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這李府義的言談舉止來看,寧修已經篤定此人就是個花錢買的附學生員了。
讀書人嘛總歸是有些傲骨的。
尤其是像劉惟寧這樣懷才不遇的。
劉惟寧是縣學中的老大哥,顯然知道李府義是什麼貨色,只見他冷哼一聲扭過頭去。
李府義也不惱,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架勢。
“怎麼樣,寧朋友,你覺得如何?”李府義笑嘻嘻的搓了搓手掌道:“只要你加入了我這虎嘯詩社,保你吃香的喝辣的。”
其實寧修對於這種花錢捐來的秀才沒有什麼太大的敵意,畢竟人家花錢了嘛。可你如此高調,如此目空一切,就有些惹人嫌了。
本來呢,大家裝作不知道,還能愉的玩耍。非得要讓他挑明瞭嗎?
寧修正打算髮聲,李府義卻是哎呦一聲喊了出來。
寧修順着聲音看去,只見一個黑塔似的的胖子擠開了李府義,狠狠剜了他一眼:“就你也配邀攬寧朋友?你這麼跳,問過我柳如是的意見了嗎?”
我靠,這到底是縣學還是戲樓?怎麼跟唱戲似的,你方唱罷我登場啊。
寧修細細打量着又黑又高的胖子,心裡直犯嘀咕。
這麼一個魁梧的胖子,偏偏起這麼一個大美女的名字,柳如是?我呸!
“柳兄,你這名字好熟悉啊,讓寧某想起了一位故人。”
“哦?”
柳如是顯然十分好奇,又向前邁了一步,肥碩的胸脯頂在了寧修臉上。
寧修下意識的向後退了一步,訕訕笑道:“柳兄不必離得這麼近吧?容易讓人誤會的。”
明代讀書人好龍陽,寧修可不敢肯定眼前的這位有沒有這種怪癖,還是小心一點的好。
原本龍陽之好這個詞還是個偏中性的,但自從寧修見過楚汪倫在象姑館中的齷齪事後就徹底否定了中性詞這個定位。
“額,在這縣學之中,沒人敢編排我的,這個寧朋友且放心。”
柳如是撓了撓頭,尷尬笑道。
這貨笑的很賤嘛!
寧修原本還覺得會有什麼人繼續跳出來來爭搶延攬自己,誰曾想卻是再沒人了,心中不免有些落寞。
看來一首詞的能量還是偏弱了些,要是他多作幾首恐怕現在已經成爲全江陵縣學的明星了吧?
果然出名要趁早,不負年少時啊。
柳如是一出現,便沒人敢延攬寧修了。很明顯,此人是縣學絕對的小霸王。
別管是體型還是實力都是如此。
細細比較,寧修倒是覺得柳如是比賀敏之和李府義要可愛很多。
前者跟塊狗皮膏藥似的,怎麼甩也甩不掉,且有附庸風雅之嫌。後者明顯是個紈絝。這倒也罷了,偏偏紈絝都拿不出紈絝的氣勢,被人生生擠到一邊,當真是丟人。
實在不行,就從了這柳如是吧。至少此人在縣學之中說一不二,可以免去很多紛爭。
“柳兄也創辦了詩社?”
寧修試探着問道。
“不錯,我創辦的這詩社名叫河東。”
噗嗤!
寧修這下真的沒有忍住笑出了聲!
這真不怪他,誰叫小黑塔取什麼名字不好,取河東二字。
稍稍讀些晚明史的人都知道,‘河東君’是明末名妓柳如是的別稱。
而小黑塔又陰差陽錯取了個柳如是的名字。
這難道真的是巧合?
歷史真的是很耐人尋味啊。
“寧朋友笑什麼?”
柳如是以爲寧修是笑他取的詩社名字不雅,微微有些不悅。
寧修強自定了定神道:“哈哈,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他真的是笑的肚子疼啊,太好笑了......
“寧朋友,你再笑我可就生氣了!”
看柳如是撅着小嘴的樣子,寧修又忍不住了。靠着強大的意念支撐他才忍住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寧某決定了,就加入柳兄這河東詩社。”
柳如是原本怒意正甚,聞聽此言立刻喜笑顏開。
“哈哈,我就說嘛。寧朋友是有見識的,定然會加入我河東詩社。”
柳如是得意洋洋的掃了一番衆人,尤其在賀敏之和李府義身上停留了片刻,就像炫耀勝利一般。
那二人則像鬥敗了的公雞一般,紛紛垂下頭去。
“寧朋友,非是愚兄矯情,凡新加入詩社的必須作詩一首。想必以寧朋友的才情不在話下吧?”
本來呢,寧修是不打算在這種場合作詩的。
他肚子裡的好貨有限,必須精細打算,好貨用在刀刃上。
但柳如是的出現實在是太喜感了,若不作詩一首好似憋着什麼似的。
他輕點了點頭。
柳如是立刻如癡如醉的盯着寧修,期盼這位江陵大才子作出一首絕世佳作來。。
寧修揹負雙手,起身踱起步來。
不出五步,他便吟道:“文君放誕想流風,臉際眉間訝許同。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土問鴻。沾花丈室何曾染?折柳章臺也自雄。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沉默過後則是一陣猛烈的叫好聲。
“好一個‘枉自夢刀思燕婉,還將摶土問鴻’,寧朋友這是借詩言志,不願被功名所累啊。”
“後半首更是絕了。但似王昌消息好,履箱擎了便相從。寧朋友已經迫不及待要加入河東詩社了啊。”
兩位生員的點評將氛圍烘托的恰到好處,寧修笑而不語。
這首詩原本是是錢謙益寫給柳如是的情詩,詩裡滿是對兒女情長的看重,和對功名官位的捨棄。中心思想就是爲了你我什麼都能放棄。
寧修在此時作出這首詩非但不會突兀,還非常應景。
就像兩位生員說的,他是將河東詩社比作卓文君一樣的美人,意思是爲了詩詞之道甘願放棄爲官的機會。
這個觀點有些烏托邦,有些虛渺,但卻是很能煽情。尤其是對這些讀書人。
讀書人當然想要入朝爲官,但官位就那麼多,一個蘿蔔一個坑,總不可能叫每個秀才都做官吧?
不管江陵縣學的生員願不願意承認,他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是不可能中舉、中進士從而做官的。
在這種情況下,何不自我催眠安慰一番,瀟灑的表示是老子不願意爲官,以求詩詞大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