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平着急,吳天明更着急。
眼看着打賭的時間就要到了,可百草堂這裡還沒有傳出消息來,他只有親自過來。
吳天明的名氣很大,幾乎通州的百姓都認得他,見到他,粗壯漢子和患者的妻子同時走了上去。
“吳大夫,您快給看看吧,我弟弟讓他們治死了。”粗壯漢子憤怒不平,“割下好些肉,那麼大的包,流了好多的膿水…”
“你們爲何不在春風堂裡治?”吳天明心知肚明,但還裝作不知,故意問了句。
這下婦人抽泣起來,哽咽道,“早上在春風堂沒見到您,如果有您在,我們肯定不上這裡來。求您快給看看吧。”
馮氏和一些江州百姓氣得要死。
什麼話?怎麼着,百草堂這裡出事了,才能顯出你春風堂厲害是嗎?
真是落井下石的小人!
吳天明緩緩走到馮氏面前,態度有幾分倨傲,卻仍然溫和的開口,“你讓開,我們這些人都是大夫,論醫術肯定比你們要高明,百草堂有沒有治死人,讓大家看一看,就都明白了。”
他的話裡沒有看不起馮氏的意思,但是馮氏聽着就是不舒服,她也是一笑,說道“吳大夫,你說的沒錯。”
劉子成已經坐了起來,胳膊上被包紮好了,就是頭還有一點疼,可他聽得清楚,聽見馮氏的話,心裡咯噔一下,就要站起來,奈何力氣不夠,又坐了回去。
吳天明也以爲自己說動了她,笑容加深,“所以,你沒必要擋着。”
馮氏也跟着笑,卻搖了搖頭,“你沒有資格進去。”
劉子成鬆了口氣,吳天明的神色一變,“敬酒不吃吃罰酒,來人。”
一隊二十人的通州府府兵,分開人羣大踏步走到馮氏幾人面前。
吳天明冷笑,他可不是隻帶了通州城的大夫來的,他得到的是太子殿下的授意,帶着官兵來的,治死人的藥鋪,只能查封,而相關的大夫,必須要交給官府定罪。
“百草堂治死了人,這裡就要被查封,我們要帶走涉事醫生,就連你們這些阻礙官府辦差的,也要一併帶走,你還是自己讓開,否則管爺動手,可有你好受的。”
吳天明後退了一步,免得等下動起手來,傷到自己,其他的大夫們也都跟着後退了,肯定會打起來。
馮氏的臉紅腫中帶着青白,她可以和吳天明死磕,因爲他是個大夫自詡爲君子之類的,不屑於和婦人動手,但官兵不同,他們眼中沒有男女之分。
“你們不能進去,不是不讓你們進,而是裡面的患者得了痘瘡,要傳染的,蘇大夫已經被傳染,你們進去,很危險。”劉子成在兩個婦人的攙扶下站了起來,急切的說。
這個時候,也不必要隱瞞什麼了,如果他們非要進去,他們就讓開,是死是活是他們的事。
官兵中帶頭的小隊長,看了眼吳天明,這裡負責的是這個大夫,一切決定權,都在他的手裡。
吳天明再次冷笑,“痘瘡是不治之症,人死了就死了,怎會傳染,你不懂就不要胡說。”
劉子成咬牙,“馮嫂子,你們讓開吧,讓他們進去。”
是你們自己找死,不關我們的事。
馮氏沒有答話,反而挺直了腰板,伸手拉過其他幾個婦人的手,溫柔的笑了,“”你們怕不怕死?”
婦人們點頭,眼中帶着明顯的懼怕。
“怕就對了,我也怕,我怕得要死,可如果我讓開,死的就是我的兒子,我的女兒,你是願意自己死,還是家人死?”馮氏看着她們,手下用力。
感覺到自己的手被兩邊的人牢牢抓住,婦人們點了點頭,“我們害怕,可我們不讓開,馮嫂子,都聽你的,你說怎麼做,就怎麼做。”
馮氏笑了,擡頭看向劉子成,“劉大夫,我什麼也不懂,但龍大夫說過,這是疫病,要防疫,他們可以進去,但進去之後,不能出來,你能做到嗎?”
劉子成搖頭,這些人一個比一個兇狠,他怎麼能攔着他們不讓出來,根本是不可能的。
“所以,既然我們做不到,那就乾脆不要讓他們進去,橫豎是死兩個,好過我們一城的百姓全都死。”馮氏道。
“真是胡話,龍大夫,龍大夫,她讓你們死,你們也願意?”吳天明終於大怒,他不知道這個龍璇璣給這幾個婦人灌了什麼迷魂湯,讓她們這麼死心塌地的。
“拉開她們,不行就打,往死裡打。”吳天明狠道,他今日必須要進去,只有裡面的人死了,他就可以捉拿龍璇璣,這第二場的賭局,他就贏了。
這一場賭,對他只管重要,他不能輸。
“拉開她們,不要傷害她們。”小隊長執行了吳天明的命令,可卻沒有要傷害婦人的意思,不管她們說的真假,可她們剛纔視死如歸的氣勢,值得他尊敬。
士兵們都看着小隊長,他的手已經高高擡起,只要手一放,他們立刻就動手。
“你們年輕力壯可能沒有感覺,但你們看看那些老人和小孩,他們的精神是不是很不好,你還不明白嗎?這不是普通的暑熱。我男人也是軍人,我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個自閉症的女兒,我不能讓他們出事。”馮氏看着小隊長,聲音中有幾分急切,眼中卻有一種倔強和堅持,還有一絲的渴求。
這複雜的情緒,讓小隊長的眉頭皺了一下。
這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男子,身材高大魁梧,皮膚黝黑,五官端正,一臉冷凝,但渾身散發出鋼鐵一般的氣勢,他站在自己面前,馮氏的腿肚子一直在打轉,她能分辨出這不是普通的官差,而是在戰場上經歷過生死的軍人。
那眼神,那氣勢,像極了他死去的丈夫。
他們是軍人,只會在戰場上廝殺,不會對老百姓動手,現在過來,不過是因爲上面有命令,不得不來。
她在拼,拼這個小隊長的人品。
“如果是真的呢?”馮氏又加了一句。
如果是真的,疫病到了人傳人的階段,不出兩日,通州城就是一座死城。
小隊長的腦袋轟的一響,擡起的手猛然放下。
馮氏一閉眼,雙手緊緊的拉着其他婦人的手,“死也不讓開!”
她還是高估了自己。
其實是,小隊長有自己的考量,如果是真的,也要讓吳天明他們親眼看見,他們纔會相信!而他也不用違背上級的命令。
當然,如果確認是疫病,他們就會死守住那間屋子,不讓任何人出來,這一點,他絕對可以辦到。
可惜,這些打算,他一個字都不能說。
士兵們早已蓄勢待發,隊長的手一放,他們一齊動手。
他們有二十人,馮氏她們只有六人,平均三個男人去拉一個婦人,可是拉了半天,他們硬是沒有拉動。
小隊長的額頭已經擰成了一個川字,婦人們緊緊拉着的手,已經滲出了殷虹的血跡,爲了阻止他們,她們用盡了全力。
左右兩個靠這門框的婦人,五根手指深深的刺入木框中,血滴沿着門框流下來,血紅一片。
她們是婦人,就算力氣大過年輕姑娘,但始終抵不過年輕男子,尤其還是在戰場上歷練過的軍人。
但事實上,她們就是紋絲不動的擋在那裡,嬌弱的身體裡,包含了如山嶽般的重量。
人人動容,有一些江州百姓,忍不住上前了幾步,吳天明冷冷的看了過來,他們的腳步又停了下來。
劉子成大步上前,撕拉着士兵的胳膊,大聲喊道,“放手,再不放手,她們的手就廢了。”
士兵們也有些動容,力道不由鬆了下來。
劉子成趁機擠上前,搖動着馮氏的手臂,“馮嫂子,你們快放手,不然你們的手都會斷了….”
馮氏閉着眼,就是不開口,手上力道似乎不鬆懈。
吳天明暗罵了聲晦氣,撇了眼粗壯的漢子,眨了眨眼,漢子會意,知道到了這個緊要關頭,自己該出手了。
“敢阻撓官爺辦差,你們找死!”
馮氏還沒開口,粗壯漢子又抄起了椅子,朝着馮氏她們相連的手臂就砸了過來。
同樣的招數,你還能得逞兩次?
劉子成一笑,撲了過去。
椅子帶着呼呼風聲,砸向劉子成的背部,粗壯漢子獰笑着,你要擋就擋,不過你這輩子都別想在站起來。
這根本是行兇殺人,周圍的百姓紛紛驚呼。
轟!
椅子在半空就四分五裂,漢子驚了一下,還沒等他看明白怎麼回事,身子就被一股大力擊飛。
他的整個身體是倒飛出去的,一股吸力抓着他的後心,將他摔到了地上。
啊!
漢子慘叫一聲,摔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來,他的脊椎斷了。
“什麼人,出來!”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小隊長,他豁然轉身,厲聲大喝,心裡莫名的鬆了口氣。
他不用在面對那個寧死不屈的婦人了。
聚集在門口的百姓,自動的讓開一條路,一男子一女子肩並肩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