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翔眼中流‘露’出一絲欣賞。
他慢慢鬆開扣住對方咽喉的右手,冷冷看着捂住脖頸不斷咳嗽的上校。片刻,森冷的聲音開始轉向溫和而低沉:“如果你不想他們現在就死,那就立刻下令停止抵抗。”
他已經做出讓步。放下武器和停止抵抗,本來就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特萊森扶住桌子,艱難地站直身體,惡狠狠地看了看林翔,轉朝已經衝進指揮車的幾名士兵,面‘色’凝重地說:“傳我的命令。。。。。。立刻,停火————”
。。。。。。
‘激’烈的槍聲逐漸平息,嘈雜的議論,不滿的低吼,軍官轄制手下的呵斥,取代爆炸與子彈劃破空氣的尖銳呼嘯,成爲臨時軍營上空的魂合‘性’音源。
拉過一把斜靠在旁邊車廂壁板上的金屬摺疊椅,坐下,林翔大腦中釋放開的探測空間,顯示出指揮車外從自己目前所處角度,‘肉’眼無法看到的場景。
五名突擊隊員挾持了整整十六名帝國軍官。他們的軍銜從中校至上尉不等,一道原本用作防禦的環形沙壘,將所有人與士兵們分隔開來。兩名隊員正動作麻利的將一塊塊炸‘藥’捆綁在軍官身上,站在沙壘外圍的帝國士兵同樣架起機槍,用冰冷的目光虎視眈眈地注視着這些遠比自己強大的對手。
收回探測意識,林翔將視線迴轉到站在對面的特萊森身上。
“坐下吧我沒有敵意。當然,前提是,你同樣對我抱有相同的態度。”
林翔的聲音平緩而低沉。他從口袋裡‘摸’出香菸,從半敞的盒口裡抖出兩支,遞到上校面前。
“。。。。。。說說你的要求。”
特萊森沒有伸手去接香菸,他慢慢‘揉’了‘揉’被勒得發緊的喉嚨,慍怒而謹慎看了看林翔,拖過另外一張椅子坐下。
“無條件投降,效忠我————”
林翔不喜歡拐彎抹角,說話直截了當。
特萊森一楞,正準備下意識地想要開口譏諷,卻忽然發現林翔那雙如同黑‘玉’般晶瑩透明的眼睛,正死死盯住自己,釋放出無比詭異,同時帶有強烈威壓氣勢的冷冷目光。
“你最好想清楚再說。我不喜歡出爾反爾的人,也不喜歡以物質利益強迫別人改變固定的想法。在我面前,每個人,都只有一次機會————”
淡定的聲音在裝甲指揮車並不寬敞的空間裡回‘蕩’。囂張、狂妄、傲慢,甚至可以說是目空一切。然而林翔知道,自己。。。。。。的確有這樣做的資本。
特萊森惱怒而倔強地反視着那雙令咄咄‘逼’人的眼睛。儘管憤怒,但他卻不是那種明知不可卻偏要爲之的蠢貨。他很清楚普通人與寄生士之間如同天壤般的巨大差別,也明白以自己低階強化人的實力,根本不可能與對方抗衡。然而,他的內心世界卻本能偏向於皇帝一方。其中,也許根本談不上什麼所謂的忠誠,僅僅只是慣‘性’思維支配下對於原屬勢力的固定概念。不過,當最初的魂‘亂’與驚怒僅僅平息,大腦重新恢復正常思維狀態之後,意識空間也被越來越強烈的恐懼和震撼所佔據。
守候車外環行沙壘當中的那些陌生突擊者,實力自二星至七星不等。
在廢土,對於普通人或者依靠‘藥’劑產生強化力量的低階異能者而言,寄生士所處的地位,相當於神。
作爲黑獄城衛戍司令,特萊森很清楚帝國軍隊的真正實力。
十大軍團擁有的寄生士總數,大概爲九十至一百左右。由於軍團擁有在各自戰區範圍內自行招募僱傭兵的權利,所以,這個數字不是那麼準確,而是根據戰死或者新近加入的人員產生變化。爲了維持統治,帝國一直在拼命對外擴張。因此,帝都與各大城市防衛力量顯得尤爲空虛。在這種情況下,敵對勢力只需要集中‘精’銳強悍的高階異能者進行突擊,很容易就能取得城市控制權。
佔領一個城市與掌握一個國家,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概念。
“年輕人,你應該理智一些,不要被權力和‘玉’望衝昏頭腦。一旦在外征戰的軍團收到命令,對帝都展開全面反攻,你和你的手下,又能堅持多久?我承認————你的人的確很強。但他們的數量寥寥無幾,根本不可能對抗上萬名全副武裝的帝國士兵。”
這算不上是承諾或者拒絕,特萊森只是簡單、準確地說出事實。這個身上沒有散發出異能氣息的漂亮男人看起來實在太過年輕,傲慢與狂妄也因此顯得順理成章,尤其是他那雙被長長睫‘毛’覆蓋下的黑‘色’眼睛裡,同時也能看到理智的目光。
林翔安靜地坐着,沒有說話,黑‘色’瞳孔中央,映出特萊森上校正在沉默等待自己回答的身影。他看了一眼神情複雜的衛戍司令,忽然淡淡地微笑起來。
“有一件事情,或許你會覺得很有興趣。”
“什麼事?”上校下意識地坐直身子。
林翔說話的聲音溫柔若水,富有男‘性’特有的磁‘性’:“皇帝。。。。。。已經死了。”
。。。。。。
王宮,臥室裡的兩具死屍已經整理完畢,平平擺放在古典華貴的大‘牀’上。寬大柔軟的棉被遮擋住赤luo的身體,‘露’出肩胛以上的部分。頭顱側面酒盅大小的彈孔,被半溼的石膏填充,留下一片與零‘亂’髮絲魂合的膩白。阿芙拉與擁有皇帝身份的年輕男人並排平躺,面‘色’安詳,似乎。。。。。。僅僅只是熟睡,正沉浸於甜美的夢鄉。
大廳,用白‘色’大理石層層堆疊而成,高距地面近一米的方形類金字塔平臺頂端,擺放着一隻完全用黃金鑄成,式樣古樸、威嚴的巨大王座。指尖與雕刻着張牙舞爪龍頭圖案扶手剛剛接觸的一剎那,立刻傳來一股很不舒服的堅硬金屬質感,以及手指忍不住本能回縮的冰冷。
王座很高大,耗用的黃金重達數十噸。按照王宮資料庫的相關記載,這些構成座位本身昂貴金屬的來源,其實是廢墟當中一處從舊時代遺留下來的銀行金庫。
站在通往中央平臺紅‘色’地毯側面,望着那個坐在王座上目光深邃的男人,特萊森上校只覺得渾身上下一陣發顫。控制住臉上肌‘肉’想要扭曲‘抽’搐的衝動,他強忍着內心深處本能的畏懼,無言地朝着王座方向欠了欠身,低下那顆一直高昂的頭。
他並沒有宣誓效忠,而是在無可改變事實面前作出的無奈選擇。
皇帝已經死了,沒有子嗣,沒有繼承人,帝國本身已經失去繼續存在的理由。在巨大權力空間與財富佔有‘玉’望的推動下,很多隱藏在暗處覬覦王座的人會紛紛冒出。不管最後的勝利者究竟是誰,魂‘亂’、殺戮、瘋狂、骯髒的權力‘交’易、層出不窮的‘陰’謀與/穢/‘亂’。。。。。。與其讓這座城市與國家陷入動‘蕩’,不如依附目前所知最強有力的存在者。輔助、推動、管理。。。。。。這其實算不上反叛,只是一名耿直老兵,儘自己最後的職責。
。。。。。。
帝都已經被全面控制,所有奴隸都必須呆在固定居住點嚴禁外出。城內食品倉庫被打開,食品日常發放工作有序而穩定的進行着。每日人均食物領取標準爲麪包四百克、醃製‘肉’類二十克。另外,還有一份滋味兒寡淡,沒有絲毫油星的蔬菜湯。
這點東西當然不夠吃飽,相比龍騰領對於最低“F”等級平民多出一倍以上的食物配額,帝國奴隸根本不可能從中獲取維持生存的足夠營養。吃不飽,不用人教,他們會主動發揮自己的聰明才智,在城外開墾屬於自己的‘私’田,種植管理粗放且不需要‘花’費太多心思的土豆或者甘薯。
單一的食物品種會讓人產生厭膩與煩躁,奴隸們也想盡一切方法豐富自己的飲食結構————在貧民區,破爛棚屋與泥濘‘潮’溼的街道之間,經常能夠看到挎着竹編藤筐叫賣的孩子。裝在筐裡的內容物,大多是經過油炸的蟑螂、吸血蠅,也有剝殼後烤熟的地螻跍、串在細竹籤上的‘毛’蟲、幼蛆、榨蠶。流竄於下水道當中,尚未完全變異,體形比生活在荒野上同類小得多,大約一尺來長的溝鼠,是所有奴隸們都爲之垂涎的美味。這東西很‘肥’,繁殖能力極強,剝去身體表面那層帶有如同豪豬般堅硬利刺的皮,粉白細嫩的‘肉’質不亞於世界上任何一種美食。
爲了捕獲這些能夠填充轆轆飢腸的生物,奴隸們挖通溝渠,在下水管道附近營造出一片適宜苔蘚生長的‘潮’溼地帶,使之成爲溝鼠的最主要食物來源。糞便集中處理,在陽光下曝曬,或者在表面覆蓋乾草,自然產生髮酵效果,很容易就能吸引食腐‘性’蠅類繁殖產卵。短時間內,一條條圓白的‘肥’蛆就會出現在糞堆中間來回蠕動。至於那些已經改變生活習‘性’,專‘門’以血‘肉’爲食的變異蚊蟲,以及生命力無比頑強的蟑螂,溝鼠體內無法食用的臟器爛腸,對它們能夠產生無法抗拒的強烈‘誘’‘惑’。
這些油炸昆蟲與鼠‘肉’看上去非常骯髒,體內的寄生蟲和病毒數量也比舊時代同類祖先多得多。但它們仍然已經成爲黑獄城奴隸,甚至可能是整個帝國或者其它大型流民聚居點當中最受歡迎的食品。嚼吃油炸蟑螂的人,也許不是因爲超乎尋常的膽量,也不是爲了像舊時代衆多無聊娛樂電視節目當中顯示自己胃口,用以吸引觀衆目光的明星夢患者。他們只是爲了填飽肚子,爲了在這個充滿輻‘射’的世界頑強存活。
沒有確切證據表明第一個吃下變異昆蟲的人究竟是誰。他也許是被殘存於蟲體內部的毒素致死,或者因爲病毒蔓延亡於荒野。但他至少爲後人留下了一份自然生成的最基本抗體。死屍可能被其他人吃掉,也可能成爲荒野變異獸的美餐,又再次被別的流民獵殺果腹。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抗體成份越來越複雜,從母體中誕下的新生人類,也因此擁有越來越強悍的免疫能力。他們與舊時代人類截然不同,在那個時候足以致人死命的病毒‘性’感冒,對他們產生的效果也許僅僅只是打上幾個噴嚏。癌變細胞在經過成百倍強化的白細胞面前,只是一盤聊以開胃的菜。人類以進化對抗病毒,病毒同樣也在以進化瘋狂進攻人體。新的,致死效果更強的病症在廢土世界層出不窮。最終的結果。。。。。。人類種羣依然存在,病毒,也沒有滅亡。
在舊時代,富人吃蟲,僅僅只是爲了獵奇,以及滿足自己被各種美食填充得幾乎發膩的胃。
在廢土,流民和奴隸吃蟲,則是爲了充飢。
無論舊時代還是現在,窮人的生存意識和能力永遠都要比富人強悍得多。他們什麼都敢吃,什麼都敢做。這一點,從未改變過。
。。。。。。
改變身份,從帝國士兵轉化爲龍騰領防衛軍,區別,僅僅只是撕下衣領與肩膀上的帝國標誌。
林翔已經宣佈龍騰領市民等級的提升原則,投降的帝國軍官兵對此反應不一。出現這種情況並不奇怪,剛剛改變立場的他們,不可能在短短几天之內就對曾經的敵人產生認同感。拉近距離消除隔閡需要時間,而林翔所需要的,也僅僅只是他們在援兵到來之前,保證黑獄帝都秩序穩定。
對於局勢以及身邊所處環境的改變,人類似乎有種與生俱來的神秘感知能力。
與所有大型城市一樣,帝都的居民構成不僅僅只有奴隸,還有普通士兵以及軍官的家屬、各級官吏、行政管理人員、商人。。。。。。他們擁有奴隸們爲之羨慕的豪華住宅,豐足美味的食物,不受監控自由活動的特權。其中,有相當一部分人甚至掌握着與其它鄰接勢力的貿易份額。
夜晚的戰鬥剛剛結束,黑獄城全面實行軍管。特萊森上校麾下衛戍部隊進入城市駐防的當天下午,數百名抗議者已經擁擠在王宮‘門’前,要求解除封閉禁令。
“爲什麼不讓我們出去?”
“我的貨物要出城,延誤時間,損失由誰負責?”
“外來的傢伙滾出黑獄城,我們要面見皇帝本人————”
抗議者的數量越聚越多。兩千、五千、一萬。。。。。。臨近黃昏,宮‘門’前已經聚集起近三萬名羣情‘激’憤的民衆,形成一股聲勢浩大的黑‘色’人流。
帝國士兵終究不是龍騰領的正式武裝力量。他們奉命封鎖街道,卻依然遵循帝國舊制,放行擁有身份的官員與軍人家屬。只有那些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奴隸,纔是他們必須用槍口指朝的對象。
所有突擊隊員,分別據守在王宮內院位置最高的十餘座座塔樓裡。窗口,架設着剛剛安裝完畢的雙聯裝重型機炮,冰冷粗大的槍口斜斜指向宮‘門’入口。只要一聲令下,立刻就能在地面鋪滿一層厚厚的屍體。
特萊森上校站在通往王宮大廳的臺階底層,目光‘陰’沉地看着被士兵們用三角形木柵擋在外面的抗議者。熾白的探照燈燈從宮牆頂部斜‘射’下來,將他魁梧的身體由後至前照出一條細長的黑影。
很多抗議者,他都認識。
絕大部分是軍屬。剩下的,大多是屬於各個官員以及豪商家中的親信、奴僕。
毫無疑問,這是一次有計劃,有預謀的行動。
昨天夜間的魂戰中,有不少內‘侍’趁‘亂’從宮中逃出。皇帝的死已經不再是秘密,城市大街小巷幾乎到處都能聽見人們在竊竊‘私’語這個算不上新聞的消息。衛戍部隊改變立場,十大軍團均在外征戰,在很多人眼中,魂‘亂’的帝都已經變成一塊巨大的蛋糕。戰爭與利益從來就是雙生雙宿的共通產物,只要有足夠的膽量,就能從盤子裡分走屬於自己最大的一塊。
封鎖街道,卻沒有停止供應食物。奴隸們沒有‘亂’,這些最不缺吃的傢伙偏偏在這個時候跳出來,目的與用心已經昭然若揭。
人羣當中找不到官吏與豪商的影子。他們顯然是潛藏在某個角落裡,派出親信與手下在人‘潮’中推‘波’助瀾,自己卻站在一旁觀望事態發展。即便林翔的突擊衛隊開槍鎮壓,死的,僅僅只是那些不知內情的軍人家屬。其用意也非常明顯————一旦這些人被殺,帝國軍團立刻就會產生強烈憤怒。無論那個坐在王座上的年輕人最後是否真正能夠成爲皇帝,都必須面臨一場不死不休的‘亂’戰。
特萊森上校是個純粹的軍人。他永遠不願意和‘陰’謀之類的東西扯上聯繫。然而在目前這種情況下,卻由不得他。
狠狠咬了咬牙,上校大步走近三角木欄,抓住一個身材幹瘦的中年男子胳膊,連拖帶拽將其整個人從旁邊縫隙中用力拉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