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烈!”顏千夏抓狂尖叫。
“直呼君主的名諱,按律當誅。”慕容烈冷面相對,把她的肩摁得緊緊的,不許她亂扭。
“你說過的……君無戲言!”顏千夏暴躁起來。
“你把我當成你的夫君了嗎?年舒舒,你認真想想。”慕容烈又低斥一句。
顏千夏和他鬥嘴,還是第一回被堵得啞口無言。二人靜靜地對望了一會兒,慕容烈突然就把她攬進了懷裡,緊緊地抱着,一言不發。
顏千夏第一次有了種異樣的感覺,他身上的味道一直往她的鼻子裡鑽,這是種好聞的龍涎香,帶着強行攻掠的霸氣,佔領了她的鼻子,漸漸的,她聞不到別的味道了,全是他。
“我困了,回去。”
她的臉上漸漸開始燙了起來,一種不安的情緒慢慢從心底升起來。她猛地掙開了他的懷抱,低頭往外走,腳步匆匆,裙角飛飛,月光把她的影子揉成小小的一團,跟在她的腳邊,不停地跳動着。
慕容烈不緊不慢地跟在她的身後,看着她的背影,脣角漸漸彎起,突然,他揚聲說了句:
“娘子,爲夫明日帶你去賞花可好?”
“啊……我纔不去。”顏千夏尖叫一聲,拎起裙襬就往前衝去。
慕容烈低低地笑了起來,難得,看到她有如此慌張的樣子。
或者,離他期待的那日不遠了。
隨着他的笑聲,她的腳步是越來越快了。順着長長的走廊一直往前奔跑着,長髮在風裡飛得老高。
顏千夏害怕了,這種感覺和麪對池映梓時的感覺完全不同。她覺得自己受虐成癮!
突然,轟隆隆的雷聲過後,閃電一條條劃過,野|蠻地扯開天際,豆大的雨滴噼啪砸下來,顏千夏嚇得一哆嗦,仰頭看向了天空,你看你看,老天爺都對她甘願受虐的事表示不滿了!
雨太大,打得長廊兩側的白芍藥東倒西歪,花瓣殘飛。
“啊……”突然她的身子懸了空,慕容烈追過來,把她給抱了起來。
“我抱你走吧,快一點,你這小腳,得跑到什麼時候。”他低低地說着,把她緊緊地收在懷裡,大步往前走着。
每一步都穩穩的,又像乘了風,讓顏千夏又想到了飛的感覺,她閉着眼睛,儘量阻擋着他這種霸氣侵襲,拼命地想他的壞,想他罵她打她的時候……
顏千夏爲了慕容烈失眠,頭一遭。
她僵硬地躺在龍榻邊沿上,瞪着外面的雨,一整夜,眼珠子都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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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清洗過後的皇宮,殘花敗枝,一片狼籍。聽說夏國甚少有這樣的暴雨。民間流言紛起,說是妖孽進宮。
顏千夏知道這謠言是衝她而來,無非是動搖慕容烈的根基,他有妖孽在側,不得民心,會難以繼續打下去。
不過,慕容烈昨兒那句倒不是戲言,真帶她出宮賞花,這花賞的還不是真花,而是名花流的“花”,一羣美人。
夏國尚戲,上至王公貴族,下到黎民百姓,都愛看戲。有錢的,來名花流看角兒,沒錢的,到天橋底下看雜戲班。
從馬車上跳下來,顏千夏好奇地仰頭看向高高的戲樓,居然有七層之高,每一層的屋檐下都懸着彩色的走馬燈。走進去,中間是戲臺,四周全是桌椅,有點兒像劇場的感覺。古人的智慧,是現代人遠不能理解的,偌大的樓,全用木頭造成,而且非常牢固,和現代那些鋼筋水泥的豆腐渣相比,這簡直就是炸不垮的碉堡。
“來。”慕容烈拉住她的手,她掙了掙,他又緊了緊,硬是沒讓她把手縮回去。
高大的他,拖着嬌小的她,從背後看上去,猶如青松和花藤,倒也和諧。顏千夏一晚未眠,也想通了一件事,與其把精力放在和他相鬥上,不如傾盡全力,找出回家的路。他想怎麼對她,隨便!回家後,這副皮囊,隨便他用。
“坐這裡。”慕容烈擇了二樓靠邊的位置,顏千夏貼着他坐下,好奇地四處張望着。
此時戌時一刻,名花流已經在進客,他們只是扮成普通商賈,又混在人羣裡進來,並不打眼。
“爲什麼不坐正中?”顏千夏指着中間的空位,小聲問道。
“太招人注目,而且那位置是有人長期訂下的,進了名花流,就要守名花流的規矩。”慕容烈淡然回了一句,目光緊盯着戲臺子。
顏千夏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戲臺子上已經擱上了樂器,幾個丫頭打扮的人正在忙碌着,沒一會兒,薄薄的輕紗從七樓頂上垂下,將戲臺遮在中間。
倒有些意思,顏千夏的興致高昂起來,回古代這麼久,第一回遇上這樣有趣的事。輕紗垂下沒多久,突然間笛簫爭鳴,像是從四處飄來,可往四周看卻沒見着演奏的人。
顏千夏正驚奇時,一陣香風拂來,戲臺子上方突然撒下了許多紙片,等她看清時,才發現那些全是銀票。
“古大人賞白銀千兩,林公子賞白銀千兩……”一長串念過,顏千夏發現這裡可真賺錢,足足幾十萬兩的銀子就這樣灑下來了。
“每天都這樣?這麼奢侈?”顏千夏看向慕容烈,他的臉上平靜無波,只看着戲臺子。
夏國亡了,他們還在醉生夢死,顏千夏都不知是要表揚他們隨遇面安,還是要嘆一聲夏國該亡。
“名花流恭迎各位貴人大駕。”又是一聲低唱,那聲音好聽極了,就像是繁囂盛世裡突然淌過的溪水,醇得醉人。樂聲驟然停了,
“慕容烈,你看那裡。”顏千夏突然看到又有長紗垂下,接着,有人居然手抓輕紗,輕輕蕩來,不是女人!居然不是女人!
顏千夏猛地瞪大了眼睛,原來名花流裡全是男倌兒!爲啥,古代的男倌也比青樓貴?
“名花流樓主,三個月才現身一次,許多人都衝着今天來的,你以爲天天有銀子撒?”慕容烈終於解釋了一句。
還是個超級巨星,顏千夏盯着那紅衫男子,目光都有些呆了。
他落在戲臺中間,流雲紅紗在風中輕搖,紗簾後面人影清瘦窈窕,一隻手從紗簾裡探出,纖長的手指帶着玉砌的光澤、散發着花的芬芳,似是毫無規則地在空中劃了一道弧,只這一個動作,便透顯了無盡的優雅。
真的,一直以爲池映梓天下無雙,這人才是真正的天下無雙。
“謝各位貴人捧場,名花流替災民拜謝各位。”他隔着紗簾,輕一抱拳,便坐到了戲臺子中的雕花椅上,手一挽,便多了一把玉白的琵琶。
男人彈琵琶,偏還有風骨!琵琶弦在他的指下拔得靈活,時而千軍萬馬,時而春花雪月,明明客滿座,卻只聽到這一種聲音在迴響。
“嘴合上。”慕容烈伸手,啪地往上一碰她的下巴,顏千夏就咬到了舌尖。
“討厭。”她捂着腮幫子瞪他一眼,索性往前挪一點兒,趴在欄杆上去看那男子。
好容易來點樂趣,不能錯過。
“顏千夏,你這個禍國的妖孽。”突然,從樓下傳來一聲低吼,顏千夏下意識往樓下看去,只見幾名男子突然躍起,持弓就往她身上射來。那些箭還沒到眼前,便被捲來的紅紗全都擊落在地。
樓上樓下的人陡然間就亂了,都朝顏千夏看了過來。
她的毒婦名聲在夏國太出名,大家想不知道都難,如今夏國亡了,居然又有流言說是顏千夏的緣故,一時間堂內鬧哄哄的,人羣亂了,殺手們趁亂撲向了樓上。
夏王要反撲,必然要有自己的名頭,他自個兒陰狠腐爛丟了祖宗的基業,失了民心,這回子只能想這個爛法子來扳回。
慕容烈坐着動都沒動,只拉着顏千夏坐到了膝上,冷冷地看着那羣殺手撲過來,第一拔是十人,第二拔是二十人,第三拔是三十人……幾乎沒懸念,慕容烈設了陷阱在等着他們跳進來。
慕容烈始終環着顏千夏的腰,看着他們一個個地倒下去。
“說,怎會知道今天皇上會在這裡?”年錦拎着刀,架在一個被活捉來的殺手脖子上。
慕容烈身邊有暗探,可他不能打草驚蛇,也不能隨意傷了忠於他的死士們的心,所以一直暗兵不動,等着那人再送情報出去。
今天來名花流,是給他們機會。
“我等誓死忠於皇帝陛下,顏千夏你這個走狗……”
“喂,你們男人亡國,關我什麼事?”顏千夏惱火地跳起來,指着那人問,“嗨,你也別想服毒自盡,你死過去,我也能給你整活回來。”
那人顯然沒料到顏千夏突然發難,還沒來得及咬碎嘴裡的毒藥,便被年錦把毒給摳了出來。
“他亡國是他本事不夠,當初把我送去巴結吳國,怎麼不說我是走狗?你們男人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別扯上女人,現在把罪名推到我身上算什麼好漢?”
顏千夏是爲公主打抱不平,按着九音說的,那也是個可憐的姑娘,當不了自己,只得以兇悍來掩飾,還救下了許多人,就憑這一點,她就不能任這些沒腦子的東西繼續污衊她。
“你這個毒婦……”又人罵了一句,旁邊的侍衛立刻一刀鞘就拍了過去,碎牙和血吐了一地。
顏千夏不忍看,扭過了頭,快速從小袋兒裡掏了瓶藥,“給他們吃,保管他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不出一刻就能說出實情來。”
她身上古怪的藥多,年錦看了看慕容烈,見他沒出聲,便接過了藥瓶給那幾人服下,那幾人先是罵,然後就笑了起來,一面笑,一面想往身上撓,可雙手又被綁着,根本撓不到,一時間一個個咕嚕倒在地上,在地上亂蹭亂靠着。
“是這個毒婦,就是她……告訴我們你們這羣吳國狗賊的動向……”有人還要嘴硬,可身上越來越癢了,罵聲也漸破碎起來。
“我說,是……”終於有人熬不住了,哭喪着臉說了一句。
能熬得住刀割劍刺,卻熬不住蝕骨的癢,那人指出了被收買的侍衛,居然是跟了慕容烈許久的一個小子,那人臉色一白,直接跪到了慕容烈的面前。
慕容烈也不出聲,起身就走。
顏千夏看向臺上,那名花流的樓主居然還在彈琵琶,對發生的一切就像看不到一樣。
“不用看了,他就是個瞎子。”慕容烈淡淡地說了句,顏千夏扭頭看去,隔着流雲紗,那人手指還在急速翻飛。
“名花流,是我的。”慕容烈又補了一句,把手伸向了顏千夏。
鬼麪人有碧落,他有名花流,要控制天下,怎可能不想千方百計去控制江湖。顏千夏想去的那片江湖,也是他的。
身後慘叫聲連連,聽得顏千夏心裡發毛,那些殺手肯定沒命了。
“別殺了吧,上天有好生之德。”顏千夏心生不忍,這些人也算是忠於國家,她也給他們懲罰了,讓他們癢過了。
“今日不殺他們,明日他們就會來殺你我,舒舒,有時候善心不得,對敵人和善,就是給自己自掘墳墓,記着這一點,永遠不要犯錯。”慕容烈側臉看向了顏千夏,緩緩擡手向她。
顏千夏沒動,慕容烈果然很給她面子,她幾番折騰,都能好好活着。可下一次呢?顏千夏打了個冷戰,她想利用慕容烈達成目的,是不是太幼稚了?
慕容烈哪裡是別人可以利用的,他就是隻獅子,利爪足以撕碎一切想觸犯他龍顏的人。
“怕我?”慕容烈脣角揚了起來,輕輕地拉住了她的手,“只要不背叛我,你就永遠是我最疼的那個女人。”
“哦。”顏千夏悶悶地回了一句,“我是不是可以這樣認爲,你今天就是帶我來受教育的。”
“孺子可教。”他低笑起來,太寵她,她會無法無天,不給她點警示,誰知道她又會打什麼鬼主意?
“我還要尊你一聲恩師?”顏千夏輕嗤一聲,自已跳上了馬車。
馬車後,那紅衣男子也跟了過來,到了慕容烈面前,輕一抱拳,便抱着琵琶,私自往前去了。
顏千夏喜歡這男人,不卑不亢,不向慕容烈獻媚!有風骨!
“他叫什麼?”
“千機。”慕容烈淡淡地說了一句,翻身上馬。
顏千夏念着這名字,越加喜歡了,覺着,這名字真有些靈性,或可以,交個朋友就好了。
正要出發,顏千夏突然感覺胃裡一陣翻騰,沒來得跳下馬車,就扶着車門,往外一頓猛吐,這嘔吐太折磨人,幾乎把她的心肝兒都吐出來了。
好半天她才緩了些,慕容烈已經拿着帕子,託着她的小臉擦了起來。顏千夏沒擡眼,沒看到他臉上此時滿是狐疑和期待的神情。
“舒舒,你這個月的月事,怕是遲了些日子了。”慕容烈沉吟一會兒,低聲提醒了一句。
顏千夏猛地一怔,上回在錦州,她配了好些避|孕的藥膏貼着了,理應沒事纔對。她瞟了一眼慕容烈,縮回了馬車,這才扣着手腕給自己診了起來。
如同緩緩的琵琶曲,節奏均勻地滾過,又像一盤玉珠兒,一顆顆全彈在顏千夏的心窩窩裡。她的臉色漸漸白了,這居然是喜脈。
怎麼可能,她居然懷了孩子!
“舒舒?”他掀開了車簾子,伸頭看她。
“我着風寒了,回去吧。”顏千夏匆匆說了句,閉着眼睛不看他。
慕容烈的臉上,三分懷疑,三分失落,三分惱火,難不成是昨兒在書樓上,他把她弄着涼了?他也不騎馬了,和她擠在馬車,解開了披風,把她包進了懷裡。
顏千夏很慌,她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難道,她這一生都回不去了嗎?
那,她的夢呢?
“年錦,去傳御醫侯着。”慕容烈往馬車外說了句,顏千夏即刻尖聲說道:“不要,我自己能瞧好。”
慕容烈低頭看向她,明明想問,卻生生把疑問吞了回去。
顏千夏的性子太烈了,他怕惹到了她,她會一怒之下又做些無法收場的事。堂堂一國之君,卻在此時患得患失,慕容烈自嘲地笑了笑,趁她正心亂時,手指靜悄悄地扣上了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