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元二十三年,五月二十八,新任監察御史謝直謝三郎悍然下令,抓捕了洛陽糧商行會的林會長!
整個洛陽城爲之震動!
洛陽商賈紛紛大驚失色,誰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謝直竟然公然抓人。
尤其是糧商,每個人在聽過到消息的第一瞬間都會目瞪口呆,他們買賣糧食爲生,都參加了洛陽糧商總會,哪一個不認識林會長,又有誰不會林會長交口稱讚?
那是多好的一個人啊!
爲人和善、急公好義,自從他就任糧商總會的會長之後,對內調和陰陽、私下裡不知道解決了多少糧商之間的爭端,對外堅守糧商總會的利益,無論是面對朝廷還是面對其他行業,都是有理有據、爭而不破,不但維護了糧商總會的商譽,還爲糧商總會爭取到了足夠的利益,幾乎所有糧商都在暗中慶幸,讓林會長這樣的人來當這個糧商總會的會長,那真是三生有幸啊。
結果,現在,他被抓了,下令的是監察御史謝直,人就被關在了御史臺。
這是怎麼回事啊?
有人在暗中散步消息,說這是朝廷再一次要拿商賈開刀了,你們都不知道吧,天子駐蹕洛陽之前,曾經在長安城讓京兆府動手抓過一個商賈,抄家抄出來六千萬資財,你以爲天子前來洛陽就開始一系列的大動作,又是營田,又是建造河陰倉的,朝廷哪裡來的錢,還不是從那個商賈家中查抄出來的資財?
現在?哼哼,兩年時間過去了,這些錢也花的差不多了……沒錢了怎麼辦?接着抄家唄……這不,這是又開始對商賈動刀子了……對了,當初在長安查抄的那位商賈,也是糧商……
這個小道消息一出,糧商們的臉都綠了,當天就有仨跑了,還是拖家帶口的那種……
剩下的也都是人心惶惶,真不知道怎麼辦纔好了。
好在,糧商這個羣體裡面,多少還有那麼一兩個明白人,人家就說了,咱不行就趕緊找人打聽打聽吧,這林會長到底是個怎麼回事啊。老這麼自己嚇唬自己也不是個事兒啊,問問去吧,就算死,咱也得當一個明白鬼啊。
結果一打聽,消息出來了,糧商全傻眼了……
林會長和漕幫勾結在一起坑害外地糧商,漕幫殺人截糧,林會長不但給漕幫提供目標消息,還銷贓……
這……不能吧?
要說漕幫能幹出殺人截糧這種事情來,大家都信,但是要說林會長是怎麼個人,誰也接受不了啊……
不過呢,很多糧商都暗中鬆了一口氣,這要是真的……也沒準,知人知面不知心,誰也想不到林會長能幹出這樣的事情來,但是他要是真幹了,你也攔不住不是?嗨,管他呢,只要不是朝廷無緣無故地抓捕了林會長就行……
但是,也有人不是特別痛快,還多多少少爲林會長有點不值,怎麼辦?繼續打聽一番吧。
結果,更深層次的消息被打聽出來了,他們再一次傻眼了……
怎麼找到林會長頭上的?
漕幫完蛋了,何幫主帶人報復,報復不成被謝直反殺之後,一個漕幫的小頭目指認了林會長……
這個邏輯……倒是勉強能說得過去,但是,僅僅就因爲一個漕幫小頭目的指認,沒有任何佐證的情況下,謝直就下令抓了林會長……
這……這是不是有點不太嚴謹啊?
有明白律法的,都明白什麼叫“孤證不立”。
謝直捉拿林會長,就是典型的“孤證”,只有何二的口供,其他人證、物證一概沒有……
至於“立”還是“不立”……人都抓了,這還“不立”嗎!?這還扯什麼法理,說什麼“孤證不立”!?人家謝直謝三郎,根本就沒拿咱們這些糧商當回事!
“三郎,我聽外面的人說,他們對你抓捕了林會長的意見很大,尤其僅僅因爲何二指徵就下令抓人,他們在有心人的煽動之下,激起了同仇敵愾之心,據說要對你不利,咱們雖然不怕他們這些人,不過,你還是要多多小心纔是……”
謝家,謝二胖子聽說了外面的風言風語,忍不住大驚失色,在第一時間跑回家提醒謝直。
不過人家謝直根本不當回事,感謝了二哥謝正之後,竟然還寬慰謝二胖子呢。
“二哥不必擔心,三郎早有準備。
這件案子的證據鏈本來就有些薄弱,被有心人挑出來毛病也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三郎早就料到如此了……”
謝正一聽,勉強鬆了一口氣,你又準備就行。
“那就趕緊提審林會長吧,你以對律法的熟悉,我相信你能順利地將林會長拿下……”
謝直卻哈哈一笑,“二哥,你對我還挺有信心?”
“我是你二哥,我不相信你相信誰去!?”謝正想都沒想就一句話噴了出來,噴完之後,看了看謝直的神情,突然神色一變,“那個……不是……你……你自己沒有信心嗎?”
“沒有啊。”謝直回答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
謝正:“……”
謝直一見他的臉色真的變了,知道謝二胖子是真心實意地關心自己,便嘿嘿一笑。
“現在還不是審問林會長的時機……
二哥你想,咱們抓捕林會長,只不過是憑藉何二的一面之詞,有可能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如果過堂審問的話,免不了把何二放出來和林會長對質,但是這種對質是沒有結果的,何二所說的一切,大部分都是何幫主跟他交代的,不是他在林會長和何幫主交易現場親身參與得來的……
到時候對質,林會長要是就要緊牙關不承認,咱們能怎麼辦?
總不能刑訊逼供吧?
你也知道,朝廷對刑訊一事也有規定,三次,二百杖,超出之後如果還不能給林會長定罪,就只能疑罪從贖了……”
謝正一聽就急了,“那你抓他幹什麼!?你就不能先查案再抓人!?把其他的證據都找齊了再抓他!?現在就拿下了林會長,這不是打草驚蛇嗎!?”
謝直聞言一笑,點了點頭。
“不錯,二哥你說得對啊,我就是要打草驚蛇!”
謝正:“……”
謝直嘿嘿一笑,直接給謝正解釋道:
“在審問何二的時候,我就有一個疑問。
林會長和漕幫勾結到一起殺人截糧,主要集中在五年前的那段時間中,最近三年一次沒有……犯罪這種事情雖然不會上癮,但是掙慣了快錢,再讓他們老老實實去幹活,有幾個人能去?
漕幫何幫主不願意繼續,有可能是已經到達了壟斷糧食運輸的目的,所以他不願意繼續殺人截糧了。
但是,林會長呢?
他一個商人,不願意賺錢了嗎?
有快錢不掙,非要去買賣糧食吃那點差價,還有這樣傻的商人呢?也許有吧,但是林會長肯定不是。
那麼問題就來了,林會長爲什麼也不願意繼續殺人截糧了?
我想了半天,得出了一個結論,他看不上這點子買賣!
他與漕幫合作弄過來的糧食,可是市價的三成啊,這裡面多大的利潤,他都看不上?
爲啥?
一來,數量不多,而且不穩定,二來,他能找到更賺錢的糧食!”
謝正聽到這裡都迷了。
“市價的三成還不行?這還嫌貴?那他平常的糧食都是什麼價格?白來的?”
謝直嘿嘿一笑,不再多解釋了,就順着謝正的話頭說了下去。
“我也奇怪啊。
這糧食還能白來呢!?
雖然我想不明白其中的套路,但是可以確定一點,糧食如果是白來的,肯定不是正規途徑。
那麼說到這二哥你就應該明白了。
林會長和何幫主之間的勾結,可能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情。
林會長自己的糧食買賣,出了漕幫給他提供的三成市價的糧食,還有其他的糧食來源,便宜、量大,足以讓他看不上和漕幫之間的合作。
你也知道,我從御史臺接下里的任務,是繼續追查。
既然有了這樣的線索在裡面,僅僅拿下一個林會長,就有點沒意思了……
三郎不才,既然身爲監察御史,就要順着這條線索繼續追查下去,直到把這整個的犯罪團伙都挖出來纔算完事!”
謝正聽了,一陣無語,監察御史要是都像你這麼幹,大唐朝早就是大同世界了……好傢伙,你這心也太大了,就接了人家李尚隱的一句“繼續追查”,就準備把整個洛陽城翻一個底朝天嗎?
“可是,這些事情,又跟你提前抓捕了林會長有啥關係啊?”
謝直伸出兩個手指頭在謝正面前晃了晃。
“兩點。
第一個,通過抓捕漕幫何幫主,小弟我心有慼慼然,這些天忍不住一次又一次的後悔,當初要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抓捕了他,哪裡還有後來這麼多的閒事!?說不定何幫主要是落網的話,他的供詞都能咬死林會長了……所以,自從何幫主再次從我手上逃脫之後,我就下定決心,以後不管是誰,只要他犯罪了,先抓,然後再補充偵查給他定罪!
第二個,就是剛纔說的,打草驚蛇。
現在審不下來林會長,我知道,二哥你知道,除了咱們兄弟倆,別人都不知道,甚至他們還會像二哥一開始那樣,以爲我只要開始提審林會長,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把他拿下來,這一點,對別的人,無所謂,但是,對於那些給林會長提供糧食的人,還能無所謂嗎?
擺在他們面前的,就兩條路,要麼,聽天由命,要麼,趁着我還沒有拿下林會長口供的這段時間,趕緊把林會長營救出去!
也正是因爲如此,我才特意將林會長被抓、證據鏈卻薄弱的消息放了出去,要不然的話,憑他們一個個普通的商賈,又如何能夠探知我御史臺的內情?
我不怕他們動,我就怕他們不動!
只要他們都動起來,自然就有蛛絲馬跡出來,順着這些蛛絲馬跡,我就能把這個犯罪團伙一個個都挖出來!
這便是打草驚蛇!”
謝正聽了,還能說啥?人家前前後後都想明白了,有準備、有套路、有目標,現在再多說,那就不是幫忙了,是搗亂!謝二胖子也想明白了,自家的這個三弟,做事講究謀定後動,不管幹什麼,不管看起來多不合理,但是在開始做之前,已經不知道前前後後琢磨了多久,就自己這樣的,別看頂着一個狀元的名頭,還真比不了他……算了,你愛怎麼着就怎麼着吧,我要是再勸你,我特麼就是茄子!
謝二胖子的信心受到了摧毀性地打擊,一時之間沒有了開口說話的興致,他不說話了,謝直可不想放過他。
“二哥,你過來幹嘛來了?”
謝正瞪了他一眼,我這不是勸你來了嗎?你自己不知道是嗎!?不過
“還有另外一個消息要告訴你……”
“什麼消息?”
“還記得戴捕頭提到的那個半掩門嗎?”
謝直頓時臉一黑,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二哥不是要從她的身上尋找一番王公子失蹤的線索嗎?怎麼,有消息了?”
謝正臉一紅,他主動要和戴捕頭一起查驗這個半掩門的命案,理由確實是要尋找王公子的下落,實際上是爲了躲避二叔謝璞對他的管教,這個事吧,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他也知道謝直早就知道,不過,就這麼當面被聞起來,還是讓他多少有點不好意思。
“那個……王公子的消息倒是沒有……不過,隨着戴捕頭的追查,發現了一條有意思的線索,現在已經基本鎖定了兇手……提起這個兇手,倒算是一個熟人,戴捕頭請我幫他問問,抓不抓?”
謝直一聽,頓時來了興趣。
“熟人?誰啊?”
“侯七!”
謝直一愣。
“侯七怎麼會和這個案子扯上關係?”
一提到這個,謝正頓時氣就不打一處來,恨恨地“嘿”了一聲,剛要說話,卻不想小義前來通稟。
“有監察御史杜九郎來訪。”
杜九郎?
謝直頓時一愣,這貨當時想斬殺張瑝、張琇兄弟,被時任河南縣尉的謝直用朝廷規章制度給弄了一個灰頭土臉,後來謝直調任御史臺,也曾經和他見過面,結果人家鼻子不是鼻子臉不是臉的,與其說是同僚,倒是不如說是仇人。
就連謝二胖子也知道杜九郎和謝直之間的恩恩怨怨,聞言不由得一愣,顧不得再說什麼侯七、半掩門之類的閒話,疑惑地問道:“他來幹什麼?”
這個時候,謝直卻已經想明白了,嘿嘿一笑。
“沒什麼……蛇,果然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