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方傍晚,彤雲聚合,白雪頃刻間飛滿了神川城中的長街短巷。將白牆黛瓦盡染成了銀裝素裹。飛雪連着千家萬戶門庭間的燈輝,使得點點雪片於燈籠下映照得更如瓊花碎玉,此時不夜神川,宛如夢中世界。
片片白雪落於琴案之間,林婉如輕擡素手,捧住了清涼的雪花。此時夜風驟起,滿城飛雪入懷,不但落在了她橫於膝間的古琴上,還順勢沾於眉間髮梢。她此時卻眼光迷離,滿心懷念,只因爲她的夫君,滿頭鬢髮亦是染上了銀白的雪痕。他們夫妻二人相守百年,雖然因爲修爲的原因未曾使得容顏老去,但依舊攜手同途,已走過了百年時光。
“神川城地處揚州,雖逢冬至,經年裡亦是難以見到如此大雪。人言瑞雪兆豐年,大雪不但豐于山河天下,亦是能夠佑我玄真修士,蓬勃興盛。”
洛清玄負手而立,迴轉身來,輕輕的拂去了她肩頭的雪。此時雪勢漸大,風滿小樓。雖然天氣寒冷,但他們二人到了這般修爲,足可以無視四時氣候的更迭而自在逍遙。凝望着那被白雪染白了鬢髮的洛清玄,林婉如淺淺笑着,依偎在他懷中,頗爲懷念的說道:
“夫君,許多年了……想想我們剛入門的時候,你帶我偷偷跑出宗門來神川遊玩。那時的你啊,瀟灑落拓。而如今,你接任了玄真掌門之後,便從來沒有那樣開懷的笑過了。”
洛清玄點了點頭,憐愛的撫摸着她滿頭如水青絲,輕聲說道:“身居其位,則必承其重擔。宗門之事宛如泰山般壓在肩上,雖然心懷退隱之念,但卻依舊無法從局中出離。婉如,這些年來,實是苦了你了。”
許多年來,洛清玄忙於宗門事務,將偌大的玄真治理得蒸蒸日上。但其實,洛清玄一人實是難拄,很多的時候,虧得有林婉如在旁默默的支持着他。她心頭知曉洛清玄壓力沉重,而她,一直在用不離不棄的付出和愛,守候着他渡過難關。洛清玄自覺欠她太多,也空不出時間來陪在她身邊。但夫妻日久,卻不好意思出口。
“婉如此生能與夫君相遇,便是福分。”她溫柔的笑着,愛上了一個人,便會有始有終。無疑,洛清玄這等絕塵般的男子,值得她去等待。她始終期待着洛清玄日後能夠摒棄俗塵事務,急流勇退,她便能隨君而去,自此歸隱於仙境內,不問世事,同樂千年。
“婉如,走吧。如今入夜漸深,我們也該去會會老朋友了。”洛清玄袍袖輕拂,頓時,亭臺之外,在華光中升騰起了一把丈許長的仙劍,青氣縹緲,載着兩人的身軀穿入飛雪之中,漸漸遠去。投向了神川城門樓外三十里處,那一片荒無人煙的桂花林。
星夜低垂,此時乃是城外,四野間更是靜謐無人。洛清玄兩人踏雪無痕,悄無聲息的遁入了荒蕪的桂花林內。此地花樹紛亂,地面上白雪如毯,難尋鴻跡。可在洛清玄兩人的眼中,此地卻是暗藏玄機。這許多桂花樹所處的位置暗合迷蹤矩陣之形,正是一座有意栽培的迷陣。若是誤闖入其中,那麼便是踏破鐵鞋,亦是難以從中找到正確的路徑。
“傀陋小術,也敢於人前賣弄!”
洛清玄懸空而立,環顧良久,不由得嗤笑一聲此中淺陋。此乃是以花植之屬列於雪中,設爲迷陣。其術源起自西國之中的一種‘催眠’之法,使人的五感覺得正如置身井中,唯見頭頂上空滿月正圓,卻難以從任何一條路徑脫出此間。
但是,這等催眠之術看在洛清玄二人的眼中,卻完全是不入流的小法,中原九州,有武侯八卦圖。只不過擺石爲陣,便能迷困東吳陸遜十萬大軍不得脫困。這區區雪中桂樹,也能迷惑他人?只要尋到施放催眠咒的那一顆桂樹所在,環繞其行,便能破開迷霧,尋到真正的路徑。
洛清玄慧眼所觀周遭世界之中,唯有一顆桂樹之下有着點點幽綠色的光輝從根部升起。遂踏空行走,信步上前,與林婉如二人環繞桂樹,左轉七圈,右繞五圈。周遭世界,驟然開朗,一株株亂髮的花樹便自雪中逸散開來,展現出了一條幽隱於其中的路徑。
心念一動,洛清玄的仙劍懸空在側,如有靈性般跟在他的身旁,沿着那條覆滿白雪的幽徑走了進去。手掌,亦是隱在了袍袖之中。這血狼宗的修士一向兇殘好殺,詭異莫測。說不定在此處設置了什麼樣兇險的機關。
果然,洛清玄經驗獨到,百無一失。在路徑的不遠處,陳設着大大小小的雪堆,似乎能夠感應到洛清玄二人的到來,其中隱蔽的暗弩頓時牽動機括,一觸即發,朝着他二人呼嘯射來。洛清玄早有防備,隱在袖袍之中的手臂驟然揮出,頓時,罡風呼嘯,一道道或漆黑、或白皙的暗器,被他以漫天花雨的手法甩了出去,在半空之中,恰巧擋住了那些射來的弩箭!
原來,洛清玄身爲玄真上仙,宗門領袖。不止精通仙劍,這位棋仙愛棋成癡,其自身原本修煉的法寶,便是一套‘星羅棋盤’與‘玄微棋子’。這玄微子圓潤光滑,有黑又白,握在掌中溫潤舒適。但是若以法力驅動,則會連通體內之氣脈,自棋子爲中心,四面八方放射出好似氣流般的鋒刃。威力極大,防不勝防。
此時那些暗弩與洛清玄的獨特法寶‘玄微棋子’相互撞擊,前者的材質雖是精鋼所造,但在洛清玄的仙家法寶面前,卻形如豆腐般脆弱而不堪一擊。那些‘玄微棋子’在空氣中驟然劃過,黑白之間,更有氣息相連,正如圍棋中連通一氣,仙氣交織組合,化爲丈許長的利刃,鴻鳥般的掠過雪間,不但擊碎了亂射而來的弩箭,還在一瞬之間,毀了那些機關設施!
洛清玄面色古井無瀾,隨手招動,將那些大片的‘玄微棋子’招收回了掌縫之中。看他隨手便能操縱漫天黑白真氣,當真是瀟灑出衆。有他在身邊相伴,林婉如亦是感覺到無比的安全。她甚至都沒有因爲這些暗弩而停下前行的步伐,跟在他的身後,所到之處縱有沙水毒煙,亦是被洛清玄一眼瞧破,將其瞬間擊潰。
“夫君,你看啊,這裡……”
隨着兩人的漸漸深入,林婉如突然驚呼一聲,但見此時他們已經來到了一處寬廣的雪地之間,但是,這寬闊的雪地之內,盡是堆積着大量的柳箱竹簏,儲藏於其中的貨物被寬大的防雨遮布所蓋,林婉如快步上前,掀開堆積着白雪的遮布,見了其中所盛放的物事之後,不由得瞬間花容失色,忙呼喊洛清玄速來查看。
洛清玄掃開積雪仔細看時,不由得亦是吃了一驚。但見這些箱子內所盛放的東西,皆是硫磺(註釋①)**,並硝石火石。此地空曠,但是卻被衆多層疊的箱子所堆積佔滿。他又多看了幾處,不由得又驚又怒,此處所陳列的,竟然都是烈性的**。以這個分量來計算的話,那麼,恐怕將神川城炸爲一片廢墟,亦是足夠……
見到這些硝石**,洛清玄的額頭上不由得冷汗直冒。若不是李青陽碰巧於迴歸宗門之時,截到了宗門內間隙與這裡相互往來的密信,那麼他們亦是不知道在神川城內,還潛伏着如此恐怖的敵人。他以爲這羣人不過是圖謀毀掉玄真宗門,但是,卻萬萬沒有想到此處竟然藉着迷魂陣勢,暗藏着如此之多的硝石**。
多虧得洛清玄等人搶先發現了這血狼宗的暗藏迷窟,倘若被這羣惡徒先行施爲,那恐怕以這些**的威力,足以將神川城炸成一片焦土。到那時,定然會發生一場空前絕後的大災難。縱使是玄真派,亦是難以從災厄中拯救神川城的百姓!
“洛清玄!”
怨毒的蒼老聲音響徹四野,洛清玄擡頭看去,目光頓時爲之一凝。但見不遠處那些堆積的箱子上方,有一個黑色的人影從天而降,單膝轟然落地,疾勁的風呼嘯而至,激起雪塵漫天飄揚。在那飛舞的塵埃之中,那老者擡起頭來,早已渾濁的一對眼眸之中,難以遮掩般的現出了一抹血紅色的淒厲光芒,直射向了洛清玄二人!
“是你!孤狼?沒想到,你竟然還沒死。”
洛清玄處變不驚,依舊是淡然笑了笑,踏前一步,半空中護主的那把仙劍隨身而動,直面向了那位殺氣畢露的血狼宗老者。沒錯,此人名爲孤狼,乃是血狼宗前任的四大長老之一,此人向來兇殘嗜血,特立獨行。正如那極北荒原上奔行的一匹獨狼。所以被冠以孤狼之名。
而對於這位孤狼長老,洛清玄可是再熟悉不過了。因爲,在幾十年之前,他們二人,便有過一場生死交鋒。可以說,這位孤狼長老,已經算得上是洛清玄的老對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