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傢伙!這樣一臉面無表情的樣子……真是太拉仇恨了!
邱晨微微垂着眼睛,將眼底的一絲笑意掩住,轉瞬再擡起眼睛來,已經恢復成一臉溫婉的淡笑柔順。
淑儀接連被邱晨和秦錚堵了兩回,一口氣噎在喉嚨裡,吐不出咽不下的,整張臉從青白變成了青紫,目光盯着秦錚,無限哀傷幽怨的,幾乎忘記了身旁還有許多人爲之側目。
她感受不到,她母親卻將衆人眼中的驚訝和隨之的鄙夷嘲諷看的清楚,知道若是由着自家閨女這樣下去,名聲就徹底毀了。以後再有所圖謀就更難了。
二姑太太上前拉了把自家閨女,淑儀被母親一拉,滿心的委屈幾乎抑制不住,紅着眼圈差點兒當場哭出來,二姑太太哪裡能讓她在這種場合哭,連忙扯着僵硬的笑容寬慰道:“你表哥在跟你開玩笑呢!”
淑儀臉色稍霽,正想着借坡下驢,卻聽得秦錚在旁邊正色道:“姑母此言差矣,我沒有絲毫玩笑之意。我選中做妻子的人,不會不好!”
二姑太太和淑儀的臉色僵硬着再次難堪起來,秦錚卻還嫌不夠,繼續道:“吾妻是吾做主求娶,自然是最合吾意,乃與吾心神想通之人。而且,吾妻溫婉淑慧,寬厚賢良,一向不喜與人爭執,待人最是寬厚善良,非心懷叵測者,方侮蔑惡意……辱我妻者如辱我!”
這一番說出來,已經不是單單誇讚自家老婆多好多好了,更點名了,只要跟自家老婆過不去,很挑鼻子豎挑眼的,就是心懷叵測,就是故意抹黑,惡意揣測。而最後一句,短短几個字,卻明確地表明瞭他的態度,侮辱他的妻子就如侮辱他本人一樣。至於後果,不須贅述,只要想想秦錚在北邊時是如何對待北戎入侵外族就該知道了。
二姑太太和淑儀已非僅僅臉色難看了,從秦錚那冷厲的沒有絲毫溫度的聲音中,她們又怎麼可能聽不出話語中明顯的警告意味。這不但是護着那婦人,竟是直接撂下話來警告,不僅是她們母女,不論是誰,只要想動那個婦人,或者那兩個孩子,不如先想想秦錚會是什麼態度,又會怎樣應對甚至回報!
“你,你莫忘了,我可是你嫡親的姑母!當初……”二姑太太又羞又窘,一時氣怒攻心有些口不擇言起來。只不過,衝口而出‘當初’二字之後,她一個激靈清醒過來,猛地將後邊的話頓了回去。
可惜,她此時頓住顯然有些晚了,秦錚臉色一冷,盯着她冷冷質問:“姑母有話請講當面,當初,如何?”
這位二姑太太自詡爲秦修儀唯一的嫡親妹妹,秦修儀初娶紀氏之時,看哥哥跟嫂嫂恩愛,這位對紀氏也頗爲親近,只不過,待到秦修儀納了新人,將紀氏冷落之後,這位二姑太太也隨之對紀氏冷淡下來,甚至連秦錚這第一個嫡出侄子,也沒親近幾回……妄紀氏最初還將她作爲知心姐妹對待,還拿出自己陪嫁中的許多貴重之物給她添妝,卻沒想到,最終得到的卻是冷嘲熱諷,和嫌棄地遠離。
若說秦修儀薄情寡義是紀氏患病早逝的主要原因,這位二姑太太的所做作爲,就無疑是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就是紀氏辭世之後,秦修儀對秦錚並沒多少關切,在一年之後就娶了李氏女做了續絃,秦錚小小年紀失恃,又沒有父親的關照,在偌大的樑國公府中生存,可謂羣狼環伺,之艱辛可想而知,作爲他唯一的嫡親姑母,那個時候卻不曾給予半點兒庇佑和保護!
當初?這會兒,被秦錚毫不客氣地頂了回去,她這是要提及當初與他母親的親近呢,還是要替他小時候,她的視而不見充耳不聞?
被秦錚如此不客氣地質問着,二姑太太一貫自持清傲的臉上,難堪地漲紅成一片。雖然理屈,她卻還想着爲自己辯解。
張了幾回嘴,二姑太太終於壓制下心頭蓬勃的怒氣,也努力讓自己的臉色平緩了些,看着秦錚痛心地嘆息,道:“連哥兒,你十四歲前往北邊投軍,一去就是十幾年,姑母在家無時無刻不在掛牽着你的冷暖安危……或許是我們娘倆兒分開的時間太久,難免生疏了,也或許是你受了某些小人的讒言蠱惑,讓你對姑母有所誤解,可姑母對你這一片心,跟對淑儀是一樣的啊!”
這一番話說的,她自己都覺得爲之感動,秦錚卻仍舊臉色淡然,沒有任何表情變動。
沒有辦法,二姑太太只能繼續替自己圓場,連連嘆息着道:“算了,誤會一旦形成也不是一言半語能夠解釋的清楚的,姑母也不忍難爲你……算了,以後你終歸能明白過來的。”
說着,二姑太太勉強收了臉上的戚色,目光轉過另外幾位自始至終沒有參言的姑太太姑奶奶們,最後落在邱晨的身上,斂了神色,肅正道:“你既然嫁給連哥兒,以後就多規勸着他不要總是意氣用事,勸着他多跟親近之人往來……哦,你若是有空,不妨也多去我府裡盤桓盤桓。你婆母去得早,有些規矩沒人跟你交待,你去我那裡,我也替你婆母指點你一二,也省的出去丟了你秦家和連哥兒的臉!”
秦錚一聽這話,又想開口,卻被邱晨擡手按了一把阻住。
邱晨仍舊掛着一臉和氣的笑容,朝着二姑太太微微曲膝道:“多謝二姑太太操心。只是,夫人在婚前就已經替我請了兩位宮裡的嬤嬤,教導我禮儀規矩。得了夫人的囑託,那兩位嬤嬤教導的極爲盡心周全,就連前日進宮,皇上也讚我規矩做的好呢!”
二姑太太表情凝固着,好一會兒才緩過勁兒來,嘎巴嘎巴嘴,終究沒有再自討無趣,揮揮手也不知跟誰打招呼:“今兒該見的都見到了,該說的也都說了,我那裡還有好多事兒,就不多留了,先走一步了!”
說着,拉着一臉惱怒頹敗的淑儀匆匆除了敞軒。見她們母女離開,姑太太姑奶奶們也才動身趕上兩步相送……不管怎樣,這大規矩上,誰也不會讓人找出大錯來。
秦修儀答應了秦錚的要求,將阿福阿滿認在名下,之後就去菡萏園知會李氏,以免這個沒腦子的在會宴上給兩個孩子難堪,從而更讓長子離心。
好一會兒纔將話說透,也將李氏勸的答應了,這才勉強跟着李氏一起趕到了後園,進了後院就陸續遇到剛剛趕過來的幾位庶子和李氏所出的嫡次子,還有幾名未成年的庶女……
一大羣人不斷見着禮,寒暄說笑着趕到敞軒外,卻迎頭遇上了氣沖沖臉色難堪的二姑太太。
秦修儀心中疑惑,連忙詢問道:“這就要開宴了,你們母女怎麼出來了,可是有什麼事情?”
“舅舅!”淑儀一看自家舅舅,就忍不住委屈地叫起來,想着跟舅舅訴訴苦,讓舅舅出頭替她和母親出氣。
二姑太太卻比她看得多許多,心中就秦錚如今身份,早已經不是依靠父母祖蔭過活,有自己的戰功、自己的封爵,就是娶進來的這個婦人,據說也是做生意的好手,掙銀子簡直跟水流一般……這兩口子一個擅權有功,一個熟諳經營之道,大把大把地掙着銀子……別說她一個沒落家庭秦錚不會在意,就是百年老勳貴的樑國公府,在人家眼裡或許也只是個空架子罷了!
剛剛那些人奉承諂媚的樣子她又不是沒看到,又不是不明白各種原因,雖說對秦錚多有氣惱,卻也不敢在這會兒當着人家的面兒得罪人。
眼看着淑儀就要告狀,連忙伸手拉住她,笑着對秦修儀道:“剛剛已經跟姐妹和侄女們說過話了,家裡還有事,我就不留飯了。”
秦修儀看着外甥女的模樣明明是受了委屈,不過這會兒聽二姑太太如此說,他也沒有太多心思理會,於是也就隨意道:“也好!你們離得近,淑儀沒事兒就多到舅舅這邊來玩吧!”
淑儀還有些不甘不願,但被母親拉了一把,就明白了其中的關竅緣由,也不再執拗,隨着母親答應着辭了出來。
待出了二門坐上自家的車子,二姑太太臉上強維持着的笑容一下子散了,只剩下滿臉冷色和滿眼的忿恨。
咬了咬牙,她拍拍紅了眼的女兒,寬慰道:“他們正值新婚蜜裡調油的時候,且容她得意幾日,反正你年紀還小,咱們有得是時候跟她計較。”
“孃親……”淑儀終於忍不住撲進母親懷裡,抽噎着哭起來。
二姑太太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輕輕拍着女兒的脊背,只是她微微眯起的眼睛緊要的牙關,泄露出她此時心中深深的恨意來。
再說樑國公府後院的會宴,雖然二姑太太母女提前離開,卻沒有影響到這邊會宴的好氣氛。
就連原來邱晨最防備的李夫人,也表現的頗爲和氣,不但沒有爲難或者出言嘲諷,還備了見面禮,給了阿福一塊歙硯,給阿滿則是一個赤金項圈兒。
邱晨滿心疑惑着,卻沒有表現出來,帶着孩子滿臉歡喜地謝了。
秦修儀顯然也很滿意,詢問了阿福的學業,沒想到,一問之下,見阿福竟是有問必答,還答得頗爲有理有據,不由起了欣賞之意,竟拉着阿福考問起來,一連問了七八個問題,阿福大都能夠流利回答上來,只有個別問題略有些不足,卻已經非常難得,更別提阿福只是個七歲不足八歲的孩子了。
“哎喲老爺,您疼孩子有心考校也不在這一時半會兒,大夥兒還等着開宴……您要是想教導這孩子,以後還不是有得是時間!”李夫人笑着勸慰着。
邱晨抱着阿滿的手微微緊了緊,就聽秦修儀捋着鬍鬚呵呵笑將起來:“哈哈,這個孩子心思聰慧也就罷了,倒是這麼個年紀就能如此冷靜沉穩,不卑不亢……實在是難得啊。好了好了,今兒就到這裡吧,傳膳吧!”
李夫人沒有爲難,其他人自然也沒有找茬的,一頓讓邱晨忐忑了半天的晚宴,竟是其樂融融賓主盡歡了。
一直到戌時兩刻,宴會這才散了,姑太太姑奶奶們去了客房安置,邱晨也在恭送了秦修儀和李夫人之後,一家人回了梧桐苑。
路上,兩個孩子都有些困頓了,邱晨攬着阿福,秦錚抱着阿滿分別乘了亮轎。邱晨輕輕地拍着阿福的脊背,心裡卻在琢磨着李夫人的異常。秦錚之前跟秦修儀交待過孩子們的事情,那李夫人之所以變得那般‘和藹’,想必也是秦修儀在其中周旋所致。
對於這種後院女子的心思,邱晨完全沒辦法想象,卻知道,這些圈於後院的女人,必須依靠着男人生存,在家是父兄,出嫁是丈夫,晚年則是兒子……她們爲了生存,爲了競爭更有利的生存條件,其心思手段都是無所不用其極的。儘管李夫人一時‘和氣’,她卻絲毫不敢掉以輕心,甚至,她琢磨着自己保護孩子們的措施,還有哪裡有紕漏之處需要彌補完善的,也要立刻周全起來纔好。
秦錚陪着她安置了兩個孩子,邱晨特意叫了陳氏來,將孩子們居住的二進院清理了一遍,凡是原來樑國公府的下人,哪怕是隻能在院子裡打掃的粗使丫頭,也都一個不留地剔了出去,挪到一進院落裡去居住。經過甄別挑選後,只允許陳氏認可的幾個人,每日早飯後進來清理打掃一個時辰,其他時間絕對不能停留。
這一系列措施之後,邱晨又委託陳氏暫時住到二進。
“這些日子少不得你要多受累了,等搬出去也就好了!”
陳氏連連應是,壓低了聲音道:“夫人放心!”
邱晨點點頭,陳氏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去二進裡盯着去了。
轉進自己屋裡,邱晨卸去妝容,拆了髮髻,這才覺得渾身痠疼無力的很。拿自己制的舒緩精油泡了個澡,又讓含光推拿了一番,這才覺得渾身的痠軟脹痛好了許多。
一夜無話,第二天一早等她醒來,身旁的人又不見了。她活動着胳膊伸了個懶腰,這才緩緩坐起身來。
自從嫁過來,她是越來越懶了……哪怕昨晚某人很憐惜地忍着沒有做到最後……她卻仍舊一夜酣夢到天明。好在,經過一夜的休息和穆老頭兒教的推拿按摩,她今兒一早醒來感覺腰腿的痠疼都好了許多。特別是精神飽滿,神清氣爽的,讓她心情都跟着好了起來。
丫頭們聽到聲音進來伺候着,洗漱梳頭,穿了一套繭綢的襖裙,邱晨掃了兩眼鏡子,就徑直出了屋,也沒用丫頭婆子們跟着,自已一個人去到梧桐苑的後園。
梧桐苑的後園很大,幾乎有樑國公府後花園的一半兒大小,裡邊修建的也極爲精緻奇巧。雖說經過十多年的散漫疏於打理,院子裡的花木許多沒了形狀,卻仍舊透露出一股蓬勃的生機。
婚前休整院子的時候,秦錚故意沒讓人太過修剪,僅僅將甬路上的野草野花清理出來,其他地方的花木則保留着自然生長的樣子,如今到了三月末,春日已深,一園子的花木都蓬勃生長起來,花開一片一團的,滿眼繁華蓬勃。
邱晨活動着胳膊腿兒,看着滿眼的蓬勃,清晨的微風涼涼地吹拂過來,讓她微微地眯了眼睛。這滿眼的花木繁盛真是令人愉悅……若是換成滿院子的果樹菜園,就更讓人欣喜了。那樣子,早晨鍛鍊還能順道整理一下菜園子,採摘些蔬菜回去,比這滿院子沒用的花木有意思的多。
雖然如此想,也不妨礙邱晨賞花。
她活動了一會兒手腳,算是做了熱身,就拎起長裙的裙角兒系在腰間,露出天青色的繭綢袷褲來,開始沿着甬路慢跑起來。
穆老頭兒不着調,但昨日那番話還是很有道理的。不過是幾日夜間運動就讓她腰痠背疼的受不住了,究其原因也是這具身體太過缺乏鍛鍊,用湯藥、用精油、用推拿之術不過是臨時緩解,真正緩解消除肌肉痠疼的辦法卻只有一個,那就是運動和鍛鍊,不但能夠鍛鍊身體強健體魄,也能夠增加身體的承受能力和柔韌性……那啥的能力自然也能增強。
雖然穆老頭兒說她這具身體可能因爲之前那場大病傷到,很可能影響了生育,可她卻並沒有放棄。通過鍛鍊提高身體素質,或許也可以提高受孕的可能……秦錚對阿福阿滿好,親生父親也不過如此,或許正是因爲如此,讓邱晨有些想給他生個孩子,生一個流淌着他的血脈的孩子。
剛開始鍛鍊,邱晨並沒有急於求成,她跑的很慢,繞着甬路一邊跑還一邊欣賞着兩旁的花草樹木。
繞過一大塊形態玲瓏的太湖石,眼前豁然開朗,一片足有一畝的空地上,只有一棵冠蓋如雲的大樹,樹冠高聳入雲,就在一團團新綠之中,樹葉掌狀分裂如花,樹幹雖高,卻挺直如鬆,又像是傘柄,撐起如蓋的樹冠,幾乎將一畝方圓的空地遮蓋個嚴實。
這就是梧桐樹麼?
邱晨仰着頭看着高高的大樹有些出神。栽下梧桐樹,引得鳳凰來!
看這梧桐樹足有兩人合抱,這等大樹想必不止活了十年二十年……梧桐樹還在,那當初引來的鳳凰卻已香消玉殞,不知魂歸何處了!
看着這株高大的梧桐樹,邱晨莫名地有些傷感。
“孃親!”脆脆的呼喚聲將她從這莫名的情緒中喚醒。
邱晨迴轉目光看過去,就見胖胖的小丫頭正揮舞着手臂從梧桐樹後朝着她奔了過來。
邱晨訝然失笑,她還以爲後園無人,纔敢那般無拘無束地跑來鍛鍊,卻沒想到,早已經被人佔了。
她剛剛問過丫頭們,只知道孩子們跟着秦錚晨練去了,卻沒想到這幾個人居然就跑到後園裡來了。
扯下裙角略作整理,邱晨抱住撲過來的阿滿,看着小丫頭臉蛋兒發紅,額角和鼻尖兒還沁着汗珠,就知道小丫頭是晨練完了。也不好說自己還要晨練,拿了帕子替小丫頭擦擦臉上的汗水,抱住親親蹭蹭的,再轉回頭去,果然就看到秦錚帶着阿福也慢慢走了過來。
“孃親,你是來叫滿兒吃飯的麼?”小丫頭鍛鍊了一早上,這會兒肚子餓壞了,摟着邱晨的脖子就開始撒嬌。
邱晨捏捏小丫頭的鼻子,笑着道:“是啊,你們練完了拳沒有?”
“練完了,早就練完了,剛剛爹爹在教哥哥射箭了!”
“哦?”邱晨微微疑惑着,轉眼看向秦錚。
這個花園子裡,除了梧桐樹下這一片,可沒有多少空地,練習射箭沒有空場子行麼?
秦錚勾勾脣角,露出一抹淺淡的微笑點了點頭。
這位能不說話絕不多言。如今能夠不整日面無表情的,她已經很欣慰了。
對秦錚燦然一笑,邱晨牽過阿福,給兒子也擦了擦汗,這才起身招呼兩個孩子:“走,回去吃飯了!”
“哦,吃飯咯!”阿滿歡呼一聲,率先飛奔而去。阿福回頭看看秦錚和孃親,也跟着妹妹的腳步追了上去,一邊跑一邊提醒着:“妹妹慢些,慢些,別被枝條子劃了手!”
兩個孩子經過將近三年的鍛鍊,身體素質已經遠比普通孩子強健得多,奔跑速度也很快,這會兒滿兒惦記着吃飯,自然是跑的飛快,阿福惦記着妹妹磕了碰了被枝條劃了,也全力追了過去。一跑一追,兩個小身影轉眼繞過那玲瓏的湖石看不到了。
秦錚緩緩走到邱晨身邊,微微垂頭詢問道:“今兒看着精神不錯,感覺好些了?”
這種問題……再給邱晨十年八年估計也沒法子完全無障礙地交流,更遑論此時,不過剛剛結婚三五天時間,不由就酡紅了臉。
她垂着頭,也不敢看秦錚,點了點頭匆忙地也往回走去。
秦錚微微一怔,隨即眉眼柔和起來,露出一抹了然愉悅的笑容來。
腿長的優勢就在於,他邁一步足夠你邁兩步。這會兒,邱晨就有些氣悶地撇着旁邊兩條大長腿咬牙。
因爲晨練,秦錚沒喲穿外袍,一身靛青色勁裝穿在身上,將他挺拔矯健的身形更好地顯露出來。特別是一雙長腿,平時隱藏在長袍衣襬之下,並不醒目,此時完全顯露出來,又恰好走在邱晨的身邊,邱晨只要微微一轉目光,就不得不看到一雙大長腿在旁邊晃,柔軟的絲綢衣料包裹之下,腿型完好地展現出來,修長勻稱,矯健有力。特別是爲了配合她的速度放慢了腳步,難得地帶出了一絲慵懶的味道,就恍如黑豹,將一身侵略氣息完美地收斂起來,動作慵懶,卻隱隱包含着一觸即發的力量和野性魅力,一觸即動,動如流星飛矢,無人可擋,無人可及!
這一種收斂的野性魅力,讓邱晨看的有些收不回眼。明明她不想看的……爲什麼一回頭就能看到?
突然,一條胳膊伸過來攬住了她的肩膀,然後一股熱熱的呼吸噴在了她的耳朵臉頰上:“想看可以正大光明地看!”
邱晨愣怔着還沒從被人偷襲的驚嚇中回過神來,就聽耳畔的聲音又道:“或者,今晚留了燈火,讓你看個夠?”
邱晨臉頰慕地竄起一道火,將她的臉頰瞬間燒得通紅。她後知後覺地惱羞起來,想逃跑,卻又被不服輸的個性拉住,不服氣就這麼認輸當逃兵。
她握緊拳頭,告訴自己是收斂怒氣,其實更是努力遏制不受控制的心臟別在狂跳!
深深地吸口氣又吐出來,邱晨氣沖沖地擡頭看過去,迎上男人含笑的眼睛,禁不住地也突然粲然一笑,反手將男人的手拉下來,握在自己的手心,笑微微地凝視着男人的眼睛道:“不若,你現在就給我看?白天看才能看得清楚!”
緩緩地說出這句話,邱晨滿意地看到男人含笑的目光因爲意外露出一抹愕然,人也微微有些愣怔。
等的就是這一刻!
邱晨擡腿一腳踢在男人的小腿骨上,同時鬆開男人的雙手,猛地往後跳出一步,微微仰着頭看着男人笑眯眯道:“別以爲就任你欺負了!”
秦錚愕然,訝然,看着宛如炸了毛的貓兒似的女人,失笑着搖搖頭。
上前一步,秦錚完全不管女人的氣憤懊惱,用力將女人整個地攬進自己懷裡,垂着頭湊到她耳邊深深地吸了口氣,她身上獨有的香氣讓他愉悅放鬆,心神安寧……緊了緊手臂,感嘆一聲,他在她耳邊低聲道:“放心,我這輩子就欺負你一個!”
邱晨渾身都在發燒,心裡殘留着的一絲理智卻讓她很不服氣地想要掙扎着反駁上一句:還就欺負她一個?她稀罕?!
“唔……”奈何,某人的武力值實在低的幾乎可以無視,只是稍稍動了一下就被重新按回了懷裡,滿心的辯駁話語只來得及發出一個短促單調的聲音,剩下的就完全淹沒在了某一個寬厚堅實的懷抱裡了。
繞回來,邱晨一臉彆扭着不想面對某人,就帶上丫頭婆子去菡萏園請安。李氏昨晚表現和氣,今兒邱晨卻仍舊吃了閉門羹。
只不過,理由不再是李氏抱病,而是昨晚她那便宜公公留宿在了菡萏園……
回到梧桐苑,早飯已經擺好,兩個孩子也洗漱完了換了乾爽的衣服,正圍在飯桌前一臉垂涎地等着她回來吃飯。
邱晨自己鬧彆扭,卻帶累的兩個孩子跟着捱餓,也覺得過意不去,連忙匆匆洗了手入座,照應着兩個孩子一起開始用飯。至於桌子對面的另一個人,就被她選擇性地忽略了。
一家人吃了簡單卻美味的早餐之後,秦錚就提議,再去靖北候府,商議着怎樣改建。
兩個孩子自然沒有任何異議,特別是阿滿,一聽說能夠去那個不用拘束不用憋悶在小院子裡的‘家’,興奮的小臉紅撲撲的,拍着手雀躍歡呼起來。
邱晨卻微微皺了眉頭,摟住阿滿哄着小丫頭安靜下來,對秦錚道:“從離開劉家嶴到如今也有一個多月了,兩個孩子讀書的事情得想辦法落實一下,再玩下去,兩個孩子……孩子們的學業就落下了。”
她本來想說玩久了兩個孩子就收不住心思讀書了,話到嘴邊,又被她臨時換成了相對含蓄的話語。
阿福在旁邊安靜地聽着,到了這裡也跟着點了點頭,有些羞澀道:“孃親說的是,這些日子兒子的課業是落下了許多,不然,昨晚爺爺提問也不至於有回答不出的。”
看着兒子有些小慚愧的表情,邱晨心就禁不住軟得一塌糊塗起來。擡手摸摸阿福的頭頂,邱晨笑着道:“阿福每天都會看書,每晚也會讀書寫字,孃親都知道的,阿福已經很努力了呢!孃親之所以着急給你們尋找學堂,也是因爲你們年齡小,不能只是自己讀書,還要學問淵博的先生引導教誨……不過,娘也只是提一下,這個急不得,要好好尋訪尋訪,找個品學兼優的良師才行!”
阿福微微紅着臉,肅正地點了點頭。阿滿小丫頭也跟着如磕頭蟲一般點着腦袋,表態道:“滿兒也愛讀書,滿兒也有努力!”
這話一出,本來就看着娘仨交流很歡快的秦錚忍俊不住,輕笑出聲來,抱過阿滿揉了揉小丫頭的包子頭,道:“滿兒也學得好。只不過,滿兒在讀書上努力的可不如哥哥。”
滿兒嘟嘟小嘴兒,眨巴着眼睛看看秦錚,又回頭看看孃親和哥哥,見幾個人都只是含笑卻沒有誰給她安慰,只要嘟着嘴點頭道:“滿兒知道了,滿兒以後跟哥哥學習,用功讀書!”
小丫頭的模樣終於惹得一家人都笑起來,就連秦錚都難得地露出一個明快愉悅的笑容來。
笑過之後,秦錚抱着阿滿站起來,又朝着邱晨伸出手來,將這母子二人也拉起身,然後道:“放心吧,我已經安排好了。距離十剎海不遠的帽兒衚衕裡,有一位湯先生,乃景順二年的榜眼,之後任翰林院編修、翰林院侍講學士、翰林院學士,先皇后在時,曾有意請他爲太子少傅,請他教導誠王。不料,這位湯銘湯先生的母親病重不治去世,是以,太子少傅的任命下了,他卻逢上了丁憂。這一丁憂就是三年,誠王的學業耽誤不得,自然就另請他人擔任。這位湯先生丁憂了三年,一除孝,就被任命爲禮部左侍郎,兼中書參知政事。丁憂前的太子少傅銜也沒撤,於是,這位湯先生就一人集三職,中書參知政事和太子少傅都是從二品,卻不過是虛職,湯先生實際歷職的卻是禮部左侍郎,也成了一時的佳話。這位湯先生連任了兩任禮部左侍郎,突發痰涎之證,昏厥過去兩天,恰好穆先生在京,出手救治才撿回來一條命。卻不肯再入朝任職,泣血寫下乞骸骨書,皇上雖然遺憾,也不得不允准了,卻命他將家安在京裡,並賜了帽兒衚衕的一所三進宅院給湯先生居住頤養天年。”
一口氣說了一大段,秦錚略略頓了一下,接着道:“要找品學兼優的良師,這位湯先生就是最佳人選。加之,有穆先生那段淵源,又有福兒滿兒的好資質,那位湯老先生必定不會推託的!”
邱晨聽得這番敘述,對這位湯先生自然是很滿意,只是還多少有些擔心:“這位湯先生既是因病乞骸骨,如今身體情況可允許他教書?”
雖說阿福阿滿都很聰明,也很懂事,但教導學生的活兒還是很辛苦的。邱晨也擔心因爲有恩與人,強迫着人家收下兩個孩子,身體又不好,會不會難爲人了些?
秦錚抿抿脣,隱隱透出些笑意,壓低了聲音道:“你可知這位湯先生真實的病情?穆先生曾跟我提過,這是個真正聰明的人!”
邱晨愕然地停住腳步,眨巴着眼睛看着秦錚。難道……
秦錚眼睛含笑點了點頭,證實了她的猜測,然後低聲道:“穆老先生一手醫術出神入化,經他老人家出手,那病早就痊癒去了根兒。如今那位湯先生雖說已年近六十,卻仍舊精神矍鑠,身體康健。昨兒晚上,穆老先生就是過去跟他喝了一晚上酒……”
“呃……”邱晨除了愕然已經無話可說了。秦錚爲了躲避朝中傾軋,幾次以傷自保。但相比起這位來,真是小巫見大巫了,人家幾乎就是假死以遁,還剛巧遇上神醫出手相救,撿了一條命回來,從此徹底脫離了朝堂上的紛爭!還泣血乞骸骨,博得皇上垂憐,賜下宅院和京城戶口……
原來以爲現代的京城戶口難得,到了這裡,邱晨漸漸才知道,此時想要在京城定居絲毫不比現代容易,哪怕是一品高官,只要不是京城人士,罷官致仕之後,也要回歸原籍。更別說普通老百姓了,暫時停留在京裡經商打工都好說,但一旦遇上孩子科考之類的事情,也同樣需要回原籍……
貌似這一點也跟現代相似,現代京城裡的北漂一族們,哪怕是在京裡工作了十幾二十年,孩子要高考不還得回原籍參加?哪怕這孩子打小兒出生在京城長在京城,壓根兒沒回過原籍!
秦錚展展脣角,低聲道:“穆老已經跟湯老先生說妥了,等咱們搬到侯府,就可以將兩個孩子送過去讀書了。這會兒距離太遠來往不便不說,也太招人眼……”
對於湯老先生這樣以死遁法逃離朝堂的人來說,自然不宜張揚。再說了,人家能答應收下兩個孩子悉心教導已經是冒了風險了,邱晨也不是那種不知足的人,自然再沒什麼話說。
兩個人說好了孩子上學的事情,也就不再有任何猶疑,到二門乘了車徑直去了靖北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