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貴在孫家小店住下了,住的是孫二孃後院騰出來的一個單間兒。雖然他撒賴的行爲很讓孫二孃不爽,可是,住了也就住了。孫二孃倒也沒有再找他的麻煩,只是平常見面的時候,沒什麼好臉色罷了。
而何貴自己呢?
早上起來喝幾杯早茶,再吃點兒早點,然後就是拄着柺棍兒出去遛達,按他自己的話說,那叫“晨練”。而這這一練,往往就是一上午,回來的時候,差不多正好吃中午飯。這個時候,又往往是店裡那些常住力把們十分高興的時候,因爲,何貴嫌孫家小店的東西太夠豐富,所以,經常帶些好吃的回來,大傢伙都能沾點兒鮮兒解解讒。吃完晌午飯,何貴會在前面茶館裡坐一陣兒,跟人聊聊天,然後,再出去走走!據說是到某些大茶館裡聽人聊天去。再之後,太陽落山之前,回來!然後,吃晚飯,歇一會兒,睡覺!
很有規律的作息。一連好些天,人們漸漸的也就適應了他這麼個人。
就連旁邊一直防着他鬧事兒的隆克,也漸漸地放下了心中的戒備。
……
不過,何貴卻沒有想到,自己“平靜”的生活會被突然打斷!而且,打斷的人,還是如此的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這天,吃完了晌午飯,他正在臨近街上的一家大茶館裡聽人聊山東巡撫國泰貪賄案的事情。據小道消息,那個國泰因爲勾聯了和珅,又跟山東布政使於易簡,也就是于敏中的那位親弟弟結成一夥兒,一致對外,都察院根本就查不了他。而事實也是如此,雖說於易簡被人說是故意幫着國泰說好話矇騙乾隆,還險些牽聯了于敏中,可是,官場上的那些東西誰能說得清?國泰不僅有和珅幫忙,其父文綬也是時任的川陝總督,頗得乾隆信重。而因爲受到牽聯,又事關自己的弟弟,于敏中自然也要旁敲側擊的幫他說兩句好話,所以,鬧來鬧去,劉墉這位新任的右都御使愣是沒能搬得動國泰。人家該是巡撫的還是巡撫,該是布政使的也還是布政使!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劉羅鍋也沒那麼傳說中那麼大的能耐啊!”
聽着茶館裡那些人這樣那樣的議論,何貴暗暗感嘆道。通過這段時間的瞭解,他算是明白了,後世傳得多厲害,多了不起的那些個乾隆朝名臣,就像紀曉嵐、劉墉之輩,實際上遠沒有那麼厲害。就拿紀曉嵐來說吧,現在只是負責編修《四庫全書》的總編纂,雖然很得乾隆重視,但也只是因爲他的學術水平的原因,根本就沒有什麼實權,說白了,就是一御用文人,對朝政現在根本就插不上手,甚至就連在四庫館的職務,也還有人壓着他,就像和珅,身爲《四庫全書》的總裁之一,不僅在四庫館的地位高過紀昀,而且不用出什麼力,到時候就能在這部巨着上添個名!而劉墉雖有實權,在朝政上也遠沒有太大的影響力,更加沒有資格跟和珅平起平座,頂多,也就是一大清官罷了。
可以說,這些現象,都讓何貴對現實有了更加清醒的認識,明白過來官場並不如想象的那般容易混,也讓他知道,在許多時候,鐵一般的事實恐怕也無法抵擋朝中某些人那兩片柔軟的嘴皮子。同時,也促使着他不住的深思自己該怎麼走下一步。
……
“何掌櫃,你怎麼還呆在這兒,店裡有人找呢!”
正當何貴沉思的時候,孫家小店的一個常住客,就是曾經幫着何貴收拾過屋子的那個周虎子卻找上了他,並對他說道。
“有人找我?什麼人?”何貴問道。
“有仨人。看樣子好像是剛趕了遠路來……風塵僕僕的!先到了精品人生,聽那裡的夥計說你住咱們那兒,又找了過來。老闆娘讓我趕緊找你回去!”周虎子答道。
“哦?仨人?”不是北京的就好。何貴放下了心裡的擔心。他現在不怕別的,就怕劉全再來找他。先前他曾經說過,不願意再留在北京,可現在卻一直留在這裡。雖說他並不認爲自己是個什麼人物,可是,劉全既然能來找他兩次,就能再來找他第三次。如果劉全那些人真對他念念不忘,他還真不太好對付。不過,既然是趕遠路過來的,他就不用擔心了。跟他有交情的,或者是有怨的,都在這北京城裡,其他的,應該沒什麼事情纔對。
……
跟着周虎子慢慢的遛回孫家小店,何貴很快就知道了是誰來了。
“三爺!”
很爽利的稱呼。張坷拉正在店裡扒着飯,突然看到何貴出現在店門口,立即就興奮地叫了起來,接着,一下子就蹦起來,半躥半跳的來到了何貴面前。
“你……坷拉!你怎麼來了?”
何貴有些吃驚,但更多的是欣喜,伸手拍着張坷拉的肩膀,他禁不住笑了起來。
“三爺,咱莊裡收到你的信了。老太爺,大爺,二爺,還有進吉那幫小子,聽說你在北京混得好,還把生意做到皇帝老子那兒了,那叫一個佩服,都打算過來看看。就是咱莊裡的事兒忙,所以,只能寫了封信,派我送來了!……”
張坷拉說得很急,不過,很條理。看得出來,在何貴離開邑莊小一年的時間裡,這小子進步不少。
“好好好,大家都好?”何貴微微有些激動,“老家人”還沒忘了自己。
“嘿嘿,當然好了!有三爺你留下的生意,咱老何家想不好都不成啊……現在啊,二爺都不願呆朝邑了,一個月,至少有半個月都呆在西安!要不是事兒忙,都想跟我搶着來北京呢!”張坷拉笑道。
“哈哈,二爺他就那德性,不用管他。不過,大家好就成!好就成啊!”又拍了拍張坷拉的肩膀,何貴這才轉向另外跟在張坷拉身後的兩個人,並指着其中一個年紀大點兒年青人,打量了一陣兒,笑道:
“你是有福!?”
“對對對,俺是有福!三爺您還記得俺?”被指到的那人興奮地叫道。
“廢話!當初咱老何家開油坊,莊裡頭的人都想來做工,就你爹,非要緊跟在方家老爺子的屁股後頭不來,結果,你小子偷偷跑來,還被你爹給拽了回去。這事兒我能忘了?”何貴笑道。
“嘿嘿,俺爹知道錯了。這不……他叫俺來找三爺您呢!”有福摸着腦袋,傻笑道。
“三……三叔!?”
何貴正在調笑着有福,旁邊又響起了一個微有些怯生生的聲音。
“嗯?……呵呵,”看了一下這個只有十六七歲年紀的小子,何貴笑了,“栓子,你怎麼也來了?還叫我三叔?不怕你爺爺揍你?”
“不怕!”小夥子的聲音很乾脆。
“嘿嘿……”張坷拉看着栓子挺胸凹肚充英雄的樣子,突然笑了起來,“三爺你別聽這小子的。他爺爺是看着咱老何家越過越紅火,眼紅了。可自己又想不着啥好主意,又不好意思找咱老太爺,聽說我要來北京,這才偷偷把這小子塞來,說是讓他長長見識,我看啊,是想讓他跟着你學點兒東西回去。……哈哈哈!”
“哦,真是這樣啊?栓子?”聽到張坷拉的話,何貴朝栓子笑問道。
“不……啊,是,是的!”看着何貴戲謔的笑容,栓子紅了臉,低下頭,小聲答道。
“難得你爺爺能放下這身架來,當初我臨走那天,可還捱了他一頓鞋底子呢!”何貴又笑道。這個栓子原來就是邑莊大戶方家的人,跟何進吉等人一輩兒。他爺爺就是那個嫉妒心十分強盛的方大梁,父親叫做方長柱,栓子則叫方小栓!那方家跟何家是親家,關係本來還不錯。只是後來何家漸漸的發了家,方家越來越比不上,方大梁眼紅了,所以經常找何貴這“罪魁禍首”的麻煩。不過,那種小矛盾現在再想起來,反倒讓人覺得怪有意思的。至少,再鬧,大家也都還是鄉親,有麻煩的時候也都會出手幫忙,更加不會要人命!
“三叔,你還怪我爺爺?”聽到何貴提及自己被方大梁撂過一頓鞋底子,方小栓又擡起頭,有些心虛地問道。
“怪?得了吧,那都是小事兒,我可犯不着一天到晚跟一個老頭去計較。”何貴笑道。
“嘿嘿,不怪就成……”方小栓訕笑了兩聲,又挺直了胸膛說道:“其實,我爺爺說了,三叔你就算還怪他,我也得跟着你。反正,我這回跟坷拉叔來了,就不走了!”
“不走了?”何貴掃了一眼張坷拉三人,搖了搖頭:“這可不行,你們在北京過幾天就得回去!我這裡現在不能收留你們!”
“爲啥?三爺,憑啥趕咱們走啊?”聽到何貴的話,張坷拉急了,“我們這回來,可就是打算跟您幹呢!”
“跟我幹?跟我幹啥?”何貴反問道。
“這……給您當夥計唄!”張坷拉理所當然地答道。
“當夥計?”何貴自嘲地笑了一下,“我一不開店,二不做生意的,要夥計有什麼用?”
“三爺……”
“好啦!”見張坷拉等人還要說,何貴伸手止住了他,“我不是不想要你們,只是,我現在真的不能留你們。……不是時候啊!你們知道嗎?我也不瞞你們,最近我惹了點兒麻煩!”
“麻煩?三爺,咱們還怕麻煩?誰找您的麻煩,您給咱們說,咱們也不是吃素的!”不等張坷拉說話,有福就叫了起來。
“你們不是吃素的?”何貴看着這個纔算是剛剛走出鄉下的小子,突得面色一變,發起火來,“你們懂個屁!不放過人家?你多大能耐啊?你們知不知道,老子纔剛從鬼門關裡逃出來!”
“啥?”張坷拉三人都愣在了那裡,他們被何貴的話給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