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服,又稱大祥,意即爲逝去的親人守喪畢,除去身上的孝服。具體細節上,守喪之人不能婚娶,不能歡宴,一般不能外出做客。出仕之人祖父母、父母喪期要告丁憂,除服之後,方可重新謀求復出。
對於這些舊時禮制,邱晨看過相關書籍,但具體的細節都不知道,還好,劉玉貴和滿囤爹劉大川兩人很主動地過來主持,她也就全權託付,只叮囑秦禮秦勇,到那日注意來往人員,不相干的人謝絕上門。
秦禮秦勇得了這個囑咐,都有些不太明白,當面應下來,離開邱晨眼前,秦勇就悄聲詢問秦禮道:“你說,夫人說的不相干的人是哪些?”
平時一貫笑嘻嘻的秦禮這會兒卻神色肅然:“不相干,自然是除服不需參加之人。”
秦勇怔了怔,不需要參加除服的人……好像需要參加除服的也就林家人和相關親戚,比如夫人的孃家,一般也需要派人過來觀禮見證。除此之外的話……範圍可就廣了。不過,也只有按照這個範圍,他們纔好行事。
罷了,侯爺的命令就是一切聽從夫人吩咐。既然是夫人吩咐的,那就不要多想什麼了,只管執行就是了。
劉玉貴年紀大了,具體事務自然就交給了兒子劉滿銀處理。
除服要在家裡做法事,然後去墳前祭奠,祭奠完畢歸來,守孝之人回到家除去孝服,沐浴更換常服,除服的儀式也就算正式完成了。這做法事和祭奠的規矩繁瑣,所用香燭祭品供品什麼也極多,邱晨也不理會,只讓劉滿銀和劉大川做了預算,支了銀子,交給他們兩人帶着村裡人去置辦。
她自己則帶着玉鳳和青杏,跟着青江家的幾個置備娘仨除服後的衣飾。
福兒五歲了,已經漸漸脫去肉肉的幼兒模樣,個子長了不少,頭髮也長起來了,已經能夠梳至頭頂綰成小小的髮髻了,只不過周邊散發較多,每回梳頭都要辮一圈小辮子然後攢到頭頂的胎髮中去。邱晨給阿福備的是一件湖藍色的暗雲頭花樣繭綢直綴,同色的五福的鞋子,還有深藍色腰帶,用米粒大小的珠子攢了五福花紋,腰上備了一塊平安如意羊脂玉佩,一個藍色的繡了五福圖案的小荷包。
滿兒還小,頭髮仍舊是兩根小小的羊角辮兒,邱晨給小丫頭備了一串赤金小鈴鐺,除了服可以辮在羊角辮兒裡,兩支嵌了小巧紅寶的蜻蜓髮卡,備的衣服是櫻桃紅的通身裙加一個粉色挑線短襦,搭配的櫻桃紅嵌了小米珍珠的繡鞋,還用那塊花珀嵌了個壓腳,一套衣飾搭配就算全了。
至於邱晨自己,就簡單的多了,仍舊是一身牙白色的衣裙,外邊加了一件竹青色的半臂上襦,首飾也是簡單的一枚蜜蠟禁步,髮飾則是秦錚年前送的那支蜜蠟芙蓉簪。
林旭其實不在此次除服之列,不過邱晨也給他備了一套新的夏裝。雨過天青的長直綴,在衣領和衣襟邊都加了深藍色的纏枝花精繡,大方,梳起頭來,攢了那朵瑩潤飽滿的蜜蠟芙蓉,邱晨本就清麗的臉竟瞬間明麗起來,眉眼間多了幾分飛揚,看的青杏呆愣愣地瞅着鏡子裡喃喃道:“夫人真好看吶!”
邱晨翻了她一眼,笑嗔着指使玉鳳:“趕緊的,去拿兩個銅板來,這丫頭從早上,嘴巴就像抹了蜜似的奉承,不賞她兩個錢,看盼盼出毛病來可就麻煩了!”
玉鳳握着嘴笑着答應了,真真的去炕櫃裡摸了兩枚銅板來,塞進青杏手裡。青杏張張嘴,目光一閃,看到玉鳳向她打的眼色,連忙歡歡喜喜地曲膝向邱晨謝賞,惹得邱晨跟玉鳳又是一陣大笑,連進來詢問擺飯的大興家的都跟着笑起來。
擺了飯,把阿福阿滿俊言俊章幾個孩子尋回來,一家人熱鬧自在地在邱晨屋裡吃了飯。林旭進來,帶了阿福阿滿出去,給村裡人行禮致謝畢,直至未時末,前邊的酒席才散了,幾十個村裡幫忙的四鄰八舍帶着熏熏的酒意,互相扶持着告辭離開。
周邊一些婦人媳婦子上前將杯碗打掃下來,洗刷乾淨了。又在前院重新擺了兩桌,讓婦人們也吃了。邱晨出去讓了兩回酒,婦人們也難得每人都喝了幾盅,酡紅着臉,嘻嘻笑着,端着林家分散下來的剩飯剩菜散了去。
送走了諸人,家裡清理打掃的事情自有大興家的帶着衆人忙乎,邱晨略略整了整衣襟,從東院出來,去了西院。
陪着林老太太說了會兒話,邱晨也沒提除服的事兒,林老太太也沒問,兩個人只說林嫺孃的鋪子,說林旭的學業科考,甚至說地裡的莊稼……說了小半個時辰,邱晨提出來告辭。
林老太太含笑握着她的手道:“這兩家人上上下下都指着你了,你自己多注意身子,年輕時不覺得,等老了就試出來了。”
邱晨笑着曲膝答應着,回握着林老太太的手道:“老太太放心吧!”
兩人相視而笑,邱晨辭了出來。
外邊夕陽西斜,俊文和林旭正搬着梯子在門口掛燈籠。原來林家一直掛着本白的燈籠,從今兒起開始,林家大門上也能掛上大紅燈籠了。
池塘中,大雨導致高漲的水位退下去不少,一池碧荷沒有被打殘,反而愈發擠擠挨挨地佔滿了大半個池塘去,層疊凝碧湛翠的荷葉間,零星幾支荷花,綻放開來,粉白粉紅,映碧凌波,美輪美奐,又空靈輕盈的彷彿不食人間煙火的仙子。
邱晨招呼阿福阿滿:“去把你們兩個的琉璃燈拿出來,今兒晚上掛在亭子裡,咱們過會兒在這裡乘涼!”
阿福阿滿歡呼一聲,帶着丫頭小子們飛奔進去,尋玉鳳給他們拿琉璃燈去了。
畢竟是忙碌了一天,林家衆人吃過晚飯,略去荷塘亭子裡坐了會兒,就早早歇下了。
第二天一大早,林旭就起身回了安陽城。除服禮已畢,他還要以學業爲重。再說,經歷了昨日的種種,林旭也想着趕緊回去見見大哥……
大哥的託付他沒有做到,但經過大嫂的一番勸說,他自己又思索了許多之後,也真正地接受了大嫂大做法。大哥既然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就已經沒辦法再跟大嫂在一起了。如此,不用鬧出拋妻棄子的事情來,對大哥已是最好--只除了,大嫂太苦太累,付出太多了!
還好,經過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大嫂真如她自己所說,經歷了一番生死之後,她已經看開了,放下了,並沒有沉湎過去,沒有頹喪,沒有幽怨滿懷。大嫂的笑容仍舊溫暖,仍舊包容,仍舊讓他心安滿滿。
罷了,大哥仍舊在,大嫂也仍舊在,唯一不同的,不過是一家人不在一處罷了。這個結果,相對於痛失大哥的悲慟來說,已經好了太多太多了。
阿福阿滿和俊文俊書兄弟們,歇了一天假後,也恢復了早晚鍛鍊,上學堂的生活。
除服禮無風無波地辦過去,邱晨放下一樁心事。
也不急着出門,索性開始在家裡琢磨開了防治疫病的方藥來。不過,她也不急,只打發人去清水鎮回春堂採購藥材,她自己臨時無事可做,就帶了大興家的和青杏去了自家的辣椒地。
大雨過後,活下來的辣椒苗已經恢復了生長,劉三河又趁着雨後施了一次肥,辣椒的植株幾天功夫竄起一大截兒,葉片油黑髮亮,葉椏間已經開了一朵朵小小的白花兒。眼看着白花落了,再過半個月就能吃上新鮮的青辣椒了。
正站在辣椒田裡盤算着用青辣椒做些什麼美食,秦禮騎着馬飛奔過來。
邱晨心頭一跳,匆匆從辣椒田裡走出來,不等她來到地頭,秦禮已經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夫人!”
邱晨緊趕了兩步,努力鎮定着自己問道:“出什麼事了?”
秦禮張了張嘴,卻又停住,目光看向邱晨身後的青杏和大興家的。
不等邱晨發話,青杏和大興家的逼着手順着路走去二十步開外去。秦禮看了看二人,這才壓低了聲音道:“夫人,剛得了消息,安陽南不足三百里的易水縣因水災死人毀屋無數,兩日前流民多人發病,吐瀉不止,已死亡近百人……據傳,很可能是……疫病!”
剛看到秦禮馳馬而來,邱晨首先想到的是秦錚的傷情,等近處看到秦禮臉上只有焦急憂慮,卻沒有悲傷,她就已經排除了秦錚傷勢惡化的可能,等聽到秦禮說及易水,她就已經確定了。大災之後有大疫……還真是讓她的擔心成了現實了。
瘟疫,這可不是現代那種全民調度,齊心協力,防疫控制手段完善的現代。這個時候,一場瘟疫意味着什麼,沒有比親身經歷過**的邱晨知道的更清楚的了。
她的腦子嗡嗡作響,心跳也加快了,連手心都沁出一層細密的汗珠來,溼滑的讓她煩躁難過。
深呼吸,鎮定,鎮定!
深呼吸--鎮定!--鎮定!
在這裡,沒有人能夠幫助你,你必須鎮定下來,才能保護自己,保護親人們和身邊的人們……
接連做了幾個深呼吸之後,邱晨的臉色仍舊泛着一層蒼白,但眼神中的一抹慌張卻不見了。
隔着安陽三百里……那麼也就是說,隔着劉家嶴還有四百里……劉家嶴又地處偏僻,只要約束村裡的人不要隨意出入,完全可以避免疫病的傳入。但是,林旭今兒早上剛剛回了安陽……安陽還有林嫺娘,還有南沼湖和楊家鋪子的爹孃哥嫂……
邱晨的臉色再一次白了白,卻又被她勉強抑制下來,又連續做了幾個深呼吸,邱晨轉眼看向秦禮,神色已經完全平靜下來:“走,咱們先回家,這事兒要細細斟酌斟酌!”
秦禮剛剛馳馬奔來尋找邱晨,也是一時震驚,加之此前邱晨就做了些相關的佈置,秦禮纔會在第一時間跑來尋她。等看到邱晨因爲聽到瘟疫的消息嚇得幾乎暈過去,他又有些後悔了。夫人再怎麼說也只是個婦孺,配藥製藥什麼的行,對於那猛如虎的瘟疫,她又能有什麼法子?往年發生瘟疫的時候,哪裡也不乏出名的郎中醫生,甚至有時候事關重大還會派遣禁中的御醫過去,不也沒有什麼好法子麼?
但,只是片刻,臉色慘白搖搖欲墜的夫人又努力鎮定下來,並沒有慌了手腳,而是能沉穩如昔地說出‘細細斟酌’的話來,這,算不算就是侯爺常說的--不動如山?大將風度?
邱晨走出去了四五步,才發覺秦禮沒有動,不由疑惑地轉回身來:“禮師傅,可還其他的事情?”
秦禮猛地恍然醒來,下意識地逼着手恭聲應道:“回夫人,無事!”
邱晨眨了眨眼睛,點點頭道:“無事就先回家吧。這疫病雖說已經發作了,但據你剛剛說的症狀來判斷,要傳播開來也沒那麼快。咱們回家好好合計合計,應對自保不難……”
邱晨的話似未說完,但秦禮已經明白了她的未盡之意。但看邱晨之前就做出的針對措施,就知道她有應對疫病的法子。只是,自家人人口少好約束,但疫病不是一家一主的事兒,周邊的人員協調不好,調度不利,同樣沒辦法徹底防禦疫病的傳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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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難得的十一點前完成了,吐出口氣來,俺也輕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