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錚送了邱晨和吳氏母女到了後園子,略略坐了片刻,終究沒有陪着用飯,找了個藉口離開了。
邱晨自然地將秦錚送出門,秦錚擡頭起邱晨抿了抿鬢角的髮絲,低聲道:“自己注意身子,唐夫人並非外人,必不會因此怪罪的,你不用勉強自己個兒!”
仰着頭,含笑看着目光關切的丈夫,邱晨微微頜首道:“我知道了,你如今養傷也不好出去,就在家裡吧,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龍井蝦仁和軟兜。”
秦錚凝視着笑語彥彥的妻子,不自禁地也翹起了脣角,握了握邱晨的手,點點頭,轉身大步而去。
第一次感受到這個時代的禮教制度讓人厭煩,邱晨目送着秦錚走過一叢繁盛的木槿花,再也看不到了,這才轉回身來,轉眼就對上了吳氏和蘭芷微微含笑的目光。
吳氏莞爾一笑,並沒有說什麼,邱晨卻不自覺地有些赧然,雖然仍舊大大方方走回去,臉頰上卻不受控制地飛上兩片粉暈。
秦錚走了,不禁吳氏和蘭芷少了些拘束,就連邱晨也覺得隨意自在了許多,三個人說說笑笑地吃了午飯,一聽說能下湖採蓮蓬,蘭芷果然興趣盎然,邱晨就吩咐了可靠的婆子撐了船,護持着蘭芷乘船採蓮蓬去了。
剩下邱晨和吳氏兩人,一人一把竹躺椅坐在臨水的廈子下,說着話兒。
“前幾日我一直爲蘭芷次選之事忙碌着,也沒能分出心來,昨晚才知道你前幾日差點兒傷了身子,昨晚我都恨不能跑過來看看,昨兒夜裡幾乎沒怎麼閤眼,今兒見到你,總算放了心,你氣色還不錯,想必沒有外頭傳的那麼邪乎!”
邱晨仰在躺椅上,悠悠然不以爲意道:“外頭傳的,怎樣?”
吳氏瞥了她一眼,有些不贊同道:“你問的哪個?”
“哈,還有好多版本?你就說說你昨兒晚上聽到的消息吧!”邱晨笑哈哈地詢問着。
她當日那樣做了,大致也猜到了可能引發的後果……若是讓她在家庭和睦和臉面名聲只能選其一的時候,哪怕再來一萬次機會,她也會選前者。
吳氏看着邱晨平和微笑的神色,心裡多多少少有些羨慕,甚至是嫉妒的。這樣的女子,真不知該說她好命還是歹命,年紀輕輕守了寡,卻偏偏如有神助地掙下一大份產業不說,還嫁了個那麼優秀的男人……能夠如此平靜淡定,沒有半點兒憂慮忐忑之色,也是因爲那個男人吧!
不說京城,就是安陽的小鎮子裡,再好的男人,妻子懷孕期間也會找個人伺候吧!可秦錚,現如今大明朝最年輕侯爺,而且是軍功封授的爵位,遠非承爵得來的爵位可以比擬,如此一個要地位有地位要人才有人才的男人,不但明媒正娶了一個帶孩子的寡?婦,還獨寵專房,連妻子有孕期間也不曾收用過其他人……
齊王送了兩個女人過來,這在勳貴人家本不算個事兒,那些太太夫人們也從沒有人爲了這麼兩個物件兒般的女人?大動干戈的,偏偏這個女人連這麼兩個人都容不下,跑去宮門口大哭大鬧了一場,爲此,惹得靖北侯被敕令在殿門口罰跪一日……如今,京城裡稍稍有點兒地位的人家裡都傳遍了,都爲靖北侯不忿不平,堂堂的靖北侯居然娶了這麼一個妒婦潑婦!更有人猜測,靖北侯被罰跪之後,會不會將那個寡?婦休棄掉……
吳氏不錯眼珠地看着邱晨,見她始終神色淡定平靜,終是忍不住一嘆,拍着邱晨的手道:“那些事情你也不用知道了,既然你……好好地,就不用理會那些,安心養胎,保養好身子纔是關鍵!”
其實,去宮門口之前,邱晨已經想到了那樣做的後果。如今見吳氏如此情形,不過是確定了而已,她並沒有太意外,也並不好奇。
笑了笑,邱晨也轉了話題,從旁邊的几上拿過一隻小匣子來,垂着眼睛摩挲了一下匣子表面的雕花,然後打開匣子,從裡邊拿出一本青色封皮的抄本書出來,擡眼看着吳氏道:“吳姐姐,蘭芷即將進宮,其他的我也幫不上忙,這是我託人從穆神醫那裡尋來的一本手稿抄本,寫的是各種相剋相反之物,都註明了簡單易行的辨別方法,另外還有一些用品食物的禁忌……交給你,你先看看,若是有用就用。”
吳氏有些不敢置信地看了邱晨片刻,又將目光轉到邱晨手中的書上,伸出手接過來,薄薄的一本書,她用雙手接的,卻仍舊覺得沉重的幾乎託不住。
送金送銀,送鋪子送莊子,都是能用銀錢買到的,但遠沒有這麼一本薄薄的書冊子費的心思過。能拿出這麼一本書來,足可以看出邱晨對蘭芷的真切關心和擔憂。
下意識地摩挲着書冊的封面,吳氏垂着眼默然了好一會兒,再擡起眼睛朝着邱晨一笑,表情無異,只是眼圈兒的微紅讓人看出了她內心的不平靜。
“多謝妹妹一片心意了,我替蘭芷那丫頭謝謝你了!”
邱晨笑着搖頭道:“姐姐不必這麼客氣……我也想着多儘儘心,奈何也不懂的其他,這些東西也不知有沒有用,不過,若是瞭解些,想着也是有備無患。”
吳氏也不再客氣,笑着點頭道:“我之前還擔憂這些,卻苦於沒有門路,這下好了,有了這個……真如妹妹所言,有備無患也是好的,至少我也能略略放心些!”
邱晨笑笑,自然地轉開話題,跟吳氏聊起了京城風物。
不多時,蘭芷歡快地聲音從湖中傳過來,兩人相視一笑,起身走到欄杆前,遙看蓮荷中一名妙齡少女,正笑容燦爛地舉着幾支蓮蓬,朝着她們招手。
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少女的容顏如湖中紅荷,嬌豔美好,活潑潑鮮生生的……只不過,這般純粹的美好,就要進入這世間最爲黑暗殘酷的所在去,不知道,在種種傾軋算計和血腥殘酷之中,這朵映日紅荷能夠鮮豔幾日?
這邊邱晨和吳氏迴應着湖中的少女,一時都忘了世間的種種煩憂苦惱,只有蘭芷珍珠落玉盤的笑聲,在湖面上四散開來。
另一側緊鄰十剎海的高閣之上,一名絳紅衣袍的男子臨窗而立,看着湖中那笑容燦爛的女子微微眯了眯眼睛,仰頭一口將手中端的一杯酒喝盡。
秦錚一手執壺一手也端了杯酒,慢慢從後邊踱過來,越過楊璟庸的肩頭看向湖中,嬌豔美好的少女與碧荷紅蓮相映成畫,完全無僞無飾的歡快表情,歡快鮮活地動人心扉。特別是身陷種種傾軋算計泥沼中的人,更容易被這一種蓬勃勃的鮮活所吸引。
美麗的景色和少女讓人不忍打擾,半晌後,少女乘船上岸,進入那一處敞軒裡看不到了,秦錚才轉回目光,執壺給楊璟庸斟了酒,一邊淡淡道:“你知道穆師傅近些日子在忙什麼嗎?”
楊璟庸眼神明暗難辨,目光閃了閃,睨了秦錚一眼:“不是帶倆孩子練功,外帶照應姐姐?”
秦錚勾勾脣角,搖頭道:“那些也用不了多少時候,哪裡談得上忙……”
頓了一下,見楊璟庸將目光轉過來,秦錚才緩緩道:“穆師傅這些日子一直在蒐集三代血親結姻對後嗣的影響……我也是才知道,三代血親結姻產子,子嗣患病殘疾的比沒血緣的高几倍……而且,三代血親結姻所產之子很多都是癡兒!”
唐文庸的瞳孔猛地一縮,隨即轉開了目光,再次將視線投注到湖面上,碧波蓮荷依舊,俏麗活潑的少女卻已經不見了。
轉天,宜衡婆家邵家打發了婆子過來送日子。
邱晨親自見了,這婆子姓夏,是宜衡的奶嬤嬤,一直在宜衡身邊伺候,邱晨仔細地詢問了宜衡的情況,知道宜衡的情況很好,身體康健,據郎中和穩婆檢查都很好。邱晨放下心來,賞了夏氏十兩銀子,夏氏千恩萬謝地告辭離開。
過了三天,就是給宜衡送減痛盆的日子,邱晨提前打發了人去樑國公府打聽了李夫人備的物件兒,她約摸着比樑國公府稍稍在數量上減了些,質地卻厚重實在了許多,加之盆中放的物件兒也都只求質量不求數量,最後送過去,邵家的當家主母,宜衡的婆婆看了,微微訝異之後,露出了一抹尋味之色。
轉天,唐蘭芷跟許多過了次選的女孩子一起,從神武門進宮,開始了她們在宮中爲期一個月的禮儀課程。邱晨知道了,也不過是嘆息一聲就撂下了。
各人有各人的緣法,蘭芷既然選擇了參選這條路,以後的路也只能由她自己努力走下去。
拜參選女子入宮的盛景,之前對靖北侯夫人哭宮門的議論也終於告一段落。傳說得沸沸揚揚的哭宮門事件主角兒邱晨,卻根本沒有受什麼影響,連續靜養了幾日之後,穆老頭兒終於解了禁令,允許邱晨外出,只不過要隨時當心,不能受累不能磕了碰了。
恰好,秦安領了吩咐在門外大街上尋到了一處鋪面,臨街口不說,還是五間的大鋪面的三層樓房。之前是一家茶館,因後臺升遷出京赴任,這纔有意出手。恰好被消息靈通的秦安得了消息,立刻回來稟報。
聽着是不錯,邱晨卻覺得這事兒有點兒太巧,她想買鋪子,前門大街上就正好空出一個鋪子來,那麼好的地段那麼好的房子,秦安能得了風聲,別的自然也有人得到,爲何卻沒有人買呢?
打發了秦禮秦義等人去查探鋪子的各種消息,邱晨略略思量一下,就跟秦錚說了這件事,“……鋪子聽別人說跟自己親眼所見總是不同,我想去看看,你陪我去好不好?”
秦錚攬攬妻子,大手扶在妻子的小腹上略略摩挲了片刻,然後就很是平靜地答應了邱晨的要求。
這一次,邱晨和秦錚都換了一身不顯眼的衣服,普通的素面繭綢繡着簡單的花樣,乍眼一看,就像一對家境富裕的年輕夫婦,不會被人太過看低,卻也半點兒不顯身份了。
兩人乘了輛普通的車子出了門,一路來到前門大街。
前門大街北鄰宮門,南邊兒就是京城頗爲繁華的商業區,包括傳說中的八大胡同和大柵欄都在這裡。前門大街寬闊平坦,雖不像商業衚衕中那般熙來攘往,門面房卻最爲齊整體面,店內所售物件兒也都是高端貨,算得上是這個時代的奢侈店街。
前門大街被中軸線一分爲二,秦安所說的鋪子就在東前門大街跟雀兒衚衕的交叉路口,把着街口,朝向東南,兩側店鋪有綢緞莊和茶行,還有一家經營了上百年的珠寶老字號匯寶銀樓。無論是位置還是周邊環境,都算是極好的。
邱晨跟秦錚在街口下了車一路緩緩逛過來,對這個鋪子都頗爲滿意。
兩天後,秦義秦禮蒐羅來的消息確定秦安之前所說屬實,這鋪子確是因爲東家升遷出京外任纔出售,並無其他瓜葛掛礙,於是,邱晨很爽快地拿出兩萬兩銀子將這間鋪子兌了下來。
拿到正式的房契,邱晨就打發了婆子給宜萱送了信過去。第二天剛吃過早飯,宜萱就隻身過來,親手將把六千兩銀票交給了邱晨。
有了這件事情,邱晨一下子忙起來,也一反之前無事可做的懨懨狀,每日忙碌着,雖然累一些,卻恢復了精神百倍的樣子。
聘掌櫃的,尋郎中,訂購貨品、裝修鋪面、招聘學徒……不開鋪子不知道,原來一間不太起眼的鋪子,居然有這麼多事情需要做。邱晨日日忙碌着,一眨眼又過去了半個月。
七月十三宜衡順利生產,生了一個五斤二兩的女娃兒,母女平安。
京城盛行辦洗三宴,邱晨作爲大舅媽,帶着禮物去了邵府。
正如宜萱所說,邵府底子薄,只有三進院落,人口簡單,所以並沒有邀請太多的客人,來的都是近親摯友,也有二十來人。洗三禮在邱晨這個異世客看來很有些新鮮,卻也不過是收生嬤嬤抱着孩子唸叨一番,神神叨叨地做些似是而非的動作以祈求孩子平安健康地長大成人,沒多少熱鬧可看。李夫人沒來,徐姨娘的身份上不了檯面,自然而然的,邱晨就成了孃家人的代表。她帶頭拿了一隻赤金嵌寶項圈兒丟進洗兒的銅盆裡,賞了那收生嬤嬤一隻二兩重的金錁子。
“多虧了嬤嬤受累,保了我四妹妹母女平安,這個就給嬤嬤拿去買杯茶喝吧!”
二兩金子官兌也兌二十兩銀子呢,再看邱晨拿出來的金子黃澄澄的成色極好,擱在黑市上說不定能兌出一比十二來。不管怎麼說,對於一般打賞個三五兩銀子的洗三禮,收生嬤嬤得了這麼個金錁子,自然是歡喜不盡地謝了又謝。
之後,其他的夫人太太也將一些金錁子金鐲子之類的丟進去,洗兒的銅盆裡只盛了半盆水,這些物件兒丟下去之後,水面恰恰滿到盆沿兒,卻沒有溢出來。得了衆人一致的驚歎,說這個孩子福氣滿盈不溢,正是最好的兆頭。
邱晨不懂這些,附和着笑笑也就過去了。
舉行完洗兒禮,開宴之前,邱晨又跟宜萱相攜去了宜衡的房間。
宜衡這個女兒雖說不是太胖,氣色卻很好,睡得也格外安穩,洗兒時哼唧了幾聲,這會兒抱回到母親身邊,早又睡得香甜酣然了。
邱晨輕輕地摸了摸小丫頭近乎透明的手指,回頭看着倚着靠枕坐在炕上的宜衡道:“四妹妹氣色不錯!”
宜衡溫和而滿足地笑笑:“這個孩子沒怎麼折騰我,身子虧損的少,倒是比生和箴時覺得好過些!”
邱晨點點頭,道:“你安心坐月子,一定把身子養好了……”
正說話間,門口一個一身大紅織錦緞長褙子,頭上插了好幾個金釵的年輕婦人挑簾子走了進來,對邱晨曲曲膝道:“夫人這話說得對,二弟妹其他的別想,只安心養好身子就行了!”
這個婦人邱晨之前已經見過了,正是宜萱口中頗爲不齒的邵家大奶奶江氏。
說起來,邱晨跟江氏也是平輩兒,看在宜衡的面子上還是起身微微頜首打招呼。宜萱想來也是如此,江氏進門她的臉就是一沉,但終究還是起身問候了。
“說起來,四妹妹這些日子多虧了大奶奶照應着了。”
田氏揮揮手,竟認下了:“我是她的大嫂,她坐月子我不照應誰照應啊!”
邱晨微微挑了挑眉,轉眼就看到宜萱臉色又是一沉。
田氏卻還嫌不夠,一下子坐在宜衡的牀側開口道:“你們是不知道啊,自從二弟妹進了屋,我就吩咐人衝好了紅糖水等着了,孩子一落地,就先端上一碗紅糖水過去……這孩子落地,當孃的第一口必須要喝上紅糖水,有了這紅糖水,婦人才不會產後空疼啊,恢復的才快……別看就是一碗紅糖水,比什麼雞湯肉湯的可好多了!……唉,和慧生人的時候,我就是沒好意思說,結果月子都沒做好,到現在身子還不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