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本就睡得十分不安穩, 從夢中醒來便再也無法入睡了,再擡頭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是真正指向五點的方向, 我起身望向窗外, 方纔發覺天色陰沉如同黑夜, 仿若印證了我此刻的心情一般。
昨夜的爭執還歷歷在目, 一夕之間我竟失去了一個朋友, 就像遭到背叛一樣,情緒低落,卻又無處發泄。
我顧不上思考, 便衝出了門。
我的心像只斷了線的風箏,不知要飄向哪裡又不知要落到何處。
而就當我衝出來的時候, 才發現天空中烏雲密佈不知什麼時候下起了暴雨, 而我因爲出門時走得急, 竟忘記帶傘,等我想要回公寓去拿傘的時候, 才發現剛剛急着跑出來,竟忘了帶鑰匙,連錢包也忘帶了。
真是倒黴啊,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裡,徒步而行, 只是漫無目的地走着。週末的清晨, 馬路上行人少得可憐。間或一兩輛汽車疾馳而過, 伴隨着刺耳的鳴笛聲, 還未等人反應過來, 便濺了我一身的泥水。可和我臉上發上的雨水比起來便也算不了什麼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爲什麼要跑到墨雲公館來的。
這一路雖說不算遠可也並不近,走的時候我並無絲毫疲憊的感覺, 現在到了反而累得快直不起腰來。只想着下一刻便撲到睿的懷裡。無需他出聲安慰我,只要被他的溫暖環抱驅走我身上的寒冷便已足夠……
可這世界就是如此諷刺,在我最低落的時候,偏偏還要再給我開個玩笑。
在推開門的一剎那,眼前的情景卻讓我的心如墜冰窟:
儘管室內燈光昏暗,可我卻清楚的看見,卓汀和周睿在沙發上摟在了一起,卓汀背對着我,我看見她的肩膀微微顫抖,似在哭泣,周睿的手輕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輕說着什麼,聲音溫柔似呢喃似撫慰。他們如此的親密無間,忘我的如同眼中只有彼此一般。
這在我眼中本該是如此刺眼的場景,卻莫名的讓想起了那首熟悉的歌來——<Somewhere Only We Know>,真是諷刺啊,“有一個地方只有我們知道”。就在不久前我們倆纔在一起聽過的歌,現在卻成了有一個地方只有你們倆知道。
呵呵,真是好笑啊。這樣想着,我真的笑了起來,臉上的肌肉僵硬着牽動着嘴角擺出一個笑容的姿態來。
這個時候的我是不是應該向電視上演的那樣奪門而出呢?“砰”的一聲帶上門,宣告自己的地位與不滿?
可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身體就只是僵在那裡,溼漉漉的衣服與我的肌膚緊緊貼合,走廊上的風穿堂而過,我的汗毛被這冰冷的空氣津得豎了起來。
彷彿被無形的釘子釘住了腳步一般,就是沒辦法挪動半分,只能愣在門口任由頭髮上的雨水“滴答滴答”滴落在地板上,我猜此刻的我一定就像傳說中那些與蛇髮女妖對視過了之後就變成了石像的人們一樣,悲慘而滑稽。
這一定是由於眼前的視覺衝擊太過於強烈,才導致了我的身體當場便處於被麻痹的狀態。
可你瞧,我的大腦還能飛速的運轉,還能做出如此細緻的分析呢。
果然這都是前段時間周睿不辭辛勞地帶着我往返於醫院做了心理治療的功勞不是嗎?看吧,我還是要感謝睿的不是嗎?
一定是我又多心了吧?
可是鼻腔內充斥着酸楚的味道,緊接着淚水便不受控制般珊珊落下,順着臉頰流到口中卻又爲何是苦澀的味道呢?
我將十指掐向掌心喚回我的痛覺,迫我清醒。
就在此時此刻,睿卻突然發現了我。他擡起醉人的雙眸與我無助的目光驀然對上。他眼底的那絲溫柔還未來得及收回,我卻知道,他那抹不開的溫柔卻顯然並不是對我。
我看到他的十指微動,隱隱有鬆開手的跡象,卻引來卓汀的不滿,她只是摟得更緊,腦袋也在睿的懷抱中埋得更深了。
怎麼辦?我竟然沒有生氣,似乎沒有理由來生氣,只是覺得尷尬、窘迫,好像我纔是他和卓汀之間卑微可恥的第三者一樣。
就在卓汀即將回過頭來發現我的一剎那,我奪門而逃。
是的,我就是在逃啊。
用“逃”這個字眼來形容,好似我懦弱,可悲。可除此之外,我又能有什麼辦法呢?
電梯來得太慢,我害怕睿會追過來,於是跑向旁邊的逃生通道。躲在樓梯裡不敢發出聲音。等了許久,才發覺原來睿並沒有追出來的意思。可笑的是,我竟然還一廂情願地期待着會他跑出來找自己。
也對,卓汀纔是真正需要人安慰的那個人,我,又算得了什麼?
我默默的往下走了一層樓,纔敢乘上電梯,只因爲害怕如果現在跑回26樓會與他或是卓汀撞見。這樣狼狽的模樣,既然逃離,不如索性就當我沒來過沒看見過吧,我自欺欺人地想到。
徑直便來到了地下車庫,負一樓的空氣既壓抑又陰冷,卻唯有這裡能讓我感到稍許的平靜。
我靠在一根柱子旁席地而坐,雙腿併攏蜷縮在一起,頭埋在環抱的雙臂中,孤僻得仿若與世隔絕姿勢。
沒有人給我取暖的話,那麼只能自己來溫暖自己。
昨晚本就睡得不安穩,一大早又走了半天的路,現在已經渾身都沒有力氣了,就只眯一小會,等下再回去吧。這樣想着,我便睡了過去。
可是忽然覺得好冷,驚醒了的我忍不住發了抖,轉念一想,原來身上衣服還是溼的,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我得趕緊回去。啊回家,差點兒忘了我鑰匙也忘在家裡了,去找曉惟吧,哦,不行,我們已經絕交了,那隻能去找江姍姍了,呵呵,肖一鳴千萬別怪我打攪你倆的好事,我也是沒辦法呀……
唉頭好暈,太陽穴突突地跳着,我強撐着站起身,腿上一軟卻又摔倒在地上。算了,乾脆不起來了吧。
“童樺?”
是誰在喚我?
“睿?”我小聲嘟囔,你不是和卓汀在一起嗎?她走了嗎?你怎麼現在才找到我。
“不是,童樺,是我。你快醒來。”我這才聽出原來不是睿的聲音。
伴隨着充滿磁性的嗓音,一雙手輕輕拍打着我的臉。我勉強想要掙開雙眼,卻是徒勞,只能微眯成一條縫來。
一張熟悉的面容映入眼簾,眼鏡都無法掩飾他雙目中的冷漠。
啊,原來是裴青藍啊。真是點背啊,被他看到我這副窩囊的樣子,肯定要笑話我一番吧,還是說現在正暗自慶幸,幸好自己沒喜歡上女人啊?
“裴……”基佬……本想調侃他一番,扳回一局來,嗓子眼卻像在冒煙一樣,疼得幾近發不出聲來。
“你別睡,我帶你去找他!”他半摟着我坐起身來。
“不要!不要去找他!我不想看見他……不要……不要不要……”我想要死命拽住他的衣領,卻像是拽在棉花上一樣的有氣無力。
“好好好,你快起來,我不帶你去找他。”我這纔有些心安的扶着他的肩膀站了起來,可是卻又崴了一下,差點兒再次摔倒。而就在這時,一個堅實有力的臂膀卻及時地摟住了我的腰。
還未等我來得及反應,卻被裴青藍攔腰打橫抱了起來。
裴青藍,害你忍着噁心,抱了女人,還真不好意思了啊。剛這麼想了過後,腦袋卻又是昏昏沉沉處於混沌之中,再是辨不清方向。
待我意識迴轉過來,才發覺自己竟被置身於一所陌生的環境中。哦,說是陌生,其實也不全然。我轉動腦袋,才發現這裡的陳列擺設雖十分陌生,可多虧學了四年建築設計的福,我還是發現,這間房的結構和睿的客廳幾乎一模一樣。
原來,我現在正被人安置在沙發上,額頭上敷着冰袋,身上蓋着薄毯,衣服也被人換了一套新的。
衣服?!
我一咕嚕爬起身,一時沒反應過來,結果冰袋“啪嗒”打在我的鼻子上掉了下來,打得我的鼻子一陣痠疼。
“你醒了?”擡眼卻是裴青藍走了過來,手上不知還端着碗什麼。
我有些窘迫又有些氣憤。
他起初先是一愣,隨即笑了,似是看出了我的心思,解釋道:“你衣服都溼了,我向隔壁的鄰居阿姨借了一套,衣服是她幫你換的。”
我這才稍稍有些放心,還是對他說了聲:“謝謝你。”
他端過碗來,將碗往茶几上一放,邊在我身旁坐下,我才發現原來是碗雞湯,還冒着騰騰的熱氣。
“等會兒把這湯喝了。”他淡淡說道,眼底有揉不開的情緒,似是隱隱有些擔憂。
我想我本該斷然拒絕他,可轉念一想,我已經麻煩他了這許多,也不在乎多這一遭,況且打一早起我就滴水未進,現在已是飢腸轆轆了。
我再次道了聲謝,也不理會裴青藍就在我旁邊坐着,便毫不客氣地端起了碗來,小口小口地喝着。
“你遇到什麼事了?”他突然開口問道。
咳咳……他這一出聲害我差點嗆到,我放下碗,他便伸手準備替我順氣的樣子,我卻是條件反射一般往另一邊一躲,他尷尬地收回了手。
我卻比他還要尷尬。
“看到男友疑似出軌後又躲到前男友家來”什麼的,還真是有夠奇葩的。
“沒什麼。”我只是淡淡迴應他道。我心知面對人家的關心,我坦然接受了,現在卻轉而想要劃清界限着實是有些不厚道。可是我自己現在腦子裡都是一團亂麻,沒能理出頭緒來,怎麼跟別人娓娓道來這其中的緣由呢。何況對象還是前男友,即使他同時還真是一專業幫人開導這方面癥結的心理醫生。在遇到這麼些個亂七八糟的事之後,喝碗前男友煮的雞湯就已經夠讓我消化半年的了,別搞不好還要接受前男友心靈雞湯的洗禮,這還真是讓我無從招架。
“童樺,你要是遇到什麼不快可以跟我說。我想我能夠幫你的一定會幫你。”他做“知心姐姐”的熱情顯然並沒有被我的冷淡澆熄,我感到有些無力地輕輕撫了撫額角。
顯然,我這動作卻讓他誤解成了我頭痛再次發作。他一面按住自己的額頭一面將另一隻手掌按過來準備量我的體溫。
我有些嚇了一跳,忙扒開他的手臂,嘆了口氣,閉了下眼,彷彿經過了一個世紀的思考,我說出了早就想要對他說的話。
“裴青藍,不好意思啊。我想你是不是有些誤會。是的,我的確很感謝你盡心盡力地幫我治好我的失語症。當然,也十分感激你今天在地下停車場看到我沒有見死不救。可是,你不要忘了,我們的關係。”我停頓了一下,閉了下眼,以便醞釀好情緒,再次睜開了眼,我接下去說道,“我們的關係,是挺尷尬的。你瞧,我們分開這麼長時間,按理說,也就算是陌路人了。可是我們卻因爲這樣那樣的事不得不在有些時候會碰面,對吧。而且你又幫了我。所以現在我要說我們還是當陌路人恐怕有些不現實並且也顯得不知好歹了。可是我平生最討厭什麼‘分手了還要心平氣和的做朋友哦’這種虛僞的話。所以,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你,跟我,我們再做朋友,是不可能的。我覺得這麼做也沒什麼必要了。既然說是陌生人也不至於,那麼還是客觀一些,就像事實上的那樣,我和你只是高中同學,僅此而已。所以,彼此都不要關心對方的事。看見時打個招呼問聲好,分別時道個再見,大家都方便。今天的事,我真的很謝謝你。但是,關於其他的事,也請你不要再過問了。”
說完這話,我便站起身整理了一番,準備告辭。
裴青藍也緊隨着我站了起來,他低着頭,像是在想什麼。可是那與我又有什麼關係呢?雖然我知道,在經受了一個人,哪怕是個陌生人的幫助之後,還要與對方劃清界限,顯得有些冷漠抑或說是不近人情。可正因爲我們不是不認識的人,我才更要說那番話來。我並不是個習慣吃了苦受了氣還要獨自舔舐傷口的人。
可不管是我和曉惟之間的爭吵,還是我和睿的矛盾我都不希望讓裴青藍知道。
說到底,我就是愛慕虛榮,就是不希望作爲前男友的裴青藍看到我過得並不好。可我偏偏要假裝成一副高姿態,說出剛剛那一番冠冕堂皇的話來。
只盼着這個習慣了透過現象去看人本質的人不要看穿我的真實想法,亦或就便是看出了什麼來也不要拆穿我,就讓我靜靜地離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