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了一夜一天的混亂,火場以及周圍的百姓都很疲憊一樣。不過,一萬多人的住宿取暖不是一個小問題,他必須在短時間內將之解決。因爲,到現在,已經有禁不住睏意與勞累而睡着的百姓被凍傷的例子了。
“人都請來了沒有?”
早在趕去按察使衙門之前,何貴就已經命令通判周政宣跟祥符縣令羅千山兩人去執行了一項任務。這項任務就是去找人,去把開封府所有能找來的大戶、客棧酒樓的掌櫃都給他找來。因爲目前的官府是沒有能力安置那麼多人的,所以,他只有找這些人來幫忙。
“回府尊,來了一些!”
“一些?一些是多少?”何貴問道。
“總共三十來家吧……”羅千山有些囁嚅的答道。
“三十來家?!”何貴沙啞的聲調猛得提了一個高度,“怎麼這麼少?”
“府尊,那些大戶都不願幫着接收這些百姓。他們說是怕這些人壞了他們的家當!”周政宣朝着何貴一拱手,毫不猶豫地答道。這個周通判是一個三十多歲,相貌相當儒雅的人,讓人一眼看上去就能產生好感的那種,即便是剛剛經歷了一天一夜的忙碌,這人依舊是一副從容不迫的模樣,也還是那麼的乾淨。不過,何貴卻是知道這只是此人的表像。昨天救火的時候,仗着他的命令,周政宣到布政使衙門裡面強行把救火的人給要了回去,又接連捆了三四個跟他爭執的衙門官員,其中兩個還是衙門裡的經歷,堂堂的六品命官。也正是因爲如此,那個什麼湖廣總督之子纔會最後冒出來,結果又讓周政宣給推到了了他這頭兒。又險些被盛怒之下的他給剁成兩半兒……
“壞了他們地家當?哼,好啊,真好……”何貴一陣冷笑,猛得大叫一聲:“齊渾!”
“大人!”被豐升額派來保護何貴,正呆在他身邊那名銳健營小隊長大聲應道。
“帶幾十個人,跟着周大人,給我挨家挨戶的再去請。就說我何貴請他們共商大事,討論一下城內反賊的問題,如果不來,就以同謀論處……”何貴咬着牙。卻又接連冷笑個不停。
“得令!”齊渾大聲應道。
“府尊,如果他們還是不來呢?”周政宣突然又問道。
“那就給我把人抓來!如果敢拒捕,就是對抗官府,意圖不軌,剩下的該怎麼做,就不用我教你了吧?”何貴湊到周政宣面前死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從牙縫裡崩着字說道。
“大人,城內的大戶可有不少都是很有背景的。甚至還有的是退下來的達官顯貴,這麼硬來,會不會……”周政宣絲毫不在意何貴的目光,依舊慢條絲理地問道。
“哪來那麼多廢話?我管他什麼後臺高官?現官不如現管,你要是做不到。就不用回來了!直接回家抱孩子去!”何貴一甩手。大聲說道。
“是。下官這就去!”
看着何貴似乎有發怒的前兆。周政宣不敢再觸黴頭,趕緊跟着齊渾去了。
“不敲不走……”何貴在後面冷哼了一聲。
“府尊!其實那些人還是願意捐些錢糧的。就是擔心外人住進來……”羅千山說道。
“老子管他那麼多?吃喝不能少。這住的地方也不能少!”何貴怒道。
“那……您要不要先去見見那些已經過來的?”聽何貴這麼說,羅千山知道沒法再談。只得又轉移話題問道。
“等周政宣回來再說,你先去把他們的名字記下來。告訴他們,不管他們願不願意,能來就是給我何某面子,這一點,何某記着,日後定會報答……就這麼說。然後讓他們先等着!我先去看看那些百姓!”何貴說道。
“這話讓人轉告一聲也就行了,我陪您一起去看看百姓吧?”羅千山說道。
“怎麼?那些人裡有刺頭兒?”何貴看了羅千山一眼,有些疑神疑鬼地問道。
“沒有沒有,府尊您別想太多了!”羅千山慌忙擺手道。
“真沒有?”
“真的沒有!府尊您儘管放心!”羅千山擦了一把汗,說道。
“沒有就好!”何貴晃了晃暈沉沉的腦袋,又使勁拍了幾下。他現在已經被那幫反賊鬧得有點兒聽風就是雨地感覺了!
看望百姓,安慰百姓……這種事情何貴以前在電視上沒少看,地方上的領導就不說了,那些中央級的領導他也有幸遇到過一回,對那句“中央領導是親人,省裡領導是好人,縣裡領導是壞人,村裡領導是仇人”的俗語也是十分熟稔。
不過說真的,以前見到地時候,縱然是親眼見到了中央級地人物到來,他也是沒什麼感覺。又不是沒見過這些人,有什麼好奇地?您老人家大老遠的飛過來,還不如多下幾道死命令趕緊救災呢!當然,他也曾經想過一些中央領導不得不親自下來地某些原因,比如什麼地方領導陽奉陰違,上級領導不能真正瞭解實際情況等等,也沒少詛咒過那些爲了自己地政績,或者因爲怕麻煩等等原因而掩蓋事實真相的地方官員,更加沒有少詛咒
恨地官僚體制。可是,那也僅僅是詛咒而已,那時個普通公民,勉強算得上人民系列,能幹什麼?
可是,真到了自己遇到這情況的時候,他才發現,自己的心思竟跟那些曾經被他詛咒過的官員如此的相似!
真想不管了!
人到一萬,無邊無沿;人到十萬,徹地連天……火場滿是斷壁殘,有的地方隨時還有可能倒塌,有的地方還閃着餘火、冒着青煙,這種環境下,那一萬多受災百姓只能只能拖家帶口的在火場旁邊的街道、空地上扎堆兒。所以。從邊上看去,他只能看到老百姓擠滿一條條街道,一個個空地,藉着傍晚的餘光,入眼地情景是那麼地讓人感到渾身乏力。
這可是一萬多人的救災善後事宜!突然就這麼壓在身上,讓他感到幾乎喘不過氣來。他只是一個商人,還不到三十歲,當官纔不過兩年多,從來沒有,也從來沒有準備面對過這種事情!
……
“我怎麼這麼命苦!”
安慰什麼?再安慰。也只是畫餅充飢,當不得真!看着那一堆堆聚在火場邊兒上的百姓,何貴突然對許多事情都失去了興趣似的,也顧不得冷,直接就拍拍屁股坐在了地上。
“府尊!?”羅千山看着他這模樣,忍不住問道。
“老羅,你也忙了一天一夜了,該累了。一塊坐下歇歇吧!”何貴嘆了口氣,拍着身邊的土地說道。
“府尊,您,您不去看望一下那些百姓了?”羅千山有些詫異。雖然纔剛認識沒多久,何貴給他的印象還是十分剛強有度、有擔當的。雖然偶爾有些暴烈。但這樣反倒更加讓人覺得何貴的爲人真實。可現在這是怎麼了?突然意興闌珊似的?
“看望什麼?再看望,也比不上一碗熱氣騰騰的乾飯實在!”何貴地嘴角掛出了一絲苦笑。“可我這個知府偏偏就做不到這一點!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
“府尊,您纔剛剛上任。這些事情……”
“這些事情就是我的責任!”何貴再次搖頭苦笑,“在其位,謀其政!現在說什麼都只是在推卸責任,該我做的,我就得去做,做不成功,說什麼都是白搭。砌詞狡辯這種事情,有時候想想還真的很無聊!”
“您累了!要不,我派人去找林大人,讓他過來替您,您先去休息一下?”羅千山說道。
“算了。林大人倒黴,昨夜那些反賊救烏三孃的時候,他被刺了一刀,今天一整天都在帶傷主持衙內事務,就別麻煩人家了!”何貴搖頭說道。王伏林那些人意圖突圍出城,結果被守城官兵給堵了回來,本來,守城的將領還派人追殺他們,可這幫人聰明,竟然跑到了何貴的開封府衙去躲。當時府衙內部的人馬基本都派了出去,只留下了包圍烏三娘小院地那隊官兵。因爲當時巡撫徐績等人已死,豐升額不知道王伏林等人跟烏三娘不是同一夥,以爲抓住了烏三娘就能撬出這幫人的藏身之處,下令那個帶隊的白安龍一定要活捉烏三娘,可烏三娘並不是那麼好抓的,所以,兩幫人當時依然還是對峙。結果,官兵被王伏林這幫在後面突然出現的反賊殺了個措手不及,林適中當時也在,雖然見機早躲得快,卻還是捱了一刀,烏三娘更是被人家趁勢救了出去。何貴當時還在指揮救火,本就焦躁無比,聽到消息之後,怒火再也無法遏制,當場就下令把那個趁機搶掠民財地兵油子給扔進了火場,結果震得那剩下地四百九十九名官兵一個個膽戰心驚,鬧到最後,何貴一聲令下,這幫人一個比一個衝得快,一個比一個像是救火英雄……而加上先前險些砍了湖廣總督之子地傳聞,“何瘋子”的大名再次被傳了出來,估計用不了多久就得名揚開封府了。
……
“大人,下官把人帶來了!”
剛剛救完火,所有人都很累,何貴既然要休息,羅千山看看也覺得不會有人在這時候鬧事,派人去安排火場周圍地人生火取暖之後,也就陪着坐了下來。兩人又聊了一段時間,天差不多全都黑了地時候,周政宣回來了,隨着他身後的,還有一大幫子人,一個個衣着華麗,就算稍差一點兒地,也是穿得厚厚的。
“你還真行啊!”看着那些人裡面不少身上還捆着繩子,何貴突然覺得想笑。這個周政宣還真敢聽他的話!
“下官一切都是謹聽大人吩咐!”似乎並沒有聽到何貴話裡的揶揄之意,周政家一本正經地答道。
“知道了。找人給我清出片大點兒的地方,我跟這些人開個會!”何貴也無所謂,事兒都這樣了,再說別的還有什麼用?他也懶得管這個周政宣到底是個什麼想法,反正他也正想教訓一下這幫不識好歹的大戶富豪!
“下官領命!”周政宣應了一聲,又立即招呼了齊渾一聲。按何貴的吩咐辦事去了。
“這有多少人?”何貴又問了一句。
“好像得有二三百人吧!”羅千山苦笑着說道。何瘋子還真就是何瘋子,這纔剛來幾天,就把開封府差不多所有的大戶給得罪了。而自己卻偏偏還得跟他
起。不過還好,何貴爲人還是蠻有擔當地,應該會
“二三百人?這麼大個開封府,不是就這麼點兒富戶跟客棧酒樓吧?”何貴似乎還有些不滿。
“府尊,差不多了。”你還想怎麼樣?真想把整個開封府給掀了不成?羅千山暗暗捏了一把汗,他還真怕何貴再發一次瘋!
……
“我知道大家來到這個地方的心情不太好!”
周政宣的行事效率很高,而且那幫富戶的人數也不算多,再加上有一些百姓聽到消息主動加入進來。所以,空地沒一會兒就清理了出來。何貴讓這些富戶到空地上聚齊,便找了個高點兒的地方開始發表講話!
“姓何的,你把我們抓來,想幹什麼?不怕我們聯名上朝廷告你嗎?”剛來的時候,這幫人裡面就有人想衝出來找何貴,結果何貴不理他們,現在。面對面了,立即就有一個身上捆着繩子的傢伙衝了出來大聲叫道。
“就是!昏官,你胡作非爲,當心不得好死!”
有人帶頭,就有人附和。這幫富戶就算無權。在這開封府也算有幾分勢力。這麼多人聚到一起。自然不會怕了區區一個知府。
“擅抓良民,你罪大惡極!”
“你黑心黑肺。趁機勒索。論律當斬!”
“當心千刀萬剮……”
……
這幫人越罵越兇,羅千山小心的望去。卻只見何貴時不時的摳摳耳朵,一句反駁地話也不說。
“府尊這是怎麼了?”不想打擾何貴,他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
“先讓這幫人出出氣,然後再嚇唬一下,讓他們聽話!……小兒科罷了!”
“嗯?……”
……
周政宣的話似乎應驗了,何貴不說話,固然是讓那些富戶的氣勢大漲,可是,罵了這麼一大通卻連對方的一個屁也沒能打出來,自己反倒像是一羣小丑一樣跳出來跳回去,再看看漸漸圍過來的人羣,裡三層外三層的,而且目光似乎都不懷好意一樣,這些人的氣勢漸漸又消了下去,爾後,一個個又都縮回去不說話了,可何貴還是不說話……就這麼被人羣盯着,這幫人也越來越覺得不是個滋味兒。
“何大人年少得志,難免有些氣盛。也罷,您這次讓我們來,無非就是想讓我等出力救助這些百姓,既如此,只要您下令讓我等回去,老夫願捐白米三十石,以資官府所需,這總該行了吧?”該服軟的時候還是得服啊。一個戴着眼鏡地老頭走了出來,向何貴拱了拱手說道。
“你姓什麼?”何貴問道。
“老夫姓趙,名四海!”那老頭有些傲氣地答道。
“老羅,這位是什麼來頭?家裡財產多少?”何貴又朝羅千山問道。
“府尊,這個……趙老先生是四海商行的大東家,家財萬貫!”羅千山低着頭答道,只是不太敢擡頭看那個趙四海。
“這就好。來啊,給趙老先生記上,四海商行願捐獻白米三千石以資官府所需,救助百姓!”何貴朝身後手下吩咐道。
“何大人……”趙四海急道。
“怎麼?着急了?……我也很急!”何貴看着一臉驚怒的趙四海,微笑着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募地又大聲怒吼道:“老子現在急得都他媽要吐血了!”
“你……”
“我什麼我?”何貴的臉皮連連抖動地瞪着趙四海,又恨恨地掃視了一下其他人:“還有誰不服地,可以出來說,可以出來罵,打人也隨便!老子就在這兒聽着、受着,隨你們怎麼來,怎麼樣?……來啊!”
沒有人說話,這不是耍無賴麼?
“大人,已經記錄完畢。是不是現在就去四海商行取米?這裡地百姓都已經一天一夜沒吃飯了!”幾百號富戶掌櫃被何貴氣得說不出話來,周政宣卻又在這個時候捧着一個帳本走了過來,朝何貴問道。
“問一問趙大東家,再讓他派人陪着,咱們是官家,可不能落個強搶民財的名聲!”何貴陰聲說道。
“趙老先生?”周政宣又把帳本攤到了趙四海面前,順手還遞上了一枝筆。
“……!”
跟周政宣似乎很溫和地眸子對視了一會兒,又看了一眼目光陰冷地何貴,趙四海終於敗下了陣來,長嘆了一口氣,接過筆在“白米三千石”後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諸位?……”周政宣笑嘻嘻地從趙四海手裡接過筆,又轉而看向了其他人。
“罷了,我捐紋銀五百兩!”
“唉,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頭!……我捐大米三百石!”
“……”
任你們罵,任你們打,只要你們地錢糧……何貴這一手似乎有些無賴,但在這麼多受災百姓的圍視之下,這些富戶也沒有什麼辦法,大傢伙哪個不是開封人?沒當着面也就罷了,如今當着面還死摳的話,就不怕日後讓人戳脊梁骨?所以,只有挨個兒開始簽名捐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