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百三十五章 真是莫名其妙!(求月票!)
天色已經暗下來,內監挑着燈,將李佑引到主殿東側一處“農家”院落裡。院中內許多內監宮婢正在忙碌,也有立在廊下聽用的。
進了正屋,李佑卻看到林駙馬身前一方小案几,上面酒菜齊備,其餘再無別人。林駙馬自斟自飲,倒也自得其樂。
瞧着碗碟吃食,李佑這才記起今日他自從見駕後粒米未進。
林駙馬晃晃手裡筷子,點了點後面內室。但此時李佑覺得如果林駙馬請他入座,一起吃吃喝喝也挺好。
又掀起細竹簾,李佑邁入內室,陡然眼前一亮。
燭光下坐在塌沿的美人梳一個江左常見的飛燕髻,上身簡簡單單的淡綠單羅衣,透出內裡的桃紅襖,下身一襲白紗百摺裙飄逸的搭在腿上,若隱若現的顯出幾分腿型輪廓。一條長長的絲帶幾乎要垂到地面,此外她的身上沒有任何多餘的飾物。
裝扮似乎很平常,不值得亮眼,揚州城裡比這花俏的多得是。
但是要知道,李佑在京師見她時,衣裝多是大紅大黃的絢麗顏色,紋樣不是飛鳳就是牡丹,甚至還有分不清是龍紋還是蟒紋的,飾金戴玉、滿頭珠翠更是不消說。再搭配上與生俱來的天家血脈,望之彷彿人間富貴氣全集於她一身。
眼前的她卻是水靈靈的江南尋常女子打扮,甚至更樸素,這反差也太強烈了些,使得經年未見的李佑感到異常新鮮。
若非筆直挺秀的身軀和略微揚起的尖下巴出賣了她的本質。李佑還以爲自己進錯了門,找錯了人。
沒錯,確實是長公主殿下,很有獨特的韻味啊…李佑以純欣賞的目光打量幾眼。隨即從她身上收回目光。在室中不停地左顧右盼,彷彿尋找什麼。
歸德長公主心有靈犀,“你不要找了,小柳兒並不在這裡,他留於宮裡由母后看顧。”
小柳兒自然就指的是隨了母姓的朱柳。孩子是父母最好的溝通工具,這句話很有道理,談起兒子後,兩人因一年不見而產生的生疏感漸漸退去。
李佑在對面坐下。抱怨道:“怎的不帶來?莫非不想讓我看到?還是被慈聖宮扣成小小人質了?”
千歲殿下呵斥了李佑一句,“你這人當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慣會胡說八道!母后頗爲喜愛小柳兒,擔心幼兒南下水土不服。所以暫時養在宮中身邊。”
“是麼。”李佑心情複雜的應了一聲,便問候道:“殿下近來可好?”
長公主嘆口氣,修長的眉毛微微蹙起,“自從聖君大婚,我便移出宮中。今後宮中事務與我無干。再也幫不上你什麼,看樣子要成無用之人了…”
“哦,竟然如此落魄?告辭了!”李佑果斷起身,毫不留戀的邁步向外走去。
看着情夫那高大背影已經走到門邊。歸德千歲忍不住拍案道:“你這混蛋!回來!”
李佑笑嘻嘻的轉身施禮,“殿下還有何見教?無論世態如何炎涼。在下一定經得住考驗。”
“坐下。”歸德長公主指着椅子說,然後貌似責問道:“一年不見。你越發的膽大了。雖然天子性子弱,但你未免也太言行無忌,我看你不像是太守,像是督撫!”
“不是本官膽大,實在是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亦或是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罷。這揚州城裡,也沒有別人了,本官也只好勉爲其難的湊數。說不定過的幾年,本官真就當上督撫了。”在這個女人面前,李佑毫無保留的得意洋洋。
千歲殿下冷哼一聲,直言不諱道:“別以爲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就是挖空心思的想叫天子對你暫且敬而遠之,是也不是?”
“天子身邊與我不對付的人太多。來日方長,本官可以先走專於事功的純臣路子,此路不通了換個路數當佞臣也不遲。”
“純臣?一派胡言,都是藉口罷。”歸德長公主有點恨鐵不成鋼的說:“我忽然覺得,你的心裡全無忠君之念,實在叫我不得其解。”
李佑嚇了一跳,“殿下不要亂說話,傳出去叫本官何以自處。本官食君之祿,哪裡不忠了?”
“並非這個意思。滿朝文武無論真忠君假忠君,但有一點,都是以忠君爲正道,這個旗號必先立着。可是隻有你,似乎心裡就沒有忠君這兩個字,我能感受到,彷彿我大明有無天子對你而言毫無差別!怎會如此?”歸德千歲一針見血道。
李佑下意識的捂住心口,頓生小秘密被拆穿的感覺,打個比喻就是丈夫的小金庫被妻子發現了。
不會被當成奸臣大義滅親罷…他愕然的想道。
歸德千歲苦思道:“想來想去,這難道是不讀書的原因麼,若真如此,難怪太祖定下了限制胥吏入流爲官的規矩。”
如果除去科技水平差異,李佑前生與今世一樣有官場有尊卑,一樣是官本位社會,一樣有光明有黑暗,一樣是讀書升級,區別就是套上的名詞和外皮不同。比如前世叫上級,現在稱爲上官而已。
雖然文明進步程度不同,但畢竟都是一脈相承的文化,所以融合兩世靈魂的穿越者李佑適應起來不算慢。不過兩個時空之間有個最大差別,那就是有沒有皇帝,穿越者的適應能力在這個問題上遇到了小小挑戰。
三綱五常中第一個就是君爲臣綱,二十一世有上下級,有父子,有夫妻,但沒有君臣關係。若像別人那樣無論怎麼做先把忠君當本能,對李大人而言實在有點勉強。
按說平常做做表面功夫也就可以糊弄過去了,別人又沒有讀心術,正常情況下誰也不會發覺。
但李佑沒想到,他這點心思居然被同時具備政治動物、親密情婦、聰明犀利三重特性的歸德長公主覺察出來了。
一時間頗爲後悔暗歎道,遇到具有政治屬性的強勢情婦真是太可怕了…幸虧生了崽兒,應該會手下留情罷。
斟酌幾句措辭,李大人咳嗽一聲,“殿下這話實在偏頗,本官絕對忠於大明江山,忠於天下社稷,這點不容置疑!”
長公主咄咄逼人道:“大明江山和天下社稷也是天子的!”別人怎樣想千歲殿下可能不在乎,但李情夫的不正確三觀,則必須要矯正!
這一幕很熟悉,李佑覺得好像又回到了與長公主第一次正式見面的那個晚上,一個說“普天之下莫爲王土”,一個說“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李佑心裡默默的唏噓道,無論鳳冠霞帔的歸德長公主,還是學做江南女子的朱英嬈,骨子裡都還是那個被先皇洗了腦女人,一句“恨汝不爲男兒身”就將你忽悠成這樣嗎…
爲什麼有點興奮呢?李佑一邊爲自己的心態奇怪,一邊反問道:“你到底看重的是江山社稷,還是天子?”
歸德千歲不屑道:“不要白馬非馬的詭辯,天子與社稷是一起的,怎麼會分開?”
“那你說,遇到桀紂之君,又當如何?”
“盡臣下之本分,竭力勸諫!”
“勸諫不住又當如何?”
“做臣子的,道義爲先,就不該瞻前顧後的想結果!”
“難道只有效死一條路嗎?”
長公主滔滔不絕道:“沒有這個決心的,那就可以不做大明的官,食大明的祿,沒有誰一定要你出來做官!既然已經做官食祿,無論遇到何等君主那就該盡忠到底,什麼良禽擇木而息,賢臣擇主而事,都是託詞!我大明連天子都可以死社稷,爲何大臣就不能?”
這想法有點道理但也很偏激啊,李佑換了個角度,不甘示弱的高聲道:“所謂君爲臣綱,自古以來都是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無非是哪邊權重一些。若人主才具品德不足,不是治理天下的材料,臣子仍舊愚忠,那隻能越錯越遠,是害君害己害天下!殿下欲以一家一人之私,無視社稷黎民乎!”
歸德千歲秀臉通紅的再次拍案,“住口!你又故意曲解本宮的意思…”
“咳!咳!”從屋門傳來幾聲咳嗽,打斷了李佑和歸德千歲的激烈爭辯。兩人齊齊側頭看去,卻是林駙馬。
林駙馬手裡託着一具案几,不耐煩道:“你們兩個太吵了,叫我在外間無法安靜讀書,我讓廚子上了一桌菜餚,你們先安靜吃着行不行?別吵我讀書。”
說罷,林駙馬走過來,將案几放在榻上,搖搖頭走人了。
李佑目送林駙馬出屋,一股親切而熟悉的感覺涌上心頭,好像上輩子在網上與人就五毛美分問題大戰過一場後,突然跳出個版主終結了口水仗似的。
他猛的拍了拍腦門,自己有毛病啊!本是抱着風花雪月偷情夜的念頭來到此處,怎的爲君臣關係與情婦戰起來了?真是莫名其妙!
歸德千歲也回覆了冷靜,似笑非笑的拿腳去踢李佑,問道:“你號稱江左風流人物,和別的小娘子見了面,也都這樣談?”
“非也,只有與你如此…不!本官已經修身養性潔身自好多時了!”李佑誠懇的回答道。
長公主輕笑幾聲,懶洋洋的換了個姿勢靠在榻上,“李郎別掩飾了,仔細說說究竟如何與別的花枝小娘子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