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來告知你們，明天父皇要去打獵，安排在獵宮接見安基島和格魯國的使者。”娜娜公主帶來的這個消息，總算能讓約瑟在無盡絕望中掙扎一下。而讓他幾乎感動到眼泛淚花的是，加德竟然沒有在娜娜公主面前繼續親王情人的話題，而是低聲向賽菲爾說起凡爾薩陛下的喜好習慣。
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約瑟一口氣鬆下來，整個人再也支撐不住，軟綿綿的癱倒在地。在這一刻，他再也顧不得加德嘴邊的譏笑、旭天眼中的憐憫、賽菲爾面上的冷意……自然，他也沒有看到娜娜公主琥珀色的瞳孔裡，閃過一道意味深長的笑。
這一場社交舞會，是約瑟生平經歷過的最難熬時光。饒是他這般超級厚臉皮的自大鬼，也窘得無地自容，整晚根本不敢擡頭見人。幸好加德在最後關頭放了他一馬，不然堂堂格魯國就要爆出皇儲自殺醜聞了……
這巨大的心理陰影在其後幾十年間一直伴隨着約瑟，即使在數年後他登基爲帝、劍指四方叱吒風雲之際，聽到“春”、“賽”、“香”之類的字眼依然會驚嚇得跳起來，倉惶四顧驚恐無比。後世的史學家曾經仔細研究過這位格魯國最偉大的王爲何有如此奇怪的心病，但始終一無所獲。誰能想到，在史書上留下赫赫威名、功勳卓著的一代帝君，會有那般不堪的一夜……
過了幾日，一行人跟隨加德前往帝都郊外的獵宮，準備覲見聖達加皇帝凡爾薩陛下。令約瑟幾乎抓狂的是，負責接待衆人的皇室成員竟然是查泰萊親王！看到這位喜好男色的好色親王含情脈脈瞧着他，約瑟第一反應就是拔劍抹脖子——還好進入獵宮內殿不許攜帶刀劍，約瑟這條小命總算從懸崖邊救了回來。
“皇兄有請亞姆小姐——”查泰萊親王伸手示意。又回頭衝着約瑟眨眨眼，“皇儲殿下先在接見室稍等片刻，我會陪着你地……”
“噗！”蘇迪剛喝進嘴裡的一口水全噴了出來。旭天干笑兩聲，連忙拉着其他人退出房間，嘴裡還說着：“兩位請便。”——腹黑男果然不是好東西。
“……”約瑟心中激憤無比，險些氣到吐血。眼見查泰萊親王果然親親熱熱的湊了過來，他想走走不脫，想死死不了。真是欲哭無淚、生不如死啊！
在內侍的引導下步入獵宮的後庭，賽菲爾一眼就看到一名頭髮花白的老者。穿着一身繡有金絲圖案的黑色獵裝，在庭院中負手而立。
“參見陛下！”賽菲爾停下腳步，落落大方的屈膝行禮。再擡頭時，那老者已經轉過身，和藹地朝着她含笑點頭：“你就是賽菲爾？果然氣質不俗。這裡只是獵宮，不要太在意禮節。”
賽菲爾一邊恭謹的迴應着，一邊暗暗打量這位老者——整個西大陸有資格用“皇帝”這個稱號地，便只有面前這位凡爾薩陛下了！他相貌威嚴，原本的黑髮已經被星星點點的銀絲點綴成花白，有一雙深斂的細目。同蒼白的薄脣——就外貌來說，加德很像他的父皇。在性格上，兩人也大爲類似——最起碼這位皇帝陛下對親族的薄情是出了名的，單他即位後殺掉的后妃數量便可見一斑。
稍稍客套幾句後，凡爾薩陛下就直截了當的問道：“聽加德說，你不願答覆他地求婚？”
賽菲爾微微一愣，隨即抿嘴笑了：“是的。”顯然，對方是個不喜歡說廢話的帝王。那她也不必繞。在這樣一位性格剛愎、薄情寡恩的老皇帝面前，她也用不着費心裝可愛。
“爲什麼呢？”老皇帝目光炯炯，盯牢了她，“聖達加的王子，難道配不上你嗎？”
“陛下言重了。”賽菲爾絲毫不懼對方咄咄逼人的口吻，坦言道，“加德殿下的求婚舉動，不外乎出於增強財力的考慮，要與安基島政治聯姻。但我正是爲聖達加地未來計，纔沒有答應他的請求。”
“喔？這話怎麼說？”老皇帝饒有興趣的挑了挑眉。心道這小傢伙還真直接，就聽聽她的解釋吧！
“請問陛下可有意立加德王子爲皇儲？”
“有此考慮。”
“請問安基島之主可有資格成爲皇儲正妃？”
“當然有。”
“那麼——”賽菲爾大膽的擡眼，“您放心讓安基島與自由聯盟的主人——做聖達加的未來皇后嗎？”
“什麼？”老皇帝起初以爲自己沒聽清，待回過神來不禁心中詫異。亞姆家入主自由聯盟的事新年後才正式公告大陸。這時分消息還未傳到地處極西的聖達加來。
賽菲爾挺直身軀。侃侃而談：“我現在已經擁有安基十三島，正式入主自由聯盟。治下超過百島，勢力覆蓋整個大陸東南……我的靈力在梵固學生中排名第一，我地精神異術連學院預言師都稱讚不已，我得到了校長親自傳授的結界之術，我擁有強大的上古後裔九尾靈狐做靈寵，我還同精靈、矮人、獸人族均關係良好……像我這樣的人，如果成爲皇儲正妃、未來地一國皇后，您就不怕我將來顛覆海格爾皇室、奪取聖達加地皇位？”
見慣大風大浪的聖達加皇帝陛下，竟然在一瞬間震驚無言！從來沒見過一個女子，發出如此裸地野心宣言！她扒掉了籠罩在政治這黑暗世界外的光鮮表皮，直接道出了聯姻的本質——利益、權力！你聖達加想從聯姻中獲取利益，難道就不怕我藉由聯姻奪取權力嗎？！
老皇帝一想到對方竟會精神異術，更是倒吸一口涼氣！若她真有異心，通過控制加德來操縱聖達加的國政，實在易如反掌！她就這麼坦白直言，到底是什麼意思？如果不是危言聳聽。她就不怕聖達加趁機將她扼殺在萌芽狀態？
看着賽菲爾鎮定冷靜的神色，老皇帝幾乎要懷疑自己在做夢了——這真的是個不滿十六歲的未成年少女嗎？
“陛下不必吃驚，也不用懷疑什麼。我說這些的目地，不外乎想告知陛下，聯姻對聖達加來說並非最佳選擇。與其時刻擔心一個心懷異志的皇儲妃，倒不如用國與國之間最常見的維繫紐帶——結盟！”
賽菲爾笑得雲淡風清，渾不像個剛說出驚天話語的人。思來想去，她放棄了其他打算。選擇這種直承利害的方式，從根本上打消聖達加的聯姻念頭。也藉此爲她所代表的自由聯盟取得第一步的談判主動權！她深信這位熱衷拓邊、雄心萬丈地皇帝陛下，不會無視自由聯盟的好意。而既然要結盟，總要有相對平等地地位，纔能有實現的可能！
“好，很好！”老皇帝突然仰頭大笑起來，“亞姆家的小子，真是好運氣啊……”——爲什麼，那個病怏怏的亞姆伯爵，就有運氣找到這樣出色的繼承者呢？而他想選出一名合格的皇儲都是那麼艱難……
大笑幾聲後，老皇帝陡然面色一沉。冷聲道：“那你說說，既然你是聖達加的潛在敵人，我爲什麼要接受結盟？照你所說，我現在就該殺了你！”
“陛下很清楚，我方纔只是假設我與加德訂親聯姻的後果。而一旦結盟，建立關係的雙方並非聖達加和我個人，而是與自由聯盟。”賽菲爾神色不變，只是將聲音放低了些。不着痕跡的顯出些恭謹，“我作爲加德儲妃或許對聖達加有害，但我作爲聖達加地盟友領袖，一定對聖達加有利！”
老皇帝冷哼一聲，也不答話，任憑她繼續說道：“安基島彈丸之地、自由聯盟偏安一隅，從來沒有稱霸大陸的野心，也沒有那個實力。我們這個島嶼聯盟根本沒有陸軍和騎兵，對聖達加毫無威脅，更不會是阻礙陛下統一步伐的對手！而自由聯盟有海軍、有商貿、有財力。這些恰恰能爲聖達加提供最大的幫助。”
老皇帝目光一閃，心中深以爲然。在他看來，整個西大陸只有軍事強國格魯是他對手，其他勢力根本沒有爭霸的資格！尤其是鬆散聯合的自由聯盟。除海軍外就沒拿得出手的軍隊。軍事力量在他眼中真是不值一提。而聖達加最缺乏的東西，正是自由聯盟擁有地最大優勢！如果兩者聯合。必能一舉擊敗格魯國！
“或許陛下要問，爲什麼我要在此時選擇同聖達加結盟。答案其實很簡單，我、安基島、自由聯盟，都想繼續生存下去！陛下應該已經知道，東大陸徵兵擴軍，意欲西征。而我自由聯盟必會是戰爭前線，憑那百多個小島，難以抵擋東大陸傾國之力。我要選擇的，是實力足以抗衡東大陸的盟友！聖達加是西大陸正統傳承，實力傲視逖倫，必然不會對東大陸的侵略坐視不理，是我們最可依賴的盟友。”
拍了個小小的馬屁後，賽菲爾微笑道：“或許陛下會問，爲什麼我不選擇格魯國。答案也很簡單，我不想與虎謀皮，到頭來給人做了嫁衣。我是商人，自然要爲自己謀取最大利益。被東大陸攻佔、被格魯國侵吞、或是在聖達加驅除外敵、統一大陸後繼續保有爵位封地，陛下認爲，我該怎麼做呢？”
老皇帝還是不說話，只是帶着居高臨下的神氣，冷冷盯着賽菲爾。做慣了皇帝的人，身上自然而然帶出一股威嚴之氣，一般人在這種情況下大多惶恐低頭，心驚膽顫。但賽菲爾並不是這世界的人，對皇帝根本沒有畏懼之心，骨子裡就不怕他。至於說到冰冷目光，難道這老皇帝比精靈的萬年冰山臉還厲害？
庭中沉寂片刻，賽菲爾突然眨巴眨巴眼睛，綻放出純真笑顏：“陛下仁厚，不會真要殺了我吧？”
老皇帝哪知道她說變就變，轉臉就成了天真少女地模樣，不由得啞然失笑。最初的錯愕過後，他心中情不自禁的升起一縷欣賞，這靈動少女的應變能力着實不錯。那張俏美臉蛋上驀然流露出地調皮與可愛。既能軟化氣氛，又是在變相提醒他——別對一個小女孩動氣，更不能動手喔！堂堂皇帝陛下怎麼能幹這種丟面子地事情呢？尤其是最注重顏面、講究禮儀的正統傳承、榮耀之國聖達加！
“聯姻之事，不必再提！聯盟之事，稍候再議。”老皇帝緩和神色，也變回最初地慈愛嘴臉，“聖達加的冬日盛景，在西大陸是有名的。賽菲爾初次來此。應該多玩幾天，反正有加德陪同。想來也頗有趣味。”
菲爾乖巧的點頭，“如您所願。”
一場接見結束後，老皇帝並未急於去和約瑟會面，而是站在庭院中若有所思。聽到身後腳步輕響，他頭也不回的說：“是娜娜吧？剛纔那小伯爵的話，你都聽到了？”
黑髮美人慢慢走近，櫻脣輕啓：“是地，父皇。”
“你覺得，結盟之事可行嗎？”
娜娜公主微微皺眉，半晌才慢慢說道：“賽菲爾所說的確很有道理。但對我國而言，坐看東大陸與格魯、自由聯盟廝殺拚鬥，然後在它們勢弱之時趁機進攻，從中取利，這不是更好地選擇嗎？反正我國處於西方內陸，東大陸燃起的戰火不會對我們造成絲毫影響，還能讓我們積蓄力量，看準時機……”
“糊塗！”一向以女兒爲最大驕傲的老皇帝突然出聲喝罵道。“你一向聰慧過人，怎麼此時如此短視？一旦兩大陸開戰，我國袖手旁觀，不僅會給東大陸喘息之機，也會盡失大陸民心！你要知道，如果東大陸西渡而來，必是謀劃多年、傾力猛戰，它是算好西大陸的全盤實力、有了大半把握纔會行動的！我們作壁上觀就等於西大陸缺了一角，一旦它攻下實力最弱的自由聯盟，建立陸上基地。我們再想趕走他們，便是難上加難！更何況，兩大陸多年征伐、歷代世仇，我寧可輸給格魯國。也不願當東大陸的幫兇！”
“父皇英明。是我一時想差了。”娜娜公主嫣然一笑，哄得老者情緒平靜下來。便輕輕扯開話題，“那麼父皇覺得賽菲爾爲人如何？”
“爲人？我只知道這丫頭不簡單！且不說她說的那些話，單就看她能在這庭院裡泰然自若，就很值得稱道了。這周圍佈滿侍衛騎士，又潛伏了若干高手，難道她覺察不出來？一般人連在我面前說話都會嚇得發抖呢！”老皇帝走了幾步，點頭道，“要麼她極有膽色，要麼她對自己的實力極具自信，無論哪種情況，都說明她的不同凡響啊！”
老者回過頭，嘆了一聲：“我地小娜娜，從這點來說，你不如她啊！”
“父皇，我本來就不及賽菲爾。”黑髮美人臉生紅暈，低聲嗔道，“平時都是你亂夸人家，現在又這麼說！其實，我在學院時就敗給她了，賽菲爾的異術真的很厲害。而且她人緣極好，那位能隨意控制植物的精靈王子，性格高傲無比，卻也是她的追求者呢！”
“喔？控制植物？”老皇帝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想到什麼，但他並未多問，而是忽然轉了話題：“娜娜，關於你的擇婿……可有決定？”
“父皇，我……”黑髮美人猶豫再三，才期期艾艾道，“我倒是看好梵固的一名同學……他是梵固學院數一數二的武技高手，年紀輕輕就是七級武士，實力……”
她地話還沒說完，老皇帝就打斷了：“武士？他不是貴族吧？”——大陸上的貴族男子一般選擇騎士，武士大多數是平民出身。
被這樣一問，娜娜一時僵住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是平民？那絕對不行！”老皇帝想也不想就直接否決。想了想，他提出一個讓娜娜震驚萬分的人選：“你覺得，格魯國那位約瑟皇儲怎麼樣？”
“父皇！”娜娜眼中帶有幾分慌亂，“他，他是格魯國的……”
“正是如此，才配得上你聖達加公主的身份啊！”老皇帝突然笑起來，“聽說那位厚臉皮皇儲只有在你面前才規規矩矩，大氣都不敢喘一聲，可見他對我的小娜娜是癡迷愛慕、一往情深啊！”
“可……”娜娜咬牙，輕聲說，“聽說他很風流……還，還和王叔……”
“喔，你說那個？”老皇帝不以爲意的揮揮手，“我也聽說了，年輕人嘛，喝醉酒總會瘋狂一些。再說貴族子弟有幾個不風流的？只要他對你是真心，那就夠了！”
娜娜公主心中陡然一冷，一時間無言以對。她早就得到消息，約瑟和她那位好色王叔曾經“纏綿”一夜。爲了不讓約瑟的聯姻請求真的打動父皇，她刻意將這消息在宮中散佈，直到送入父皇耳中，但——原來她只是徒勞一場！
父皇選擇他，真地只是爲了身份相配或者什麼真心愛意嗎？就像賽菲爾說的，現在的皇儲正妃，就是將來的一國皇后。父皇他想要地，只是格魯國皇后這個位置吧？想看看自己這位最聰明地女兒能給他帶去什麼驚喜嗎？說不定真像賽菲爾所說，顛覆現任皇室、奪取格魯皇權呢！即使做不到這一步，聖達加出身的皇后，總會給故國許多好處吧？在將來地爭霸過程中，她就是最好的棋子、最優秀的間諜！哈，父皇心中就是這樣想的吧？他對自己的女兒，真是充滿信心啊！
一顆心瞬間就變得冰涼冰涼，直直沉到谷底，黑髮美人的臉上，漸漸失去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