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才哪到哪!?
不錯!
這才哪到哪!
謝直不惜答應張九齡爲大唐主持鹽法改革,不惜放下身段去請御史臺老大李尚隱出面,難道就是爲了打牛仙童一頓板子,難道就是爲了把史思明轟回幽州方鎮被嚴加管束?
說句不好聽的,他們倆,還真沒那麼大臉!
這要是能夠對史思明一擊必殺,說不定謝直還就真的能動手,可惜史思明如今沒有啥罪過,即便是按照大唐律法進行最嚴格的執行,也就是個罰銅而已,連棍子都打不到他的身上,就算謝直想弄死他,也沒有機會啊……
至於牛仙童,不過一內侍而已,放在平常,謝直都不惜得搭理他,要不是他站在了謝直的對立面上,對三堂會審的結果橫扒拉豎擋的,謝直打他!?髒了頭頂的獬豸獨角!
說到底,折騰了這麼多事情,謝直真正的目的,還不是接着這次機會,一定要弄死安祿山!?
現在呢,牛仙童雖然打了,史思明雖然被轟跑了,明面上救援安祿山的力量已然一掃而空,但是,謝直還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麼!?
李老三!
沒有牛仙童,就有李仙童,王仙童,指不定是誰,跟李老三一忽悠,再把開元天子忽悠瘸了,讓他再動了饒恕安祿山的心思……
所以,謝直無論如何,就算拼着頭頂的獬豸冠不戴了,也要把這場三堂會審的結果砸實了!
扶正獬豸冠,抖擻獬豸袍!
謝直對天子一躬到地。
“臣,監察御史,汜水謝直,還要彈劾!”
此言一出,金殿大譁。
滿朝文武都傻眼了,怪不得謝直行三啊,這每次出手,必須三次。
上一回洛陽糧案,一彈劾高內侍,二彈劾司農寺,三彈劾楊玄璬。
今天也是如此?
一彈劾牛仙童,二彈劾史思明……那麼,第三次上本彈劾,卻不知道謝三郎要彈劾誰?
還有腦子轉得快的,不由得想到。
如果這是人家汜水謝三郎的固有套路,那麼就可以看出來,他前面的兩次彈劾,都是爲了第三次彈劾做準備呢,第三次彈劾,纔是人家汜水謝三郎圖窮匕見的凌然一擊!
就像是武林高手過招,前面兩招是虛招,能夠建功最好,不能建功也要爲後續打好了鋪墊,最終一招,纔是真正的殺手鐗!
也正是謝三郎的真正目的所在!
就是不知道,謝三郎這一次炮轟金鑾殿,到底是衝着誰來的!?
想到了這裡,一幫金殿之上的文武官員,不由得屏氣凝神,都要看看謝三郎葫蘆裡面到底是賣的什麼藥!?
只見謝三郎勢力過後,重新挺直了身體,昂然挺立在金殿之上,微微擡頭,雙目炯炯,毫不掩飾地直視端坐在龍椅之上的李老三。
“臣……彈劾天子……處事不當!”
“彈劾天子!”
後面的話根本就沒有人去仔細聽了,這四個字就如同驚雷一般,炸響在金鑾殿之上,炸得滿朝文武腦袋嗡嗡的。
“庫通!”
謝直身邊的周御史,一屁股就做地上了,現在卻根本沒有人去注意他,甚至御史臺的官員都沒有人想起來彈劾他,“身爲當值的殿中侍御史,君前失儀,可罪加一等”,全都被謝直的膽大妄爲嚇傻了!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
還有監察御史敢彈劾當今天子的!?
什麼罪名來着!?
處事不公!?
喝多了吧!?整個大唐天下都是人家自己的,什麼公不公的,今天我就想到東屋去睡覺,不想去西屋……對西屋公平嗎?!不公平你能怎麼着!?
“大膽!”張九齡不可置信!
“閉嘴!”李尚隱滿心惶急!
“狂妄!”嚴挺之身爲謝直蒙師王昌齡的座師,那是謝直當之無愧的長輩,一聲斷喝之後,也顧不得金殿之上的禮儀,大長腿甩開了,幾步就衝到了謝直面前,橫着胳膊一攔,就要把謝直拉會御史臺的方陣之中。
謝直還不走呢!
不動不搖,就那麼硬挺挺地站着,從小跟着謝家老爺子鍛鍊習武打下的底子,在這一刻顯現出了威力,即便嚴挺之拉扯得臉紅脖子粗的,人家謝直的下盤,就是紋絲不動!
不但如此,謝直雙眼連眨都不眨,就這麼直勾勾地盯着龍椅之上的李老三,一副“你不給我哥說法,今天咱倆就沒完的架勢!”
“且慢!”
李老三發話了!
堂堂開元天子,也沒有想到還真有人敢在金殿之上,敢在滿朝文武面前彈劾自己!
天子耳目給了天子一個大嘴巴,那還是天子耳目嗎!?你當天子是豬八戒啊!?
尤其李老三發現謝直彈劾之後,不但沒有闖了大禍的惶恐,反倒是一副理所當然,就連嚴挺之以尚書右丞的身份去拉他,他還表現得一臉倔強!
也正是謝直這一副倔強的眼神,徹底點燃了李老三心中的怒火!
還真是沒有最糟心,只有更糟心啊!
今天金殿之上,想幹什麼都沒幹成……不但沒幹成,還落了一身不是!
張九齡攔着,李尚隱攔着……這還都不算,汜水謝三郎,一個小小的監察御史,竟然蹦了出來,直接指着鼻子說,“你做的不對”!
好,我倒是要看看,我怎麼不對了!?
“嚴卿住手,讓他說!
我倒是聽聽,我大唐辦案第一人,我大唐最富聲名的監察御史,是怎麼看出我處事不公的!
鬆手!
讓他說!”
如果說李老三一開始的言語,還是那種暴風雨到來之前的寧靜,還是他強壓怒火的輕聲細語,後面“鬆手!”、“讓他說!”兩個短語,已然化作九天雷霆,直接炸響在金鑾殿之上。
以堂堂開元天子的城府,就前後這麼幾十個字的功夫,竟然已然壓制不住心中的怒氣,不經意之間咆哮出口,可見李老三被氣到了什麼程度!
嚴挺之聽了就是一哆嗦。
他本是尚書右丞,距離政事堂也不過是臨門一腳而已,也算朝堂之上數得出來的幾位大佬之一,那真是在宦海浮沉不知道多長時間了,即便讓他自己說說參加過多少次常參朝會,估計他自己都算不清楚了。
但是,就是這麼一位恨不得天天都能見到李老三的尚書右丞,竟然嚇了一哆嗦,因爲他從來沒有見過堂堂開元天子怎麼生氣過!
尤其聽到“鬆手”兩字,不知道怎麼的,下意識地就鬆開了攔住謝直的胳膊。
不過,人家嚴挺之,即便如此,也沒有後退一步,倒是轉身面對了李老三,就這麼用半個身子將謝直擋在了身後……
謝直卻怡然不懼!
一見嚴挺之即便聽了天子的怒喝,依舊擺出一副要爲謝直擋災的架勢,心中感動,卻也不能平白連累了這位“長輩”,想都沒想就向着旁邊跨出半步,隨即再次上前,不但自己正面暴怒之中的天子李老三,還有隱隱將嚴挺之護在身後的架勢。
嚴挺之一看,這哪行去!?咱倆誰是長輩啊,我還能讓你護着我!?
他就又要向前……
結果……
李老三不幹了!
你倆幹啥呢!?
他難得發這麼大脾氣,一聲暴喝之後,嚴挺之倒是不攔着謝直了,可是那架勢,這是要跟謝直共進退?最可氣的是謝直,我發脾氣,到底衝誰,你心裡沒個數嗎!?還往前拱!?
“站在原地!
誰也不許動了!
說話!”
嚴挺之無奈,只得轉頭看向了謝直,眼神之中全是擔憂。
謝直如今的位置,卻看不到他擔憂的眼神了,即便不回頭,他也知道,不但嚴挺之在看着他,金殿之上的滿朝文武也在看着他……
那又如何!?
謝直挺立在金殿之上,昂然開口。
“天子處事不公,臣,汜水謝直,身爲監察御史,不得不上書彈劾!”
李老三冷哼一聲,都懶得跟他鬥咳嗽,一雙眼睛,包含陰冷的目光看着謝直,彷彿在告訴他,一會你要是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咱們再算賬!
謝直也沒用李老三催促,繼續說道:
“我大唐設立三法司,以律法監管天下,懲惡以揚善!
針對天下大案要案,刑部、大理寺、御史臺,三個衙門相互配合,以最公正、最權威的姿態,組成三堂會審進行審理,其結案結果,不容褻瀆!
天子即便有所疑慮,也應該充分調查之後方可提出異議,怎可因爲偏遠邊關一偏將之片面之詞,就要推翻三堂會審的結果!?
如果天子一意孤行饒恕幽州偏將安祿山,天下人犯案之後,不必畏懼我大唐律法,只需金銀買通天子身邊內侍,便可保下一條性命!
長此以往,何人還會畏懼我大唐律法!?
刑部何用!?
大理寺何用!?
御史臺何用!?
天子若要一意孤行,何不下旨撤銷這三個衙門,讓天子身邊的內侍充任天下法官!?
誰用錢,誰活命!
省卻官員俸祿,增加內侍受賄途徑,朝廷國庫,天子內庫,必然豐盈!
哪裡還需要……”
“夠了!”
謝直一番慷慨陳詞,還沒有說完,直接被李老三一聲斷喝打斷!
謝直還有點不服氣,想了一想,卻也閉嘴不言了,意思到了就行,沒必要說完整了,再說也是接近謾罵的詆譭了,說不說的吧……
不過,這已經夠氣人的了!
撤銷三法司,然後讓內侍去充任法官!?
難爲他怎麼想出來的!?
財政權,人事權,司法權,向來是官員最重要的幾個權力,在大唐,沒有了司法權,前面兩種權力,基本就是空中樓閣,你連處罰別人的權力都沒有了,誰還聽你的,怎麼使用錢財,那還不是我說了算,反正你也拿我沒辦法!
李老三真要這麼幹,全大唐四百軍州、千五縣治,當場就得有一半造反的!
別的不說,就金殿上這些官員,真要不死上幾個,都對不起身上的那件官袍!
至於李老三,什麼開元天子,煌煌青史能罵碎了他!
無論如何,這種命令,李老三就算得了老年癡呆,也是絕對不可能下達的。
但是,人家謝三郎就說了,你干預司法,你不認三堂會審的結果,你聽信邊遠地區將領的一面之詞,你身邊的內侍受賄之後糊弄你、你還信了……這就是你撤銷三法司的苗頭,你不認都不行!
你說李老三鬧心不鬧心!?
事實上,他一聲暴喝打斷了謝直的言語之後,竟然氣得胸膛起伏不定,一時之間,竟然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了!
不過,他真不愧是大唐的開元天子,略略回氣之後,也不跟謝直在“裁撤三法司”這種沒譜的說法上糾纏,直接問到了根子上。
“這麼說……
朕身爲天子,難道還不能問問三堂會審的結果嗎?
你們三法司的官員,在三堂會審之後,說該斬,朕就要斬,說該放,朕就要放?
那朕到是要問問了,這天下,是我李氏的天下,還是你們一衆三法司官員的天下了!?”
這個問題就大了。
而且,暗藏殺機!
謝直要是敢說是,那就是奔着造反來的!
別說李老三了,就是金鑾殿上的滿朝文武,都不能放過了他!
其實,要是按照謝直的本心,肯定要按照現代法學的理論去說啊——你是皇上也不能干預司法!
但是,在大唐,在金鑾殿上,當着李老三的面,當着滿朝文武的面,他還真不敢。
中華律法,大部分都是繼承地以韓非子爲代表的法家思想,即便最狂野的法家,也就敢說“律法是一種工具,是爲了天子治理天下所用的”,他也不敢說律法是凌駕於皇權之上!
謝直真要是敢說這個,直接就能被金吾衛帶出金鑾殿,牛仙童才杖責八十,他不用,一刀的事兒,肯定是個斬刑!不牽連汜水謝家滿門,就算是老謝家祖上積德了!
到了那個時候,他也不用處心積慮地要殺安祿山了,他都讓李老三砍了腦袋了,還琢磨那個幹啥!?安祿山愛造反,造去!把大唐子民全殺乾淨了,也跟他一個死人沒有關係了!
所以,謝直也不得不在強大的歷史慣性下低頭,這是大唐,不是後世,想然律法完全凌駕於皇權之上,根本不可能!
不過,這裡面依舊有謝三郎能夠努力的空間。
不僅僅是他要殺安祿山,也是他身爲一個司法官員,想辦法要限制皇權對司法的干預!
只見謝三郎擡頭挺胸,昂立在金殿之上,朗聲開口:
“天子貴爲天下共主,自然有權過問司法之事!
但是……
也需有理有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