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五十四年底,大清國最惹人注目的一場政治婚姻終皇帝乾隆最疼愛的女兒固倫和孝公主與權相和珅唯一的兒子豐紳殷德舉行了大婚。而這一次的大婚,也幾乎使得全國各地稍有些見識的人都把目光投注到了北京城,不管是出於什麼心理,這些人除了默不發聲的,就只有一片讚頌與祝福。
或許也正是應着這一大片的溢美之詞,相對於其他那些政治婚姻的毫無感情,這一次的新郎與新娘卻是十分幸運的。
雖然他們之間說到底只是一筆政治交易,尤其在和珅看來更是如此。這位乾隆的寵臣只是要依賴公主的關係來鞏固乾隆帝對自己的寵愛。但是,豐紳殷德與和孝公主兩人卻異常般配,男的瀟灑俊朗,女的美麗大方,而且,兩人在成親之後,關係也異常融洽。固倫和孝公主雖然纔剛十五歲,好男服,喜騎射,但在嫁人之後卻並沒有顯現出驕嬌二氣,反而一切爲了丈夫着想,幾乎盡顯一切封建社會女性所應有的美德……這讓幾乎所有準備看着和珅吃癟的人都大爲失望,卻又讓和珅本人喜出望外。
而兩廣總督蘇凌阿就是在參加完這場大婚,遞交了豐厚的禮物之後纔出發南下的。
乾隆五十五年初,這位新任總督在離京一個多月之後到達廣東。陸路提督圖薩布,巡撫何貴,布政使百齡,按察使馬文山等人派人打探着消息,聽到他即將到達廣州,便率領廣東大大小小的文武官員到城門口迎接。
……
“何大人,您以前見過這位蘇制臺是不是?可知他老人家有什麼好惡?”
迎接上峰自然要來得早一些。何貴等人站到城門口的時候,路上還沒有蘇凌阿一行的影子。根據圖薩布的探馬回報,那位新總督還在五里之外。所以。一干有點兒地位官員的就都圍上了何貴,想提前打探一下蘇凌阿地喜好。而這中間問得最直接的,就要數總管廣東綠營軍的圖薩布了。孫士毅、和琳兩人都因爲軍功升了職。漲了爵,就他這陸路提督沒什麼事兒,雖說也是知道自己吃幾碗乾飯,但總得來說還是心裡不好受。可是,再不好受,該巴結地還是得巴結。
“見過是見過,可並不熟兒!”何貴坐在何進喜搬來的椅子上嗑着瓜子兒,一副神叨叨的模樣,“而且。我還是十多年前在北京跟他見過一次,之後他外放了。我也就再沒跟他見過,連通信也沒有。所以,你們也別跟我打聽,免得聽到什麼錯的消息,到時候還反過來怪我!”
“嘿嘿,大人,有一點兒是一點兒,您就說一說吧。就算錯了,我們也不敢怪您呀!”廣州知府張慎和笑道。
“就是。他就沒跟您提過這位丈人公的事情?”又一名知府問道。
“不知道就是不知道。難道你沒事兒就跟別人提你老丈人?”何貴瞪起了眼珠子。“一邊兒等着去。到時候自己看!”
“……”
何貴平時的脾氣不錯,只要不是貪贓枉法什麼的被他給抓住了,待誰都客客氣氣地,熟一點兒的還偶爾開個玩笑。所以,這些官員平時也都敢跟他說話。可這些人沒想到何貴卻會突然發脾氣。一衆人等愣了一下。只能訕訕退到一邊。暗自躲到一旁揣摩何貴是不是因爲沒能接替孫士毅當上兩廣總督。反而被蘇凌阿這突然殺出地一匹黑馬給攪了局而感到不滿。
“我說何大人,你這是怎麼啦?你跟這位蘇制臺可都是和中堂門下。難道還有什麼過節不成?”別人不敢問,圖薩布自認地位也不在何貴之下,相互之間也算是交情不錯,便又敲起了邊鼓。結果,他這一發話,旁邊的張慎和等人也都紛紛豎起了耳朵。要知道,何貴雖然脾氣還不錯,但也是人人盡知的強勢之人,孫士毅在的時候,堂堂的兩廣總督卻也有許多事兒要聽巡撫“吩咐”。如果這回何貴真的跟蘇凌阿有過節,那他們這些當手下的豈不是要被夾在中間,麻桿打狼兩頭怕?沒錯,總督是厲害,可何貴這巡撫也不是省油的燈啊。當年這位爺還只是普洱知府的時候,就敢跟李侍堯那等強人對着幹,又怎麼會怕了區區一個蘇凌阿?
“別瞎猜了,我跟蘇制臺沒有過節。”看着一干人等有些擔心的眼神,何貴搖頭答道。
“那看您這……怎麼好像不太高興地模樣?”圖薩布又小心地問道。
“哼,看我不高興?”何貴冷笑了一下,“你們待會兒就知道我爲什麼不高興了!”
……
待會兒就知道了。何貴地話有點兒懸懸的感覺,讓所有人都有一些期待,又有一些擔心。直到一頂八人招的綠呢大轎出現在衆人的視線之中,這種心情纔在迎接新任上司的緊張之中被沖淡了一些。
那頂綠呢大轎地速度並不快,擡轎地八個轎伕看上去也很吃力。再加上一應的總督儀仗、護衛、家眷……半個時辰之後,那轎子才停在城門口。領頭地戈什哈一聲“落轎”,接着,幾個跟着一起走來的丫環就趕緊走到轎子門口,掀開轎簾,攙出了裡面的那位……
“這傢伙是怎麼養的?”
何貴已經記不太清自己當初在北京的時候跟蘇凌阿見面的那一次的情景了,只記得這位老兄當時就已經很胖很胖。可是現在,他卻又不得不將這“很胖很胖”四個字後面再加上兩個“很胖”。……現在的蘇凌阿,根本就是比肥豬還要肥豬。怪不得剛纔那八個轎伕那麼吃力,落轎之後
就忙不迭的喘氣兒呢,沒見那兩個攙扶的丫環光是攙臉兒冒汗了?可憐的小姑娘呀。
“何大人?……”
按禮節,蘇凌阿一露面,迎接的文武官員就要在何貴的帶領下行禮致詞,以示歡迎。可沒有人想到。何貴卻盯着蘇凌阿地肥碩身材犯愣。布政使百齡就站在旁邊,雖然也對蘇凌阿的肥碩感到驚愕,但卻並沒有太過吃驚。見狀趕緊用胳膊肘捅了何貴一下,又輕聲提醒道。
“唔!”何貴也回過了神兒來,對着正因爲他那異樣的眼神而面露苦色地蘇凌打了個哈哈,“蘇大人遠道而來,下官等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啊!”
“哈哈哈……何大人不必如此!你我之間,哪還用得着如此客氣?”蘇凌阿也乾笑了兩聲,大聲說道。不過。他沒能笑兩聲,就開始喘了起來。整個身子也幾乎都要壓在身邊的兩個丫環身上……看得出,這兩個丫環也是精挑細選出來的力氣比較大的那種,要不然還真撐不住。
“就這模樣,還當總督?”何貴身後的一衆官員無不暗暗腹誹。
“來來來,蘇大人,下官爲您介紹一下廣東省的諸位官員……”何貴沒有理會太多,轉過身去又向蘇凌阿介紹起了其他人:“這位是廣東陸路提督圖薩布圖軍門……布政使百齡百大人……按察使馬文山馬大人……廣州知府張慎和張大人……肇慶知府……”
廣東共有九府,七直隸州,三直隸廳,另外三個散州與一個散廳。何貴將這些官員都一一與蘇凌阿做了介紹。接着又是一些就近的縣令……他故意把速度放得很慢。結果,等到挨個介紹完了之後,蘇凌阿也已經差不多了。……其實光論體力,蘇凌阿倒也不至於這麼不堪,關鍵是從北京出發之後。他就沒有一天消停過。兩廣可是肥差。爲了早早地趕到廣東上任,他不惜拖着肥碩的身軀坐上了馬車疾趕!直到快到廣州了。他才換上了轎子……本就身體不好,這麼一來,就更加受不了了。早就已經腰痠腿疼,渾身難受了好幾天。人又胖,自然就有些站不住,再加上腸胃不好,肚子裡敢難受……可是,就算受不了,他也不能不接着往下挨,人家何貴以巡撫之尊把所有人都介紹了一遍,多有禮貌?眼前這一個個可就是他以後的“衣食父母”呀。
“蘇大人,您就不跟大家說幾句話?”好不容易,何貴終於把所有人都介紹完了,又拉着蘇凌阿站到大家面前問道。
“這……啊!”蘇凌阿已經有些懨懨了,卻又不得不打起精神。他本就不是什麼學而有術地人物,當官就是爲了摟錢,除此之外任事不管,雖說也是官場老油條,但自從攀上高枝兒之後,就沒怕過誰。何況在他看來,和珅剛剛跟乾隆結了親家,正是紅得發紫之時,兩廣一帶又天高皇帝遠,自己身爲總督就是這片地皮上最大的一號,何貴這巡撫也是自己一夥地……所以,看着面前一衆眼巴巴地官員,他努了努嘴脣,說了起來:
“今日勞煩諸位大人了。不過,皇上厚恩,讓蘇某來兩廣覓棺材本兒,還望諸位大人莫要讓某家失望啊!”
……
沉寂。
蘇凌阿的話說完之後,廣東省一衆官員一個個大眼望小眼,小眼望更小眼兒,突然就陷入了集體失語的境地!……雖說這年頭消息不是十分靈通,可大家也在官場上了都混了幾許時間,對蘇凌阿的事蹟也都馬馬虎虎知道一些。也都知道這主兒是一位貪官。可是,貪到這種公然索賄,連一絲掩飾也沒有的境地,也未免有些過於誇張了吧?而且,這麼一來,大傢伙準備的“禮物”是不是還能拿得出手呢?
蘇凌阿或許是早就見識過了自己話語的威力,見衆官員都不說話,也不理會。跟何貴拱了拱手,便由丫環攙着,重新進入了那大號的綠呢大轎,由嚮導領着去總督衙門接印去了……這一路趕來太累,他已經跟何貴說了,接風宴就算了!
“何大人,你剛纔那句‘待會兒就明白了’,我算是明白了。”圖薩布靠到何貴身邊,看着那漸漸遠去的綠呢大轎,“這位主兒可不比孫大帥,你說咱們該怎麼辦?大家夥兒可都拿你當主心骨呢!”
“就是,這樣的總督咱們可是頭回見。撫臺大人,您看咱們到底該怎麼辦啊?”另有人也問道。
“怎麼辦?哼……”何貴冷笑了兩聲,接着又搖了搖頭:“我不知道。人家可是總督,我只是一個巡撫,官兒又沒人家大……反正我把話撂這兒,想討上官歡心,沒有關係,可誰要是敢刮地皮禍害老百姓,我就先扒了誰地皮!”
“撫臺大人……”
“別問我。”見到衆官員還想說話,何貴手一擺,招呼了一聲遠處地何進喜兒:“去把馬牽來。回家!”
“是,叔。”何進喜正在旁邊啃着一根隔年的老玉米,聽到何貴的吩咐,把口裡的棒子往旁邊一甩,立即就去牽馬。
……
“藩臺大人,您看……?”
總督放下話走了,巡撫也放下話走了,可兩個人卻又留下了讓大家左右爲難的命令。無奈之下,衆官員又把目光投向了布政使百齡!結果,很快,百齡便在衆人渴望地目光之下落荒而逃……而等大家再要尋找三大巨頭中僅剩地臬臺大人的時候,才發現,在此之前,按察使馬文山就沒有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