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約有半個小時,兩個人到達了神廟的門口。
沒有祭祀活動的卡爾納克神廟保留着莊重的靜謐。數十個公羊頭的詩芬克斯列席通往正門的道路兩側,耀眼的陽光帶着幾分侵略性地灑瀉下來,黃金顏色的石路夾雜着包着金箔或銀箔的石板,在陽光的照射下閃閃發光。這條通路極致狹長,一邊連接着卡爾納克神廟的正門,一邊通往底比斯的中央。
艾薇隱約想起,這座神廟就是她穿越回來時,睜開陌生肉體的眼睛,第一個看到的景象。
“原來她是卡爾納克神廟的女祭司……”她站在華麗的通路前,喃喃自語。
卡爾納克神廟是底比斯最爲古老的廟宇,經很長時間陸續建造起來,歷經數個王朝的修葺完善。著名的女法老哈特謝普蘇特、圖特摩斯三世、拉美西斯三世等都在這裡留下了流傳千古的痕跡,更不用說是建築的瘋狂愛好者拉美西斯二世。艾薇不由輕輕笑了起來,即使是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還可以在卡爾納克神廟的諸多位置找到拉美西斯風格的石柱、壁畫。
他一定是很想讓後世知道他的偉大功績,所以才留下那麼多東西吧。
“……殿下?”看着她莫名展露的笑容,冬不禁又一次變得丈二和尚摸不到頭腦。還沒來得及問,艾薇已經收斂了微笑,透明的灰色眼眸犀利地看着眼前碩大的神廟,
“帶我去平常祭司出入的門。”
“難道你不知道嗎?”冬真的很想這樣問,但是看回眼前的少女,一襲簡樸的白衣,嬌小的身體飽含着難以述明的氣質,清脆的聲音敘述出平淡的語調,既不是命令也不是疑問,但卻讓他無法忽視、無法拒絕。
艾薇公主的事情,他聽說過不少,多半是一些負面的話語,從沒有人說過她會具有這樣的魄力與影響力。那種不經意間顯露的超越年齡的穩重氣質,使他幾次三番不受控制地聽從她的差遣。
冬撓撓頭髮,看着艾薇平靜的面孔,無奈地扯出一個如常的笑容,“好的殿下,這邊走吧。”
向南走了數百米,前方漸漸出現了神廟的主體。平時祭司去神廟工作,並不是通過祭祀使用的華麗通路,而是另有入口,冬引着艾薇向一扇巨大的石門走去。
眼看就要到達石門,身旁突然傳來了慌亂的跑步聲。艾薇不由停下腳步,側身望去,只見一個瘦小的孩子瘋也似地向她跑過來。
那個孩子衣着破爛,臉上和手臂上沾滿了污泥,但是卻遮不住他外族人的面孔——蒼白的肌膚、淺棕色的頭髮,高挺的鼻樑,深邃的眼眶。
他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一下子摔跪在艾薇面前,用力地抓住艾薇潔白的裙襬,小小的關節泛出嚇人的白色,大大的眼睛裡堆滿了恐懼的淚水,“求求……求求您,救救我!”
艾薇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冬。冬的笑容卻突然凝結在臉上,他愣愣地看着那個小孩,然後又看看艾薇,眼裡莫名地染上了幾分難以置信。最後,他輕輕地拉住艾薇的手腕,“不用管他。”
那男孩聞言,更是用力地抱住艾薇的小腿,言語裡帶着聲嘶力竭的祈求,“求求您!不然我會死的!求求您!”
正在猶豫間,孩子身後又穿出幾個人凌亂的腳步聲。艾薇一擡頭,看到幾個滿臉凶煞氣相的埃及士兵,正手持刀劍,氣勢洶洶地追趕上來。
男孩見狀,嚇得立刻躲到艾薇身後,用盡全力抱住艾薇的腿,小聲地抽泣着,“求求您……求求您。”
埃及士兵站在艾薇面前,擡手用刀指着艾薇的鼻子,粗聲粗氣地說,“我們奉命捕犯,速速將他交予我們!”
艾薇擡眼看了一下那些宛若餓虎一般的士兵,沒有顏色的軍服,略微挺起的肚子,顯然不是五大軍團的將士,卻在這裡耀武揚威;又垂眼瞥了一下自己腳下顫抖不已的孩子,大大的眼睛裡充滿了無辜的恐懼。
這個孩子,連五歲都沒有吧……
她沒有表情地看回士兵,淡淡地說,“請問這孩子犯了什麼罪。”
“什麼罪?”士兵粗聲粗氣地說,“少廢話,這是法老的命令!你若包庇,我連你一起砍了。”
她微微皺眉,拉美西斯的命令?時空怎樣變,他也不會愚蠢到大肆地捉拿孩子開刀。即使是重犯的孩子,也至多是發配邊疆,不會這樣興師動衆地要他性命吧。
艾薇正打算說什麼,一旁的冬上前一步,冰冷的手稍微用力地握住了艾薇的小臂,深胡桃色的眸子裡竟然染上了一絲古怪的神色,那一雙眼睛是這樣溫柔,卻又是那樣冰冷,“不要管他。”
艾薇沒有注意到這微小的變化,她咬住嘴脣,她偏不信。不信拉美西斯會有那樣不知所以殘酷的命令,她只當是這些士兵扭曲他的意思,妄自菲爲。
她垂首,將剛纔敲碎護腕剩餘的碎金子全盤端出來,輕輕地說,“這些給你們,孩子我要了。”
幾個大漢一愣,緊接着就轟鳴一般地笑了起來,爲首的一把搶過金子,“這金子可以救你不懂法令的罪,但是卻不能救這孩子,我們的命還要呢!”
什麼意思?
“你瞎了不是,這孩子是希伯來人!不僅如此,他是反抗法老的希伯來人。”
記憶猛地劃過艾薇的腦海,在三千年後的圖書館,記載着關於拉美西斯二世最血腥的一段傳說,在他的時代,他曾下令,將全部初生的以色列男嬰,一律殺死。這一切迫使倖免於難的摩西帶領以色列人,翻越西奈山,逃出埃及。
以色列人在得到這個名稱之前,是叫做希伯來人的!
她只當這一切是傳說,然而……眼前這凶神惡煞一般的士兵,那明晃晃的刀劍,好像印證了這一切絕非虛假。
他真的可以,那樣地殘忍嗎?他這種冷酷兇殘的面貌,爲什麼自己好像從未見過。她一低頭,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下脣。不,拉美西斯是不可能下達這種沒有附加條件的命令的。他縝密的思考不會允許他這樣做,即使是殺戮也必然會是建立在某種原因之上,她相信他,以她對他活生生的瞭解,她信他遠遠勝過那本破舊的歷史書。
愣神之際,腿邊的孩子彷彿爲了支持她的想法一般,突然發狂一般地叫喊了起來,
“不是、不是這樣的,我沒有反抗法老,我沒有——我只是不小心撞到了他——”
他抽泣着,辯解的話語被吞噬到靜默的空氣中,停頓了數秒,他便發瘋一樣地向艾薇身後跑去,甚至不給時間讓艾薇說句“等等”。他幾乎是手腳並用地拼命逃跑,瘦小的身影看起來是那樣地軟弱。但他畢竟是個孩子,不管是多麼地努力,又能躲過多久呢,他怎麼可能逃過這幾個大兵的追殺。這幾個明顯是假借法老之意,想要大開殺戒的下等士兵!
“他逃了,追!”數個士兵握緊刀劍,醜陋的臉龐因爲即將到來的殺戮而展露出興奮的神色,準備向孩子奔去的方向追趕。艾薇靈巧地蹲在地面上,抓起一把塵土,毫不猶豫地扔到了跑在最前面的大漢臉上。大漢狂叫一聲,捂住自己的眼睛。艾薇就勢坐到地面上,雙手撐住身體,修長的腿用力伸出去,踢向站得不穩的士兵。
正在原地跺腳的士兵不出所料慌亂地向前跌去,但是手裡的長刀不受控制地揮向艾薇的臉頰。艾薇連忙擡起手,在那一剎那,冰冷的刀刃劃過艾薇潔白的肌膚,瞬時在她白皙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赤紅的傷痕。
鮮紅的血順着她潔白的小臂滴落了下去,掉在黃土鋪成的路面上,漸漸化爲猙獰的黑色。
跑了一半的孩子停住了腳步,充滿淚水的大眼睛難以置信地看着這一幕,宛若根本不相信會有人挺身而出保護他。
“愣着做什麼!快跑!跑出底比斯,別再回來!”艾薇衝他大喊一聲,那孩子一呆,含着淚水的眼睛用力地看着艾薇,慢慢地退後幾步,隨即快速地轉頭,拼命地向北方跑去。
轉回身來,爲首的大漢眼裡已經充血,他惡狠狠地將裝着碎金子的布袋向地上一扔,“你今天死定了!”一揮手,幾人張牙舞爪地衝上來。
“哼,來吧,怕你們不成。”艾薇輕蔑地吸吸鼻子,反正自己喜歡的人也不要自己了,回去的方法八字還沒有一撇,至少自己剛纔還做了一件好事,而且還有一個美少年在身邊,死了也有一個墊背的。
不過……看着那些明晃晃的刀片,還是有一點怕的……
嗚……逃跑吧!
夜晚的盧克索神廟,正上演着恢弘的聲光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