙碌了四五天,邱晨製作出了兩種治療感冒的藥丸,又製作出了一種感冒清熱沖劑,前兩種適用於風寒感冒,後一種則適用於上感,咽喉腫疼,咳嗽等併發症比較明顯者。還製出了兩種藥酒,用於治療風溼寒痹和老寒腿,一種外塗,一種內服。
一口氣制了這麼多藥,邱晨就準備緩一下了。
如今已經八月二十一,八月底進行縣試,若是林旭提前過去熟悉情況,也應該準備動身了。
到了這時,邱晨纔想起來,手裡銀錢還很寬裕,她又不熱衷於買田地,之前怎麼就沒想着去縣城、府城買上所房子,哪怕只是一個簡單的小院,不論她或者家裡人進城,也有個落腳之處啊。
不過,到了如今這個時候,再想起買房子了也嫌晚了,來不及了,邱晨也只好嘆口氣,就開始給林旭籌備起進縣城入場的事情來。
據說縣試就要考五場,前前後後考好幾天,林旭去參加縣試,銀錢自然要帶足,另外,也要帶上應試用的文房四寶,帶兩套。然後是夾衣兩套,薄棉衣一套。統統收進之前準備好的一隻箱子裡。
合計一番,邱晨決定自己提前進一趟城,去找找廖文清,看能否有關係,先走動走動。她不求走後門買個錄取,但求不被人排擠頂替了就成。
二十一決定去一趟縣城,二十二一大早,雲濟琛和廖文清居然聯袂來了劉家嶴。
一看這兩個彷彿從天上掉下來的人,邱晨自然是格外歡喜,難免的臉上的笑都多了好些。
雲濟琛笑着朝廖文清擠眉弄眼道:“看看,咱們來的正是時候啊!”
兩人來也沒空手,拎了兩簍子青背白肚皮兒的大蟹,一個個舉螯橫行,很有氣勢。
“呵呵,還正是吃蟹的好時候。今兒中午就吃它了!”邱晨喜歡海鮮河鮮,特別是各種蟹,在現代,每每秋風起,蟹腳癢的時候,她總會吃上一兩回大閘蟹解饞。可來到這裡之後,此地可能是氣候太過寒涼,又沒有比較寬大的河流,竟一直沒發現有河蟹這種東西。哦,清水溪中也有螃蟹,但那種螃蟹只有指甲蓋兒大小,根本沒法子吃。
說着話,邱晨讓青杏把兩簍子螃蟹拎去廚房,她則帶着二位合夥人進了一進客廳。
茶水上來,邱晨也吩咐玉鳳把成子叫了來,成子還帶來了新做出來的幾種成品香皂。這幾種新香皂,是經過邱晨改進過了工藝生產的,質地比第一批更細膩潤滑,而且,用完之後的乾澀感沒有了,會感覺皮膚比較柔潤爽滑,用個現代化妝品廣告名詞來說,就是有了‘補水保溼’的功能。
雲濟琛顯然更講究實踐,要了一盆水過來,親自試過,這才肯定地點點頭。照這樣精益求精的技術保障,他在前邊能夠放開手腳地開拓市場。同時,即使賣了制皁方子,也不怕別人反而來搶了自己的生意。
“只要自己做出來的產品永遠保持最好的品質,自己做出來的纔是最好的,就不用怕別人來搶生意……好!”雲濟琛滿臉笑容,說起香皂的銷售情況來,也禁不住滿臉興奮。
邱晨失笑,道:“聽雲二公子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曾經看過的一副對子來。”
“噯,還有對子?什麼對子,快說!說來聽聽!”雲二公子和廖文清畢竟不是純商人,也讀過多年的書,上了多年的學,雖不能出口成章,卻對賦詩、作對這些文雅事兒,挺熱衷的。
邱晨笑着道:“我就記得這麼一句話,或者根本不能稱之爲對子--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
雲濟琛微微一滯,低低地重複了幾遍,猛地擡頭叫好道:“好,哈哈,我們要做的可不就是‘一直被模仿,從未被超越’嘛!只要能夠做到這一點,又何愁所產之物不大賣啊!”
“嗯,”邱晨微笑着點點頭,道,“既然咱們要做最好的,那就要讓人知道,咱們做得纔是最好的,而且,要讓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咱們做的,還不能輕易被人模仿了去……你們好好想想。”
邱晨所產的香皂包裝盒上雕刻了‘連雲山’字樣。內包裝的棉紙和香皂的底部,也都做了連雲山的標識圖案。
此時,聽邱晨這麼一說,廖文清倒是比雲濟琛想到的更快,試探着問:“是不是你在盒子上弄得那個小小的印章標記?”
邱晨對廖文清讚揚一笑:“嗯,咱們再宣傳的時候,就要宣傳‘雲連山’這個標記,突出宣傳,強化宣傳,讓人們記住‘雲連山’標記的東西都是最好的。”
說到這裡,邱晨微微一頓,哂笑一下,道:“或者,二位覺得有更好的標記,咱們換一個也不是不可。”
雲濟琛和廖文清相視一眼,同時失笑。
雲濟琛道:“‘雲連山’和小云彩的標記已經用了,就一直用着好了。這個沒什麼緊要。倒是你說的這件事,我覺得很值得琢磨琢磨……嗯,要好好琢磨琢磨。”
“呵呵,”邱晨也笑,“其實,之前二公子已經做過了,而且做得很好,就像你開的各種鋪面都用了‘雲’字,讓人一看就知道是雲家的,是你雲二公子一手創辦的,在雲家飯館吃過一頓飯的,覺得好,再看到雲家的客棧也會下意識地選擇……就是這個道理。我們如今只是做了香皂,以後,還要做專用於洗臉的,洗頭髮的,沐浴的……這一些東西推出之後,只要前邊用過咱們的香皂的,就讓他仍舊來選擇咱們推出來的其他東西。以後,即使咱們賣了方子做出來的,甚至以後被人偷了方子模仿着做出來的東西……同樣的東西越多,咱們這個就有了比較。就是讓人一提香皂、洗髮露、沐浴露來,第一個想到就是‘雲連山’。”
雲濟琛和廖文清都無聲地思索起來。
做了一番‘品牌’引導講座,邱晨不不再多言,乾脆起身去廚房做螃蟹,給這兩個人留出一個思索琢磨消化的時間來。
臨近中午,邱晨詢問過廖文清和雲濟琛之後,讓林旭請了潘佳卿一起過來陪客。
邱晨將四人安排在前院的餐廳用飯,上了螃蟹外,上了六菜一湯。還上了一小壇桂花酒,蘸料也加了紫蘇和薑末,桂花、紫蘇、薑末都是去腥驅寒之物,與蟹同食,能夠避免蟹子寒性聚集。
廖文清一介商賈,雲濟琛是名副其實的官二代,潘佳卿是一介寒門學子,林旭就是一個半大孩子,這四個看似完全不搭界的人,居然喝酒吃蟹談時論文,竟頗爲投契,一頓酒從午時一刻,一直吃到未時中,才散了。
潘佳卿自從坐館一來,第一次因爲醉酒給孩子們放了半天假。
讓俊文俊書扶着潘佳卿送回學堂,邱晨也將喝醉了的林旭送進西廂房,再回到一進客廳,就見雲濟琛和廖文清雖然帶了酒意,卻都仍舊神態清醒,顯見,潘佳卿和林旭兩個書生根本不是這兩位酒精考驗的對手,陪人的反被喝趴下了。
邱晨讓青杏和玉鳳給兩人上了醒酒茶,又就增加員工,提高生產量的事情商量了一番。
說完生意的事情,雲濟琛道:“我明後兩天還在縣裡。你讓林旭明兒就去縣城吧,到了那裡,我帶他拜訪幾個人。”
聽了這話,邱晨是完全放心了。有了府臺公子帶着拜訪一遍,不敢說保證能考過,起碼不敢有人明着做手腳,給耽誤了。
連忙笑着起身道謝,雲濟琛笑着擺擺手道:“你這裡招人、擴大工坊,我們二人一點兒忙都幫不上,也就幫着你料理料理這些,你就不用跟我們客氣了。”
聽聞此言,邱晨也就笑着算了,不再堅持。
雲濟琛又說了兩句閒話,就扶着頭起身,擡手招呼站在門口聽候吩咐的青杏:“不行,這酒後勁兒足,這會兒才覺得頭暈了,你帶我去客房歇會兒去!”
青杏有些無措地擡頭看向邱晨,邱晨立刻笑着斥道:“看什麼看,你這小身板兒能撐住他一個大男人麼,還不快去叫俊文俊書過來。”
青杏如蒙大赦,稀裡糊塗也不知朝誰急急地曲了曲膝,轉身跑出去了。
雲濟琛愣了愣,隨即看了廖文清一眼,用扇子敲着自己的手大笑起來。他本就喝了酒,重心不穩,這一笑之下幾乎身子一歪幾乎跌出去,廖文清一看不好,跳起來去扶,接過兩個喝了酒的男人就摔成了一團。卻也不着急起來,反而兩個人同時笑起來。
俊文俊書被青杏叫過來,看到的就是兩個男人歪在門口笑成一團,他們姑姑則坐在主位的椅子上,也捧腹大笑的毫無形象。
兩人從來沒見過這種場面,站在門口都有些無措,臉色眼見地倒是比屋裡三個人更窘迫侷促地紅了。
邱晨瞥見俊文俊書的窘迫,卻止不住笑,只笑着連連揮手,道:“趕緊,扶,二公子,去……客房!”
有了吩咐,兩個孩子如逢大赦,毫不猶豫地上前,一人一邊扯起雲濟琛,半推半擡地架了出去,直接去往西廂南里間--如今林家僅存的一間客房裡去了。
雲濟琛被架走了,廖文清一個人也笑不下去了,做了幾個深呼吸也就止住了笑,自己扶着地晃悠着站起身來。
邱晨也緩過勁兒來了,喝了口茶,潤了潤笑的難受的喉嚨,對廖文清道:“你也真是的,自己都站不住了,還去扶他!不滾了纔怪呢!”
與廖文清接觸的時間長了,一直以來,兩個人的生意合作往來,可以說很是愉快。廖文清在這一方面做的很到位,不知不覺地讓邱晨賦予了真正的信任。此時又沒了他人,說話的語氣就隨意了許多……甚至,不知不覺間就帶了那麼一點點親暱的埋怨。
廖文清正在整理衣襟的動作一滯,手還扯着衣襟,彎着身子,卻緩緩地轉過臉,望向坐在主位上的女子。
女子沒有喝酒,卻因爲剛剛一陣大笑,臉頰飛上一層暈紅,也因爲剛剛的大笑,邱晨笑出了眼淚,這會兒,眼眸間就多出了一層平日不見的瀲灩之色來……
“……哎,我和你說,我前些日子又琢磨出了幾個方子。這會你拿回去,應該正應季……對了,你做那藿香正氣水用的什麼酒?你可別告訴我用的就是大街上買回來的酒,那些酒度數太低可不頂用……當時我忙糊塗了,都忘了這茬了……”
邱晨喝着茶,自顧自說了半天,察覺到房間裡安靜的有些不正常,不由擡眼看過去。
就見廖文清彎着身子,一隻手還扯着衣袍一角,彎着腰……就以那樣彆扭的一個姿勢歪着頭看着她,眼光很專注,卻似乎帶了些研究、端詳之意,倒似乎……似乎是不認識她了一樣。
“哎,你怎麼了?是不是也喝多了不舒服?要不要我叫俊文俊書來把你也扶到客房去休息休息?”邱晨看着廖文清奇怪,還只當是他也同樣喝多了,有些迷糊了。
心中還暗暗嘀咕。都說喝醉了酒的人各有不同,千姿百態。這會兒還真讓她長了見識了。
潘佳卿和林旭還算正常,潘佳卿喝醉了話多了不少,挽袖子拍桌子的,豪氣萬千!林旭則是紅着臉無聲無息地就往桌子上趴……
倒是雲二和廖三與衆不同,玩出花活兒來了都!
雲二是站不穩,大笑不止,絲毫沒了平日的矜持和清貴模樣。這廖三更好,跌也跌過了,笑也笑過了,這會兒怎麼就和傻子似的,呆愣愣地瞅着她不轉眼睛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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