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黎城,都充滿了一種壓抑的氣氛。
他們做了什麼,沒人提及,城中的十萬多奴隸去了那裡,也沒人提及。
所有人彷彿都忘了這一件事,但是所有人都被這件事壓在心頭,沉甸甸的。
也是從那一日起,城內所有的兵卒,看楊延嗣的眼神中,都多了一絲恐懼。
沒有其他多餘的任何情緒,有的只有恐懼。
楊延嗣孤坐在黎城南門城樓子上,獨自喝着酒,在他們身邊守衛的軍卒,都躲得他遠遠地。
他面無表情的自斟自飲,偶爾還往地上澆一杯,似乎在祭奠亡魂。
黃泉不知道何時出現在了他的背後,掀開了面甲,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
“大人……”
楊延嗣淡然一笑,招了招手,“過來,陪我喝兩杯。”
黃泉湊上前,學着楊延嗣的模樣,席地而坐,探手從地上抓起了一個酒罈子,狠狠的灌下了一口。
“呼……”長出了一口氣,黃泉沉聲道:“大人,這件事是屬下做的,跟您沒關係,您不必自責。”
楊延嗣灌下了一口酒,灌的有些急,嗆到了,劇烈的咳嗽了起來。
黃泉想上前幫他拍一拍後背,卻被他制止了。
“咳咳……這件事與你無關,若不是得到了我的授意,你也不敢這麼做。”
楊延嗣一邊喝酒,一邊感嘆,“以前的時候,總聽人說,一將功成萬骨枯,我總覺得這是一句屁話。一國之中,稱得上爲將者,不知凡幾,若是這些人都踩着別人屍骨上位的,那麼該死多少人?”
黃泉低着頭,遲疑了一下,說道:“大人要做大事,死一些人,在所難免。”
楊延嗣搖頭,“神仙谷中,坑殺交趾五萬軍卒的時候,我心裡沒有一點兒不舒服。可是那些個奴隸,只是交趾的平民百姓……
一將功成萬骨枯,這背後,有敵人的屍骨、有自己人的屍骨、也有平民百姓的屍骨。”
黃泉冷着臉,沉聲道:“大人心慈,做不了這等事。以後這種事,就交給屬下做。屬下沒有那麼多想法,爲大人做事,殺多少人都成。”
“呵呵……”楊延嗣譏諷的笑道:“只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我以爲暗示你去做這件事,不給明令,此事就和我沒太大關係。誰知道事情發生以後,我才發現自己有多麼愚蠢,自欺欺人。”
“說實話,我真的很希望自己的那個掩耳盜鈴的人。”
黃泉眨巴着眼,搖頭道:“屬下不懂。”
楊延嗣嘆氣道:“你遲早會懂的,以後別說我心慈,這兩個字放在我身上,臊得慌。”
黃泉似懂非懂的點頭,“屬下知道了。”
楊延嗣點了點頭,繼續喝酒。
黃泉也陪在一旁喝酒,兩個人從中午喝到的傍晚,從傍晚又喝到了月上中天。
一直喝到最後,兩個人都醉醺醺的睡倒在了城頭上。
四周的軍卒,沒有一個人敢上前去把他們兩個人扶起來擡到臥房的。
只因恐懼對這二人,他們心中都很恐懼。
第二日,一早被一陣涼風吹醒,楊延嗣睜開眼的時候,就看到了黃泉守在他身邊,眨巴着眼睛,撲閃撲閃的盯着他。
“你守在這裡做什麼?”
楊延嗣揉了揉宿醉後欲裂的腦袋,疑問。
黃泉憨厚道:“屬下怕大人還想找人喝酒,所以就留在這裡候着。”
楊延嗣莞爾一笑,淡然道:“放心吧!我沒事了,黎桓大軍正在逐步接近,作爲這裡的最高統帥,我必須警醒一些了。”
“不能讓那些人白死了。”
“真要丟失了黎城,我不僅得背上一個屠夫的名聲,一年多來的謀劃,估計都得付之東流。”
楊延嗣自語了幾句,吩咐黃泉道:“你去巡視四門,讓手下的兄弟們都打起精神。只要我們守住了黎城,以後不論俚人,還是僚人,都不用偷偷摸摸的躲在山林裡了。你們可以光明正大的生活在交趾這片土地上。”
黃泉重重的點了點頭。
黃泉穿戴整齊了盔甲,背上了長弓,跨刀,剛走了沒幾步。
“黃泉!”
楊延嗣喊住了他。
黃泉止步,轉頭疑問道:“大人有什麼吩咐?”
楊延嗣懶洋洋的癱在地上,笑道:“你真的不會安慰人。以後別學人家安慰人了。”
黃泉咧嘴一笑,憨厚的撓了撓頭。
黃泉走後,楊延嗣起身,在城門樓子裡簡單的洗漱了一番,吃過了一些早點後,穿戴上了盔甲,提着虎頭烏金槍,開始巡視城牆。
楊延嗣再次見到這些軍卒的時候,發現他們眼神又有了一絲變化。
在他們恐懼的眼神裡,又帶上了敬畏。
想來是黃泉把他的話,說給了這些守城的俚人和僚人聽了。
楊延嗣巡視四周的城牆以後,回到了城門樓子前。
剛剛坐定,喝了一口水,就聽到探子回稟報。
“啓稟首領,據此東方十里外,發現了一支六萬人的兵馬。”
楊延嗣猛然站起身,皺眉道:“東方?!六萬人馬?”
黎桓的大軍在南方,現在居然在東方,出現了一支六萬人的兵馬,這一下子讓楊延嗣的心提起來了。
黎桓的大軍是不可能出現在東方的,因爲交趾黎城以東的土地和城池,已經被楊延嗣所掌握了。
楊延嗣心裡清楚,自己雖然佔據了黎城東邊的土地和城池,可是麾下也不可能短短不到十日,就聚齊六萬人馬。
那麼這些人馬到底是什麼來路?
難道是侯仁寶發現了自己的意圖,討伐交趾之心不死,從大宋各地調來的兵馬?
楊延嗣沉聲問道:“你可有探查清楚,這六萬人馬到底是哪一方的兵馬,具體裝束是什麼樣子的?”
楊延嗣和黎桓決戰在即,突然多出了六萬人馬,不論這兵馬是哪一方的,都爲這一場戰鬥徒增了一些變數。
火山營探子搖頭,低聲道:“啓稟首領,這些人人數雖多,可是並沒有裝備盔甲,也沒有什麼正規的兵器。他們大部分人都裹着獸皮羣,光着膀子,手裡的兵刃和很簡單。”
聽到這裡,楊延嗣變得更疑惑了。
“再探!”
火山營的探子得到了命令,再次去探明這支人馬的歸屬。
直到兩個時辰以後,楊延嗣才知道了這夥人馬的歸屬。
“居然是自己人?”